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團打開,上面寫着「睡醒了?」三個字。
謝芳華催動內力,手心的紙團瞬間化成了灰,她揚手灑出了車外,同時說了句「無聊!」
紙灰順着風飄向後面的車廂,轉眼間,秦鈺伸出的手心便落了些微灰燼,他忽然笑了,回道,「的確是有些無聊。」
初遲也醒來了,看到這一幕,在車裡冷冷地哼了一聲。
謝芳華揮手落下了簾幕,不再理會身後的馬車。
另一輛馬車這時忽然挑開簾幕,秦傾向外探出頭看來。
秦鈺在那隻眼睛望過來的第一時間,揮手也落下了馬車的簾幕,隔絕了秦傾的視線。
秦傾總覺得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對着車外看了半響,隊伍靜靜地走着,什麼異常也沒有,他納悶地放下簾幕,坐回了車裏,嘀咕了一句。
李沐清眸光動了動,沒說話。謝芳華本來睡醒一覺心情好些,偏偏被秦鈺如此一攪,又怏怏地沒了心情。
謝雲瀾看着她,微笑地問,「不喜歡四皇子?」
謝芳華哼了一聲,「何止是不喜歡?是有仇有怨!」
謝雲瀾不太了解,「他是怎麼得罪你了?讓你對他只要一看到就沒好臉色?人人都說四皇子翩翩君子,待人溫和,脾性甚好,如星似月。京城有多少人喜歡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就有多少人喜歡身為帝後嫡子的四皇子。」謝芳華嗤笑了一聲,「脾性好的人未必就是真好了。」
謝雲瀾忍不住笑了,「看起來仇怨還很深!」
謝芳華撇撇嘴,對謝雲瀾沒有不可奉告之言,直說道,「他被貶去漠北落在舅舅的軍營後,我派了人去找他,想要聯他之手助他登峰以便挾制他以保謝氏。可是派去的人偏偏被他給反挾制了。」
謝雲瀾恍然,「原來竟有這樣的一出事情。」
謝芳華點點頭,繼續道,「他踏入平陽城後,扮作了十二花仙子,我出手挾持了他,以求救出那個人。但偏偏被他身邊的一人阻住了路。」頓了頓,她皺眉道,「他心口被我用匕首刺了一刀,偏偏在受傷之下還對我下出同心咒。幸好秦錚及時趕到,將同心咒引入了他身體內。我才得以避免。」
謝雲瀾忽然眯了眯眼睛,「同心咒?」
謝芳華點頭,抬眼看謝雲瀾,記起他身上的焚心,低聲道,「據說這同心咒也是魅族的咒術。」
謝雲瀾面上的笑意早已經收起,緩緩地點點頭,眉目微凝,「秦鈺怎麼會有魅族的同心咒?」
謝芳華搖搖頭。
謝雲瀾手輕輕地敲了敲自己微微彎曲的膝蓋,判斷道,「他身邊應該是有魅族的人。」
謝芳華想起初遲,不確定他是不是,點點頭。
謝雲瀾沉默片刻,輕輕舒了一口氣,「幸好是秦錚替你中了同心咒。同心咒據說自古以來需要用在一男一女身上。還從來不曾聽說用在兩個男子身上。」
謝芳華抿唇,「就是因為這樣,才不知道有什麼後果!」
謝雲瀾微笑,「芳華,你在擔憂秦錚?」
謝芳華一怔,須臾,淡淡一笑,「雲瀾哥哥,他是為我中了同心咒,我自然心裏過意不去。」
「只是過意不去嗎?不見得吧!」謝雲瀾笑看着她,見她顰眉,他卻不糾纏於她的答案,而是寬慰她道,「你放心吧!就算最壞的結果也不見得有我身上中了焚心的結果壞。」
謝芳華心裏猛地一揪,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衣袖一角,緊緊地攥住,抿唇道,「雲瀾哥哥,我一定會找到解除焚心的辦法的。」頓了頓,她看着他眼睛,認真地道,「在我找到辦法之前,你一定要堅持,不要灰心泄氣好嗎?相信我,我會陪着你的。」
謝雲瀾目光落在她攥着他衣袖的指尖上,豆蔻指甲泛出晶瑩的色澤,面前的人兒一雙清澈的眸光水紋幽幽,同樣色澤晶瑩。他一時間沒說話。
「雲瀾哥哥?」謝芳華看着他。
謝雲瀾被她目光中的希意觸動,好半響,才慢慢地點了點頭。若不是她出現,他真的是堅持不下去了。
謝芳華見他應允,放下心底的一塊疙瘩。只要是他應允的事兒,他一定能做到。這就是雲瀾哥哥。上一世從未曾讓她失望,這一世的他也是一樣。
馬車緩緩地向前走着,路面甚是平坦,沒有顛簸晃動。
片刻後,謝芳華閒得無聊,身子向後一仰,對謝雲瀾道,「雲瀾哥哥,我們下棋吧!」
「好!」謝芳華從車壁一側的木匣子裏拿出一盤棋。
二人很快就擺上了棋局。
三十里的路不快不慢,在謝芳華和謝雲瀾下了兩盤棋後,馬車進了下一座小鎮子。
此時已經申時三刻。
「公子,在這裏落宿嗎?」風梨看着小鎮,回頭對身後詢問。
謝雲瀾點點頭,「我們又不急着趕路,距離下一個城鎮還要走三十里。再走的話到下一個城鎮怕要深夜了。就在這裏歇下吧!你去四皇子和八皇子的馬車都各知會一聲。」
風梨應聲,下了馬車去了另外那兩輛馬車旁。
那兩輛馬車內的人自然沒意見,既然跟隨謝雲瀾的隊伍回京,自然全程要靠他安排安置。
風梨轉了一遭回到謝雲瀾所在的馬車,詢問了謝雲瀾的意見之後,選了這座小鎮最大的一家酒樓門前停住。
店小二迎了出來,風梨選了幾間上房,請幾人下車入住。
謝雲瀾先下了馬車,挑開簾幕,謝芳華也下了馬車。
那邊李沐清、秦傾、王蕪、鄭譯四人也下了馬車。
而另一輛馬車內,秦鈺和初遲都戴上了斗笠,也下了馬車。
二人本就做了易容,如今再戴了斗笠,遮掩得十分嚴實。而二人身量本就偏瘦。雖然身材偏高,但是在這國風開放的南秦,也不乏有很多女子長得偏高。謝芳華便是一例。所以,對於這輛車裏坐着的是女眷的先入為主的想法一經固定,便很難改變。所以,秦傾、王蕪、鄭譯三人看到二人身着男裝出來,也沒多大驚訝。以為出門為了方便。而且謝氏米糧的謝雲瀾離開京城在平陽城生活了三年,本身就甚是孤僻。所以,二人戴斗笠遮住容貌被他們也只是想到了避嫌。
只不過看了一眼,那三人便為了避嫌也不再多看了。
李沐清卻是多打量了秦鈺和初遲兩眼,忍不住笑了笑。秦鈺和秦錚雖然脾性不同,但卻有個共同點,就是任何事情只要想,就能毫不顧忌地做出來。哪怕謝雲瀾說他是女眷。他卻也不以為意,堂而皇之地當了女眷。
謝芳華瞅了那二人一眼,隔着斗笠,似乎看到了秦鈺對她露出笑意,而初遲明顯一身冷寒。她轉回視線,隨着謝雲瀾進了酒樓。
店小二帶着一行人去了跨院。
一行人很快就入住下來,飯菜都是吩咐店小二端到了各自的房間。
用過晚飯,天已經黑了下來。謝芳華雖然睡了大半日沒有困意,但是知道謝雲瀾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這一路都是坐着,並沒有睡覺。所以,也不纏着他說話,而是催他趕快去休息。
謝雲瀾便去了謝芳華隔壁的房間睡下了。
謝芳華一個人坐在窗前,喝着茶看着窗外的暮色。不知不覺便想到了秦錚,他騎馬的話,一日的行程,如今該是到郾城了吧?
不知道舅舅什麼樣了!
她正想着,一隻飛鳥忽然闖進了這座跨院,在屋頂盤旋了一遭,順着窗子飛進了屋。
謝芳華見到這隻飛鳥一喜,連忙對它招手。
那隻飛鳥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它的腿上綁着紙條。
謝芳華伸手解下紙條,只見是輕歌傳回來的關於郾城的消息。
紙條上說趙柯到了郾城後,立即出手救治了她舅舅。她舅舅中的毒甚是厲害,幾乎是命懸一線。在趙柯趕到時,他已經氣若遊絲地在交代後事了。幸好趙柯妙手回春,從鬼門關上將他救了回來人雖然救回來了,但是身體極其虛弱,趙柯囑咐最少三日內要安心休養,不能啟程趕路。
同時他說了郾城的假四皇子接到了四皇子的命令,說武衛將軍身體無礙的話,即刻啟程回京。但武衛將軍身體不是無礙,而是不能行路。所以,隊伍勢必要在郾城再逗留三日了。
沈妃的人被四皇子的人拿住,看押得甚是嚴守。四皇子的親衛隊至少有一半是隨行假的四皇子。弦歌詢問她,是否聯合沈妃,若是想聯合沈妃的話,那麼就不能讓沈妃倒下,要救出被拿住的沈妃的人。
畢竟能和柳妃聯手,在宮中與皇后爭得半壁鋒芒的人也不是真的沒腦子。也許保下她,以後會有用。畢竟比起沈妃好挾持來說,四皇子才是危險不好掌控。
他發出這一封來信時,顯然還沒得到秦錚去郾城的消息,因為並沒有提及秦錚的名字。
謝芳華想着秦錚既然去了郾城,恐怕不是沒有想法隨便去的。既然他去了郾城,那麼定然會做些什麼。無論他對不對假的秦鈺出手,無論她是否保下沈妃,都必然有理由。她倒是沒必要再插手了。
她尋思了片刻,簡略地給輕歌回了一封信箋。囑咐他,秦錚去了郾城,他不用做什麼。若是他有吩咐照辦就是,若是沒吩咐,暗中護住他的安全。
信箋寫完,她給飛鳥綁在腿上,放它飛了出去。
東廂房的房門這時忽然打開,顯然是聽到了動靜,秦鈺從裏面走了出來,看向天空。
謝芳華順着窗子看着秦鈺。到底是四皇子、皇后嫡子、皇上最喜歡的皇子,這份敏銳也沒幾個人能做到。畢竟輕歌的飛鳥是特殊訓練的,比之言宸的飛鷹相差無幾。
秦鈺望着天空看了片刻,然後緩緩地轉頭向謝芳華的屋子看來。透過屋內亮着的昏黃的罩燈,自然看得了她坐在窗前正向外望着他。
他與她靜靜地隔着窗子和夜色對看了片刻,忽然抬步向這處房舍走來。
謝芳華眉頭皺了皺。
不多時,秦鈺來到屋門口,伸手叩了叩門,謝芳華一時沒應聲,他含着笑意道,「天色還未曾太晚,芳華小姐,我能進來討一杯茶喝吧?」
謝芳華嗤笑一聲,「四皇子的房間還能沒茶水?」
「我覺得自從在那月老廟門前,我們應該是冰釋前嫌了才是。就算未曾冰釋前嫌,也該是達成一致了。你不該對我還如此仇視,你的人我定然會完好無損地還給你的。」秦鈺笑道。
謝芳華聞言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請吧!」
秦鈺見她應許,推門進了房間。
來到謝芳華面前坐下,看了她一眼,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
謝芳華靜靜地坐着,不說話,他既然晚上不早早睡覺,過來找她,定然是有話要說。她要看看他想說什麼。
半盞茶之後,秦鈺放下茶杯,見謝芳華面容沉靜,淡淡地坐在那裏,昏黃的燈光下,還是少女的女子閒適如畫。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雖然在漠北扣押了你的人,但是未必就不能與你聯合。你是否再重新考量一下?」
謝芳華挑眉。
「皇室一直不想謝氏再坐大而已,若是消枝減葉,只剩下忠勇侯府,皇室未必會再對謝氏非除去不可。」秦鈺看着她道,「父皇也不是固執之人。忠勇侯府一直忠於皇室,父皇也是知曉。」
謝芳華忽然一笑,淡然道,「什麼叫做聯合?是雙方平等的的基礎上聯手!什麼叫做合作?是互惠互利為前提。四皇子口口聲聲要謝氏消減退讓。可是一旦謝氏退讓了,消枝減葉了,再無非制衡皇權了。那時皇權若是再出手的話,謝氏豈不是做烏雲散盡?」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是你若是信我,我自然說話算數,定然會保住忠勇侯府不倒。」秦鈺目光誠摯。
「我憑什麼要信你?」謝芳華不買賬。
秦鈺一噎,忽然失笑,「我如今的確沒什麼讓你信服的理由。」
謝芳華不置可否,對於秦鈺,她自然是不信任的。比起秦錚,她已經了解了秦錚甚多,但是對於秦鈺,她知之甚少。若是擇一而選,她自然是選擇相信秦錚。
「不過,若是我與你做一紙協議,蓋上我的私印呢?」秦鈺低眉看着她。
「紙可以作廢!私印有時候也不大好用。」謝芳華道。
秦鈺哂笑,身子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凝視着謝芳華,「你如何才能信我?」
「四皇子還沒回京城,而沈妃和柳妃也未被皇上問罪,你就算離開京城才僅是大半年,但底下的水已經換了幾換了。你自己能否快速地立穩腳跟,也還是個未知數。我目前的確是不能信你。」謝芳華看着他,話音一轉,「另外,你在漠北拿了我的人,也算是給我提了個醒。信誰也不如信自己。」
秦鈺嘆了口氣,「看來在漠北我自認為是正確的處理方式,原來竟然錯了。」
謝芳華不說話。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骨子裏是個護短的人。秦鈺拿了初遲,她一直耿耿於懷。但是身處他的角度,確實可以理解。畢竟他不是真的有罪被貶去漠北,而是為了漠北軍營的三十萬守軍而去,容不得半絲差錯。當時情景,也就沒必要顧忌合作不敢拿找他的人了。只不過,那個派去找他的人是她而已。
「你對秦錚倒是信任得很!」秦鈺沉默片刻,忽然道。
謝芳華心思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是我的未婚夫!」
秦鈺聞言忽然笑了,一雙眸子似乎要看進她的眼底,昏黃的燈光下,他玉容如曼陀羅盛開,糜荼艷艷,「是嗎?他是你的未婚夫就能讓你如此信任!若是他沒有了你未婚夫的身份呢?你可還對他信任?」
「聖旨賜婚,不是說沒就沒的。」謝芳華沉靜地道。
「聖旨金口玉言,不過是一張一合而已。自古也不是沒有毀掉的聖旨,更不是沒有收回的聖命。」秦鈺道。
「話雖然如此說,可是英親王府是隨意處置的門楣嗎?」謝芳華揚眉反問。
秦鈺一瞬間收了笑意,情緒難辨地道,「你說得對,英親王府的確不是隨意處置的門楣。但婚約之事,不見得就沒有轉圜之地。你信任他,還是太早了。未必他就是你可依靠的那個人。有時候你的眼睛只看着一處,難免會錯失了身外的風景。」
謝芳華眸光縮了縮,不再接話。
「才聊幾句天色就晚了!明日還要趕路,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秦鈺站起身,又恢復一貫溫潤似玉的模樣,丟下一句話,向外走去。
謝芳華看着他出了房門,同時將房門給她關好,走回東廂房。她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的燈光,燈光下,她的臉色忽明忽暗,看不出心中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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