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十一是個瘦小的中年人,這大抵是小時候營養不良所致,聽他的名字就知道,排行十一,而張父只是桐靈縣的外來戶,兩口子生了十四個孩子。
張十一是餓大的,所以他幹活沒什麼力氣,不過他在野外找吃食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所以他在最近,領了桐靈縣的臨時差事,觀察有沒有流寇過境。
這是個苦差事,算進勞役里的,不過他很擅長野外生存,眼力也好,服役領到的糙米口糧,他可以留給家裏,而自己在野外,一邊觀察,一邊找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填飽肚子。
對別人來說,這不是個多好的差事,但是對他來說,真的太難得了,因為不用花太大力氣——他自己就沒多少力氣。
別人服勞役,是兩個班輪換,時間久了,還要回家歇兩天,很多精力都浪費在路上了。
他不用回家,就住在野外,這就省了不少力氣,也能保證把糙米都留給家裏。
這工作是如此合他的心意,他甚至會代別人服勞役,圖的就是那點糙米。
這一日,天還沒有亮,他正在草窠里睡得香,猛地感覺到微微的震動,他馬上就醒了——是有什麼野物路過?
他直起身子,打着哈欠,抬眼看過去,然後整個人就呆在了那裏。
張十一是在一個小山包過夜的,看得比較遠,而且他還有夜視能力,所以能看到,前方三里地左右,一條黑線向着他涌了過來。
黑線前方,還有百八十個黑點,在快速地移動着。
流寇!他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判斷,掏出一個哨子,沒命地吹了起來。
放焰火報警這種事,輪不到他做,他負責的,就是發現異常趕緊示警,對方是不是流寇,跟他關係也不大,自有上面的人操心。
尖厲的哨子聲,劃破了黎明里寂靜的天空。
當然,對面的流寇因為行進得比較張揚,沒人能聽到這裏的哨子聲。
非常遺憾的是,張十一的身後,沒有出現任何的反應。
事實上,兩里地之外,應該有個捕房白身在的。
然後,張十一才想起來,好像那白身的外甥,昨日裏過滿月……那廝回縣城了?
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從遠處潮水一般地湧來,他一咬牙,決定博一把。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裹着的竹筒,快速地打開,用顫抖的手,狠狠一扯上面的拉弦。
「嗵」地一聲大響,一道紅光直入天空,然後又是一聲巨響,在空中炸裂了開來,放射出耀眼的白光。
這是一個示警焰火,不是雷谷制式的,是他在野外撿到的。
對張十一來說,這個東西沒什麼用處,賣錢也得賠本賣,否則很可能被人直接徵用走了——畢竟這就不是該他擁有的東西。
當然,賠本賣起碼也能換一斗糙米,頂得上他十天的勞役了,可是他總有一個夢想:在生命中的某一個時刻,成為一個重要的人。
再卑微的小人物,也有屬於自己的夢想。
為了夢想,他忍住了換取糙米的衝動,他寧可多服一個月的勞役,也要保留這個夢想。
在這一刻,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使用焰火。
然後他一轉身,拔腿就跑——再不跑就是傻的了。
他也沒有跑多遠,而是到了另一個山坡下,將自己瘦小的身子,藏進了灌木遮掩的小洞裏——很小很小的一個洞,十歲的孩子能容身。
但是他就偏偏地擠了進去,還不忘記放下一個青草編制的帘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面的抖動越來越劇烈,然後就是喧囂的馬蹄聲和人聲。
緊接着,人聲越來越嘈雜,而張十一隻能埋頭躲在洞裏,暗暗祈禱:希望城裏能看到我的示警,鄉親父老能免遭塗炭……
他這個示警焰火,果然驚醒了桐靈縣,甚至第一時間驚動了捕房的捕長——怎麼城外那麼遠,能升起示警焰火?
非常時期,沒誰敢玩忽職守,很快地,大家就發現,城外來了大軍。
桐靈縣二話不說,直接發出了向雷谷求助的焰火——我們每個月的糧米,不是白交的。
當潰敗的博靈軍,漫山遍野地湧向桐靈縣城時,天空中划過了七八道白光,數十人瞬間飛抵了過來,有人大聲發話,「來者何人?」
下面的人不理他們,還是亡命地飛奔着。
而博靈軍身後,就是追殺的荊王人馬,他們不管不顧地前沖,屠殺着前方能看到的一切活動的東西。
「住手!」有人再次高聲發話,「雷谷庇護之地,擅動者死!」
但是戰場上都殺紅了眼,誰會在意這些?
四五名真人齊齊冷哼一聲,出手斬向誅殺者,尤其是兩名初階真人,組成了陰陽殺陣,直接將數十人斬為齏粉。
這數十人,都是出自荊王府的納賢館,多是司修修為,真人聯手的威力,真的不可小覷。
但是這麼一出手,卻是惹惱了納賢館的另外三名真人——這些都是他們的部曲。
三真人組成三才殺陣,直接衝着兩名真人而去,「給我死!」
然而雷谷一方,又衝出一名年輕英俊的高階真人,他手腕一抖,兩道白光打出去,然後身子一晃,直接將一名真人斬做了兩段,「沒帶耳朵嗎?」
而雷谷的兩名真人,也按着陰陽兩儀殺陣方位,正面迎上了對方兩真人,再加上那年輕英俊的高階真人,眨眼間殺得對方一死一傷,而傷者不得不亡命逃逸。
這殺伐的手段,真的是太狠辣了,不愧雷谷的威名。
在雷谷援兵的殺伐逼迫之下,荊王府的追兵,不得不面對冰冷的現實。
事實上,荊王府近兩萬的正規軍,並不是衝殺在第一線的,他們陣型不亂,不緊不慢地吊在追殺部隊的後面。
緊咬着博靈軍的,是三湘各地歸附而來的雜魚,以及納賢館部分想展示自身價值的傢伙。
雷谷來人的一通無情殺戮,頓時鎮住了這些散兵游勇。
博靈軍這才慢下了腳步,不少人頓時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腦中只有四個字:活着真好!
這是對菜鳥們的一次洗鍊,現實無情地告訴他們:戰爭,從來就是這麼殘酷!
遠處還有零散的博靈軍人,正在狂奔而來,有些追兵不信邪,繼續出手斬殺,卻被雷谷的諸多真人毫不留情地斬殺掉。
幾十名援兵,硬生生地擋住了幾萬人的衝擊!
後方緩緩馳來了數百匹戰馬,一名高階真人站在空中,冷冷地發話,「你們……都是雷谷的?跑到這裏來,是想挑釁荊王嗎?」
一名面目雍容的宮裝婦人一抬手,一道黑光就打了過去,「混蛋,你敢冒犯玄女宮?」
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玄女宮經主丁青瑤。
那名高階真人見狀,忙不迭地撐起了防禦,但就算是這樣,身子也是劇烈一抖,掉落到了地面。
他踉蹌一下,重新站直了身體,臉上的惱怒一掠而過,高聲發話,「雷谷周遭一百里,才是你們的地盤……這裏距離雷谷,起碼有一百五十里,你們是不是手伸得太長了?」
「我玄女宮做事,無須向任何人解釋,」丁經主傲然回答,「荊王又如何?你再挑釁玄女宮試一試?」
這高階真人心中惱怒,嘴上卻不得不客氣一些,他高聲發話,「這裏並不是雷谷與荊王府的約定之地,這一點……丁經主不能否認吧?」
他沒有見過丁青瑤,但是高階真人的圈子就那麼大,四大宮的高階真人,被外面很多人熟知,更別說丁青瑤是經主,見外人的機會很多,被傳出去樣貌,是很正常的。
丁經主聞言點點頭,傲然回答,「這裏確實不是約定之地,但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高階真人簡直要氣壞了,「那你憑什麼要阻我大軍前行?」
「因為雷谷和桐靈有互保協議,」剛才那名出手狠辣的年輕准證出聲了,他待搭不理地撇一撇嘴,「桐靈若是危急,可向雷谷求助,我們會出面維護地方,以免忠義縣的慘案再現。」
「維護地方?」荊王府的准證臉色越發地黑了,「玄女宮這是打算干涉紅塵之事了嗎?」
「真人還請自重,」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年輕的初階女性真人出聲了,她冷冷地表示,「我北極宮弟子也在,由不得你隨意詆毀道宮名聲。」
荊王在雷谷里有探子,這名准證也知道,雷谷里有北極宮的數名真人,但是他依舊很不服氣,「防禦流寇,本是官府的事情,何時輪到道宮出面了?」
「虧你也好意思說,」公孫未明冷笑一聲,「若是沒有你荊王府,三湘何來的那麼多流寇?不怕明確告訴你,道宮有規定……接到紅塵黎庶求助,道宮可以自決行止!」
公孫家真的是家學淵源,他說的這規定還真有。
不過一般來說,道宮總是高高在上,就算出現瘟疫等大災難,一般出面響應求助的,也不會是四大宮,通常是十方叢林來處理的。
荊王府的准證怔了好半天,才一指前往那些東倒西歪的軍士,「但是,這些傢伙不是流寇,是博靈郡的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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