平大老爺與平二老爺並沒有將這一層隱憂說出口,但在座的都是精明人,又有誰想不到?
包括顧蘊在內。
顧蘊顧不得哭了,雖然她很想順從本心,告訴外祖母和舅舅們不必顧及她,只管以雷霆之勢,讓父親和彭氏,尤其是彭氏為母親償命!
可沒有真憑實據,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總不能站出來說自己親眼看見了彭氏是如何氣死母親的罷?
且不說以她的年紀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就算別人相信她,她走到哪裏乳娘丫鬟都是一大堆,她如果看見了,豈非意味着如嬤嬤等人也看見了,如嬤嬤一介僕從,屆時豈能不受到影響?
即便她堅持當時她只一個人,誰又能保證惱羞成怒的祖母不會遷怒如嬤嬤等人?
更何況彭氏並未直接動手傷害母親,只是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而已,要衙門如何定她的罪?
大鄴律根本沒有這一條。
亦連讓父親和彭氏身敗名裂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大伯父身為顯陽侯、顧氏一族的族長,又豈會眼睜睜看着自家的名聲受損?哪怕心中再恨弟弟不爭氣,哪怕素日兩房間有再多這樣那樣的齟齬,這個爛攤子他也只能為父親收到底了。
除非平家真打算與顧家魚死網破,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可大舅舅如今是保定知府,大伯父則是金吾衛的同知,二人品級倒是相當,但全大鄴四品的知府不知凡幾,四品的金吾衛同知卻只有兩個,誰的權利更大,誰在皇上面前更體面,可想而知。
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來的勝利,又有什麼意義!
更遑論隨着這勝利而來的,極有可能不是喜悅,而是報復。
兩位舅舅事事以她為先,他們和外祖母都是她如今僅剩最親的人了,她要讓自己的親人都好好兒的,至於為母親報仇的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以後有的是時間!
深吸一口氣,顧蘊正斟酌着要如何說才能既表明自己的態度,又符合一個幾歲大孩子的口吻和心智,不想平老太太就先厲聲開了口:「那我們就將蘊姐兒帶走,我平家是比不得他顧家富貴顯赫,但多養蘊姐兒一個人,還是養得起的!我才經歷了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想再經歷一次骨肉分離,明知顧家是龍潭虎穴,仍將蘊姐兒留下來獨自掙扎了!」
見母親情緒這般激動,平大老爺與平二老爺又對視一眼,似是早料到母親會這般說了一般,兄弟二人臉上都閃過一抹瞭然的苦笑。
片刻,平大老爺方遲疑的開了口:「蘊姐兒是妹妹唯一的骨血,我們做舅舅的養她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只是顧家那裏,怕未必會同意,到底……蘊姐兒姓顧不姓平。」
平二老爺皺眉點頭:「我們倒是可以以不追究顧沖和那賤人無媒苟且之事為條件,以達到將蘊姐兒接回家撫養的目的,甚至連將來蘊姐兒的親事,我們也可以趁機掌握到我們手裏,可平家表小姐的身份,又如何及得上顯陽侯府嫡小姐的身份?我怕會誤了蘊姐兒的將來……」
話沒說完,平老太太已赤紅着眼睛啐道:「什麼顧家不同意,什麼怕誤了蘊姐兒的將來,說到底就是你們怕麻煩不想養蘊姐兒,怕與顧家徹底撕破臉,對你們以後的仕途有不利影響而已!你們怕這怕那的,我大半截身子已埋進黃土的人卻不怕,明兒一早我便去告訴顧准和彭氏,我要將蘊姐兒帶走,我倒要看看,誰敢攔我……咳咳咳……」
平老太太激憤之下,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急得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忙上前給她撫胸拍背的,順起氣來。
平大老爺與平二老爺則急道:「母親別生氣,我們聽母親的便是,只求母親彆氣壞了身子。蘊姐兒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只要有我們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她挨餓,至於她的親事,我們不敢保證能有多富貴顯赫,至少絕不會再讓她受妹妹一樣的委屈!」
平老太太聞言,這才面色稍緩,又看向兩個兒媳道:「你們呢,你們怎麼說?」
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忙都道:「我們自然是聽娘和老爺們的。」
平二太太隨即又笑道:「我早羨慕大嫂和三弟妹都有女兒,獨我沒有了,懇請娘屆時能讓我撫養蘊姐兒,如此以後再見到大嫂和三弟妹都有貼心的小棉襖時,我也不必眼饞心熱了。」
平家三兄弟因是被寡母一人拉扯大的,自小便感情極好,以致娶了親後,三人的媳婦兒感情也較之尋常人家的妯娌來得更親密。
如今平大老爺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平三老爺膝下是一子一女,獨平二老爺家兩個孩子都是兒子,故平二太太有此一說。
見兩個兒媳都這般懂事體貼,平老太太的臉色就越發好看了,低頭笑向顧蘊柔聲道:「蘊姐兒,以後你就住在外祖母和舅舅家裏了,你高興不高興啊?」
「不高興。」不想顧蘊卻極是乾脆的應道。
平老太太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平大太太見狀,忙強笑着向顧蘊道:「為什麼不高興啊,難道蘊姐兒不想日日跟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待在一起嗎?舅舅家裏有好多哥哥姐姐呢,他們有的可以教蘊姐兒讀書認字,有的可以教蘊姐兒做針線,還有的可以陪蘊姐兒玩,這樣蘊姐兒也不願意去嗎?」
顧蘊皺着一張小臉,滿臉的為難:「我想跟哥哥姐姐們玩,也想跟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日日待在一起,可我要是去了外祖母家,娘親就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留下了,我不要離開娘親,我要陪着娘親,娘親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本是為了變相的表明自己的態度,讓外祖母打消帶自己走的念頭的,說着說着,想起前世母親受了冤屈無從聲張也就罷了,連自己作為親生女兒都很快將她忘到了腦後去,整個顧家就跟從來沒有母親這個人存在過一般,顧蘊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心裏的念頭卻越發堅定了,這是她的家,做了虧心事的人又不是她,她憑什麼要離開?
就算她要離開,也是在為母親報了仇,為母親、也為前世的自己討回了應得的公道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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