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穆蘇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救下他不過一時起意,大概是覺得他長得太好看了,大概是想撿個能陪我一起說話的對象回去。他昏迷了一天一夜,在千日谷待的日子算起那一天一夜也不過四五天時間。他不愛說話,或許不僅僅對我,但我總有辦法纏着他回答我的問題。不過到了後來,我也變得不愛說話了。他總愛立在竹屋前的台沿邊,迎着風站着,一望天便是半日,漸漸的我也安靜下來了,站在他的身後,也望着天,望着他。
爺爺私下跟我說,他以前有個好朋友,也是成天這麼站着望着一個女孩,一望便是千年。我說,爺爺的朋友肯定是只千年老王八了,能活這麼久。我自是不敢當着面說爺爺的壞話。
爺爺又說,我望着穆蘇的時候,我的眼睛裏有種東西。於是我趕緊揉眼睛,也沒揉出個什麼來。爺爺一個爆栗子便敲到了我的腦袋上,說我看那麼多的小說話本都白看了,低嘆一聲道:「是時候該是送你走了啊!」
我那時並不知道爺爺的意思,現在卻也不懂。
千日谷里的妖精到了一定年紀,尤其多在春天到來的時候,便統統愛患一種病,因為那個病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了,連爺爺也治不好。通常只能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兩隻妖精找到對方談一次戀愛,裹在一起玩抱抱後才會緩解。我沒得過那個病,不知道那滋味是怎樣的,所以更沒談過戀愛。我起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想往穆蘇身邊湊,不過後來湊着湊着,便似乎明白過來了。
那日,不咸山上下了場桃花雪,花與雪混雜着,它來得很及時,很巧妙。從來美好的際遇都少不了一個襯景的環境,我想我大概便是碰上了,像谷里的妖精那般,我大概也病得不輕了。身體裏不知道發於哪兒的一股子暖流四處噴涌,湧上了頭頂,湧上了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處毛孔仿佛一瞬間張開了,興奮得異常,驚喜得異常。
當他的手臂擦過我眼前,當他冰涼的手指輕點過我肩側的白色披風時,胸腔內的某個地方砰然驟停,緊接着狂跳不已。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來不及捕捉便脩忽不見。
我對他說:「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看一場桃花雪啊?就一場,陪我看一······」
而事實上我想對他說,可不可以陪我看一輩子的桃花雪來着。然而又想到這樣好像太過霸道,強佔了他的一輩子,於是又想問他,可不可以讓我陪他望一輩子的天,讓我看一輩子的他。
十六歲的我,那時候的十六歲,私下粗將它定義為,我是喜歡上穆蘇了。像許多話本里的故事一樣,情竇初開的少女春心萌動,喜歡上了男主。又像谷里害了病的妖精一樣,我大概也治不好了。
念着穆蘇,追着穆蘇到了王城,住進了穆府,一切都太順其自然不過了。或許是因為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或許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所以當一些事發生時,才並沒有覺察到它的怪異,當一些事即將降臨時,我也沒能感知到。
從歸雲閣回來時,路上我遇見了此生中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一個人,妙陶。
我初遇見妙陶時,她着了身破舊的衣衫,很是單薄的樣子,正在一家藥店抓藥。店裏的夥計替她抓好藥後,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便見兩人很快爭執了起來。夥計說着便奪回了她手中的藥包,一臉嫌棄的沖她吼着,依稀在說:「沒錢治什麼病,走開走開!」便要趕她走。
妙陶頓時急了,哭着跪着要給人家磕頭,求人家把藥劑先賒給她。夥計不肯,那家店的店主也過來了,可還是不肯給她藥,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便要拖她出門。妙陶哭得滿臉的淚水,乾瘦如柴的身子弱不禁風。
夥計放下手中的藥包,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連忙上來幫忙,妙陶架不住兩個大男人的欺負,順勢便被扔了出來。
我看着那丫頭一副瘦弱的模樣,被人欺負成了那個樣子,心下頓時不爽的握緊了拳頭,直想把那二人先揍一通。我一把扶起妙陶,怒氣沖沖的衝進店裏大吼一聲道:「站住!」
那兩人隨即停了腳,轉過身來一臉茫然的看着我,表情卻隨即變了變。
「藥給我。」我伸出手道。
兩人均是一愣,對視一眼後,店主提醒我道:「姑娘,這藥可是拿錢買的,不是你隨隨便便便拿去用了。」隨即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通。
思及對方也是做生意,要換得藥便要用錢,比不得在千日谷的時候,這一點我是很清楚的。於是說道:「我付便是,藥給我。」隨即在周身摸了一通,硬是一個子兒也沒有。因為熟悉了路,出來時並沒有讓小丫鬟作陪,身上更是一點錢也沒有。我尷尬的瞟了眼兩人,正猶豫着要不要跟人打個商量。一雙黑手悄悄的伸了過來,屋外的妙陶不知何時已經潛進了店內,身手敏捷的撲向櫃枱前,拽了藥包便風快的逃跑了。
等到那店主與夥計反應過來時,妙陶早已跑出了門,獨留我一人愣愣的站在原地,被兩人當作是她的同夥,說着便要來抓我算賬。
我哪裏肯認這賬,遂跟了妙陶一道也風快的逃命。
跟着那丫頭一路彎彎拐拐,穿街過巷,我以為她該是很熟悉這一帶的路線的,不想跑着跑着便被她帶進了死巷子裏。身後,店主招了兩個看起來很壯實的夥計追了過來,死死的將我們堵在了巷子裏。
我心下大叫糟糕。
只聽見對方優哉游哉的漫步過來,得意的說道:「跑啊,再跑啊,我看你們能往哪兒跑!」
另一夥計上前叫道:「你跟她們廢什麼話啊,拿了藥包,先打一頓再說,看她們還敢不敢搶東西。」說着便抄着根棍子逼上前來。
「你們,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我可喊人了啊!」我雙握拳頭比在胸前,防備着道。
「喲,我還頭一次聽說,這犯事兒的人還敢叫人呢!你倒是叫啊,看會有誰來理你。」說着揮着手裏的棍子,又逼近了幾步。
身後妙陶瑟縮在牆角里死死抱着藥包不放,兩個身形健壯的夥計步步緊逼,我們即刻被堵進了巷子深處。
若是以往,仗着爺爺還在的時候,我肯定毫不猶豫的沖了上去,然而眼下形勢對我並不有利,我衡量再三,眼瞅着倆夥計一前一後的逼得無路可走,我微微挪了挪位置,硬着頭皮打算搏上一搏。
我看準了正前方的一個夥計,聲勢浩大的迎面衝去,又虛晃一招從那夥計身側險險溜掉,趁機猛推了一把,拔腿便跑。以前從來都單獨作戰,所以我並沒有意識到身邊還有個人,我腳底生煙兒正要逃走,猛跑了幾步才想起身後的妙陶。回頭顧她之際,兩個夥計已經沒有追來,卻將她死死圍住。一個夥計一手扯着她懷裏的藥包,另一個夥計高揚着手裏的木棍直揮而下。棍子落在妙陶的身上發出悶響的聲音,她卻始終不肯放開手裏的藥包,死死護在懷裏。
我不知道那藥包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連命都可以不要,見她被揍得都站不起身來,便想起自己曾經的傷心史,也曾一度被千日谷里的小妖精欺負了夠。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閒心,明明可以逃掉的,我卻急急喚了寶寶,便又跑了回去,陪她一起挨揍。
不過事情的結尾往往出人意料。就在妙陶懷裏的藥包被夥計搶奪過去,就在藥包突然被扯散開,撒了一地的時候,就在我和妙陶被木棍揍得遍體鱗傷後,兩個夥計頓時怒極欲將我們往死里揍時,我沒等來寶寶,卻等來了一個我想都沒想過的人——青音。
當她一襲火紅色勁裝威武霸氣的抱手立在巷子一頭時,我頓時以為自己看見了希望,然而隨即又想到自己跟她的私仇未了,頓時失望的摟了摟懷裏的妙陶。但見她不走也不過來幫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冷眼瞧着我們。頓時絕望不已。
然而就在我們被揍得差不多的時候時,青音卻突然揚手一揮,自腰間扯出皮鞭,手起鞭落,頓時在一夥計身上打出條血印子來,又是一鞭,結結實實的卷過另一夥計手裏的木棍,拽了去摔在了地上。
「哐當」,木棍在地上彈了幾下便消停下來,兩個夥計霎時均被嚇得一愣,齊齊望向青音。打量一番後,一人揮着棍子,一人掄起拳頭衝去,還欲討回剛才那鞭子,便見青音狠狠的朝着牆上抽了一鞭子,牆壁上瞬間多了條深深的溝壑。
兩個夥計被嚇得哆嗦着,麻溜兒的跑了。
等到後來我與青音之間冰消雪融之後,我再問起這件事時,青音也一直沒有名言承認過,她功夫那麼好,當時之所以冷眼旁觀那麼久後才出手,是因為看不慣我,想要看我被好好揍上一頓,讓她先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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