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兄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七章溫小樓的故事三

    「那麼,故事真正的結尾,是什麼樣的?」我問溫小樓,對於這種發生在以前的事情,我覺得裏面有很大的戲劇性,但溫小樓講的那麼認真,讓我懷疑,這故事,是真的。

    「結尾,很淒傷。」

    這個女人給男人生下了孩子,全心全意的操持家務,她很少會幹涉男人的生活,也從來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只不過在孩子出生以後,女人終於向男人提了這輩子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要求,她不在乎過怎麼樣的生活,窮也好富也好,這些都無所謂,但她生了孩子,這就需要男人給她一個名分。當時,人的思想還非常保守,沒有結婚之前就生下孩子,女人得有很大的勇氣。

    她知道,她敢肯定,男人是愛她的。她滿以為,自己提出這個要求以後,男人會爽快的答應。

    但讓她料想不到的是,男人聽完了她的要求,當時就有點點支吾,他說,這段時間非常忙,如果結婚。就要準備婚禮,時機太不湊巧。男人說,能不能過段時間再說。

    女人有些傷心,不過她知道男人的確一直在忙,忙到一個月也難見兩次。過去的經歷,還有慢慢溜走的時間,都讓她學會了忍耐,原諒。所以儘管她不高興,卻沒有為難男人。

    這一等就是半年,女人有點等不住了,再次跟男人提了這個要求,她要的不多,她不需要彩禮,不需要婚宴,只需要一個結婚證就足夠了。那個本子對她來說,是家的象徵,孤苦了很多年,她其實非常畏懼孤獨,也畏懼明天,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是什麼樣子的。

    男人依然在推脫,說今年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既然結婚,肯定要熱鬧的操辦婚禮。所以隨隨便便將就是絕對不成的。他要女人再給他點時間,等忙完了今年,明年就清閒下來了。

    這一次,女人竟然沒有生氣,她和男人,都是惜字如金的人,但正因為話少,所以才多了理解,她能從男人的臉色和語氣里,看出一絲隱藏的很深很深的苦衷。

    那苦衷,仿佛是說不出來的。

    女人就想,既然男人有苦衷,那麼自己再這樣硬逼着他,就違背了自己的本意。

    這件事情,就這樣慢慢的放下了,男人忙,她就自己做做家務,帶帶孩子,反正,她也挺知足的,相比於過去的生活,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這種不錯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

    可能就是在這一年的冬天,小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一幫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了女人的家。

    這幫人為首的,也是一個女人,大概四十歲左右,很強勢,也很兇悍。她帶着一幫人,闖進門之後,不由分說,兩巴掌就把女人抽的鼻子冒血。

    行兇的悍婦還不解氣,揪着女人劈頭蓋臉的一通暴打,一邊打,一邊罵個不停。

    女人被打暈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而且自從來到小城,她幾乎不跟外人接觸,更不會得罪誰。就在悍婦邊打邊罵的時候。女人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個她一直認為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欺騙了她,他有家室,有老婆,他隱瞞了很久。」

    女人只不過是想尋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悍婦一出現,頓時讓她變成了一個不守婦道,勾引有婦之夫的放蕩女人。在那個年代。這頂大帽子是可以把人壓死的,走到哪兒,都會被人戳脊梁骨。

    女人來到小城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是男人找的房子,買的家具。悍婦一通打罵之後,蠻橫的把女人連同孩子趕出了家門。

    女人被悍婦一腳踢出了門外,摔倒在雪地中,她沒有哭,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帶,抱着年幼的孩子,無聲的,在飄灑着雪花的冬天,離開了這個曾經給她過溫暖和安全的「家」。

    「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別的大,天也特別的冷。」溫小樓閉着眼睛。好像自己曾經親眼看見過那一年的雪一樣,說:「那個女人抱着孩子,在小城裏走着,她不知道該走到哪兒,也不知道這一晚,該住到什麼地方……」

    她身無分文,僅有的,就是懷裏的孩子。那個飄着雪的冬夜,她緊緊抱着孩子,在小城的一個橋洞裏,坐了一夜。


    從那一天起,她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連家都沒有,她很難。迫於生計,她必須要工作,才能養活孩子,養活自己,可是,她沒有什麼手藝,也沒有什麼特長,她到處打零工,幫人家做過煤球。漿洗過衣服,還在小城的貨運站,和那些男人一樣,扛過麻袋。

    沒有人幫她帶孩子,她只能幹着活,把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放到一旁。偶爾,孩子會摔倒,哇哇的哭,她很心疼,心疼的想落淚,但她沒有辦法。

    這就是生活,真正的生活。

    「你能想像的到嗎?」溫小樓依然閉着眼睛,仿佛嘴裏含着一枚苦澀的橄欖,邊回味,邊說:「一群身強力壯的搬運工里,有一個女人。很瘦,很矮,卻跟別的工人一樣,扛五十斤的麻袋,她的孩子,就站在她身後看着,看着他的母親因為養育自己,而付出的勞動和汗水。」

    女人獨自帶着孩子生活了差不多半年。男人悄悄的找到了她。看到衣衫襤褸,手上全是凍傷的女人時,男人哭了,哭的很傷心。那種哭泣,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

    女人遞給男人一塊洗的乾乾淨淨的手帕,然後很平靜的告訴他,自己並不怪他。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男人是愛自己的。但是迫於家庭的原因,他不能也不敢把這份愛,繼續延續下去。這就是男人的苦衷,女人不怪他,只不過,兩人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

    男人給女人錢,女人不要,死都不要,面對她的固執,男人無可奈何。

    從那之後,女人依然每天辛苦的忙碌,她的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常年的繁重勞動,無形的摧垮了她的身體,不到四十歲的人,看上去好像已經五十出頭了。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孩子,固守清貧,含辛茹苦。

    既然在這樣苦困的環境中,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生活習慣。每天早上,她起的很早,照顧好孩子,然後就燒一壺水,泡一點很廉價的茶葉,喝個早茶。沒有錢買精細的點心,她用白薯,土豆,火烤過的饃饃來代替。

    喝完早茶,她才背着孩子,走向自己已經揮灑了幾年汗水的工作場所。

    「她的身體不好,幹活的時候,幾次昏倒過,有一次,她從車站的月台上掉下去,摔的頭破血流……」溫小樓睜開眼睛,轉頭看着我,問道:「你說,這,算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嗎?」

    「算。」我點頭。沒有任何的猶豫。

    這世上每一個母親的愛,都是偉大,無私的。這種母愛,可以驅逐人性本質中與生俱來的自私,可以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一切,都融入到愛中。

    「那麼,我告訴你。」溫小樓說:「那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那個男人,就是你所認識的溫道南。他娶的是幻雲宗宗主的女兒,那時候,溫道南的翅膀還不硬,他不敢違逆師門的。」

    我默然,其實,在溫小樓的故事講述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隱約猜到了。溫小樓牴觸溫道南,他幾乎不會跟任何人承認,他就是溫道南的兒子。

    「我很討厭他,你知道嗎,說不出的討厭,我不想見他,連想一想,都覺得是種折磨。」

    在溫小樓十幾歲的時候,他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家世,他跟母親說過,想要改名字,他不想姓溫,更不想用溫道南給他起的名字,他要跟母親的姓。

    但她母親不肯,堅決不同意,她的母親是個明事理的人。她就告訴溫小樓:「你就是他的兒子,你不姓溫,姓什麼?」

    這些年來,溫道南對他們母子,一直有深深的愧疚,他給他們送過很多次錢和東西,都被拒收了。唯一有一次,溫道南送來了一本書。那本書,是自己多年以來修行儺的心得和經驗。

    這本書被留下的原因,是溫小樓的母親覺得自己身體不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長辭於世,她不放心自己的兒子,她覺得自己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能力去保護溫小樓。所以,她只收了這本書。希望溫小樓可以有一些自己的本事,不會受人的欺凌和排擠。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裏,一個名聲不好的女人的孩子,在學校會受多少唾沫和白眼。

    「我的故事,講完了。」溫小樓重新閉上眼睛,說:「你現在該知道,我為什麼千辛萬苦跑到古陸,想要一條白須黑蟲了?」

    「我知道。」這一刻,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溫小樓的故事,可能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做的沒錯。

    「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我要為我的行為做什麼解釋,我不需要跟人解釋。」溫小樓笑了笑,說:「和你提及我的故事,只是因為,我把你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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