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大,但卻沒有什麼家具物事,一張桌子還斷了一條腿,折斷的地方被用麻繩緊緊地捆着,比起其它三條便短了一些,下頭墊着一個瓦片,板凳也只有兩條,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倒是最為貼切。
除了老漢,家裏還有一個老婦人帶着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兒,小傢伙人雖小,膽子卻不小,躲在婦人的背後,揪着婦人的衣物,卻從肋下探出頭來,睜着大眼打量着陌生的客人。
老漢極為好客,說話間便從一邊的偏房裏,裝了滿滿一小筐乾果子出來,放在桌上:「幾位客人,家裏窮,沒什麼好招待的,這是我們這裏野生的棗子曬乾的,味道倒也鮮美可口。外頭卻是吃不到的。」
秦風興致勃勃地坐在一條板凳之上,招呼着老漢兒也坐到自己對面,樂公公與吳嶺便只有站着的份兒了。手裏拈了一顆棗子放進嘴裏咀嚼片刻,果然是滿嘴生津,味美異常。當下便讚不絕口,又連吃了幾顆,回頭看着身後的兩人,道:「你們也嘗嘗,果然最美是山野之物啊,這東西,平素我還真沒有吃到過。」
樂公公微笑搖頭,吳嶺卻是偏頭看向他方。秦風卻也只是招呼了一聲,便再也沒有理會他們。看着那個小兒此刻偎依在老漢的身邊,便抓了一把遞給小傢伙,笑問道:「怎麼不見孩子的父母啊?」
那老漢兩口子年紀太大,一看就是爺爺輩兒的了。
老漢臉色微變,輕輕地撫摸着小兒的頭髮,嘆道:「兒子沒了,前兩年順天軍作亂,途經我們這裏,裹協着我那兒子走了,我們一家躲到山裏,這才逃過了這一劫,幾年下去什麼音訊也沒有,那肯定是沒了。媳婦後來也走了,便只剩下我們帶着孫子了。」
「前幾年,的確是兵荒馬亂的。」秦風同情地點點頭。
「順天軍害人吶!」老漢臉上閃過痛恨的神色,「咱們這裏原本是個大村子,百來戶人家,好幾百口子人呢,順天軍來了,搶糧,燒屋,敢不跟他們走的,便用鞭子抽,硬逼着大家背井離鄉,好多戶人家都絕門絕戶了,我們還能活着,已經很滿足了。」
吳嶺臉上閃過尷尬之極的神色,秦風卻也不理他,「老人家,順天軍早就被打敗了,現在是大明國了,日子太平了,不會打仗了,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看這樣子,還是很苦啊。」
「苦是苦了點,但有盼頭呢!」老漢卻是興奮起來。「說起來,還是現在的皇帝好啊,知道咱們長陽人吃了大苦頭,說是三年不收稅呢!我們家雖然只有三口人,卻分了十幾畝地呢!」
「老人家屋裏頭沒有勞力,十幾畝地,怎麼種呢?」秦風問道。
「種糧食那是肯定不成的,我們老兩口呢,就種了一點口糧點,能糊嘴就好,其它的,都按照官府的要求種了藥材呢,說是朝廷為了照顧我們長陽郡,專門在長陽郡種,是朝廷的一個什麼衙門要的,到時候有專門的藥材商上門來收,都不用我們出門。」
「那是太醫署!」秦風笑吟吟地道。
「老漢兒也記不清是什麼名,反正就是說,到了收穫的季節,他們就會上門來收。當時我還記得咱們的縣令說了一個價,老漢兒回來細算了一下,一年下來,能存好幾十兩銀子呢,那日子可就寬裕了。」老漢看起來很是滿足。
「你們這裏,當官兒的還怎麼樣?」秦風問道。
老漢目光閃動,「客人不是什麼藥材商吧?您是京城裏頭來微服私訪的大官人?」
秦風大笑:「老人家,這是從何說起呢?」
老漢也笑了起來:「老頭兒活了大半輩子了,雖然沒有見過大世面,但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光的,客人一看就不是商人的架式,身上有一股威勢,嗯,就是往那裏一坐,便自然而然地讓人害怕。還有您這兩個隨從,怎麼也不像是藥商啊,今年已經有好幾撥藥商來過這裏了?」
秦風笑着回頭看向樂公公:「我還以為我藏得夠好,想不到被這位老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嗯嗯,老人家您說得不錯,我啊,就是朝廷派來暗訪的,看看有沒有官兒敢魚肉百姓的。」
得到了確認,老漢趕忙站了起來要重新見禮,秦風一把抓住他,將他摁在板凳上,「老人家不要客氣,既然是微服私訪,那自然是不需什麼禮節的,老家人跟我說說你們這裏的官兒吧!」
老漢坐了下來,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倒不是我夸咱們這裏的官,郡守馬大人也還,還是咱們這天門縣的縣令吳大人也好,都是好官吶。」
「您見過馬郡守?」
「來過我們這裏,看起來不像個官兒,倒是更像我這個老農一般,挽着褲腿,卷着袖子還幫着我們鬆土撒種呢!」老漢豎起大拇指,「老漢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見這樣的官兒,以前別說是郡里的大官,縣裏的老爺們,那咱們也是輕易見不到的啊。現在不一樣了,郡守咱見過了,吳縣令啊,那可見過多次,前幾天還送來一批蘋果樹,說是上青林那邊培肩出來的新苗,要我們種下。這吳縣令啊,就是咱們天門人,也沒什麼架子,說話細聲細氣的,好說話的很。」
「蘋果樹啊?」
「對啊,吳縣令說了,讓我們好好栽,好好養,將來結了果子,可是要送到越京城當貢品的,給皇帝他老人家吃的。」
秦風又是大笑起來,不用說,這肯定是馬向南的主意了。
「縣裏沒有亂收錢吧?」
「沒有沒有!」老漢連連搖頭:「不但沒收錢,過年的時候,還派人給我們送來了一些糧食,說是讓我們度春荒的,都是上好的栗米呢,所以我說現在的官兒都是好官,以前那有這樣的事兒啊,不找我們盤剝就是好的啦。」
「聽起來真是不錯,不過光做到這些,也不算是一個好官吧!」秦風笑着道:「這個吳星啊,什麼時候讓你們都富起來了,那才是一個好官。」
「快了快了。」老漢卻很樂觀:「到了今年收穫的時候,我們就有錢了,幾十兩銀子呢。」聽這口氣,幾十兩銀子,在他眼裏,已是極大的一筆錢了。「還有啊,縣裏還有義學呢,上一次吳大人到我們這裏,就見了我這個小孫孫,跟我說縣裏有義學,不要錢還管食宿的,讓我送孫子去呢,說我這情況,絕對符合義學的入學條件,等小孫子滿了六歲,我就送去讀書呢,吳大人說了,要有出息,就一定得讀書。」
「你們這裏也辦了學堂?」
「聽說是朝廷出錢辦的,在別的地方很多,不過咱們長陽郡,因為人太少了,便只有縣裏才辦,將符合條件的小孩子收到哪裏讀書,這是大好事呢,讀書可是一件費錢的事,以前咱們是想也不敢想。皇帝是好人吶,不但免費讓娃娃們讀書,還管食宿。」老漢連連道。「以後等我這小孫孫讀書有成,也要去給皇帝效力呢。」
「那敢情好。」秦風點頭笑道:「老人家,我們也餓了,能不能在你這裏吃頓飯呢?」
老以嗔目道:「瞧這位大人您說的,都到了飯點上了,還能走了不成,我早就老婆子在後面做着呢,就是沒什麼可吃的,但能填飽肚子。」
「行行!那就多謝老人家了。」秦風笑着沖樂公公揮了揮手,樂公公立即會意的從懷裏掏出一張票子來,看了看,又換了一張,他身上可沒戴着小票子,先掏出來的是一張一百兩的,本想着皇帝要打賞,總得大方一些,但又想起幾十兩在這老人家眼裏都是大錢,拿一張一百兩的便嚇着他了,換了一張十兩的票子出來,遞給了秦風。
秦風將紙鈔放在了桌上,推到老漢的手邊,「咱們也不能白吃了您的,這些,是我們的飯費。」
老漢瞪大了眼睛,「一頓飯而已,值什麼錢,不要,不要的。」十兩銀子,也將這位老人給嚇着了。
「老人家,你先前不是說了我是來暗訪的大官嗎?我要是白吃你們的,讓人知道了,那也是要參我一本的,到時候皇帝要讓我吃不了兜着走,再說了,我既然是來暗訪的,也要以身作則是不是?」
「可這也太多了。」老漢瞧着道。
「您認得這錢?」秦風感興趣地問道。
「當然認得,現在我們天門縣都用這錢啊,這是朝廷新發的,方便,不像以前銅錢沉甸甸的。」
「可還好用?」
「當然好用,反正我們這裏現在都用這錢呢!」老漢道。「這太多了。」
「多下的,便算是我給你這孫孫買筆墨紙硯的錢吧,你不是說要送他去讀書了嗎?那裏雖然不收錢還管食宿,但這些東西還得自己買吧。也要不少錢的。」
「那就多謝這位大人了,現在的官好吶,老頭兒運氣好,還能碰上現在這樣的好時候,還能碰上你們這樣的好官兒。」
秦風大笑着摸着小傢伙的腦袋:「你這孫子運氣會更好。」
「那是那是。」老漢將錢小心的貼身藏好,笑得都合不攏嘴。
一頓飯,就是栗米粉和着野菜做的餅子,一大碗湯也是用野菜做提,沒有油,清水寡湯的,但秦風卻吃得極為香甜。
倒是吳嶺,心事重重,偌大一個漢子,吃了一個餅,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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