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嶺南一枝梅的月票,感謝66226633的打賞,感謝看書老鳥喪心病狂的打賞)第二七一章
入夜之後涼風習習,白日的酷暑消散之後,峰頂眾人難得迎來一天最舒服的時候;峰高風勁,蚊蟲無立足之處,很多親衛脫了上衣敞着胸口躺在熱烘烘的沙石上,讓溫熱的沙子熨平滿身的疲憊。
白日裏韃子的瘋狂進攻帶走了四名帶刀官和宋楠的兩名親衛的生命,另有五人身中火箭,不同程度的受了傷,峰頂上可戰的人手已經只剩下十六人,個個疲憊不堪眼珠子通紅,精神和體力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如韃子再有兇猛的進攻,恐怕很難抵擋的住了。
困難當然還不僅是心力交瘁人手不足這麼簡單,劉瑾的疏忽導致乾糧被焚毀,唯一可供活命的只有水桶中倖存的那薄薄一層清水了,火銃的霰彈也即將告罄,本來只有每人六十發的彈藥量,數日的消耗,如今每人分到手中的不過五六發而已,威力再大也經不住韃子的以命相搏。
宋楠頭大如斗,坐在大坑邊看着一堆由射上來的箭杆點燃的火堆皺着眉頭想辦法,明日一天熬過去,清水也要耗盡,按照自己的估計,援軍大部隊當在第九第十日左右才會到達,但這樣的情形,挨不到獲救大伙兒都要餓死渴死,可如何是好。
正德在劉瑾的攙扶下緩步而來,一屁股坐在宋楠身邊,宋楠忙要起身行禮,正德擺手道:「別起來,留些氣力,朕知道你心裏交悴,朕來是告訴你,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朕很感激你。」
宋楠道:「皇上千萬莫灰心,不能放棄;萬里之途咱們已經行到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處,咬咬牙便可到達。」
正德一嘆道:「你莫安慰朕,朕心裏很明白,白日當着大家的面朕自然是和你一般的口氣,但夜間思量一番,朕心裏還是有數的;你也莫裝作信心滿滿的樣子,朕知道你在安眾人的心,朕已經做好了準備。」
宋楠低頭不語,正德聰明的很,他荒誕紈絝的外表其實都是偽裝,內心其實是個聰明人,心事也很豁達,身為皇帝這是極為難得的
劉瑾在一旁輕輕抹淚,正德的肚子咕咕的一陣作響,將個沉重的氣氛忽然沖淡,正德自嘲道:「瞧朕,一日未食便已經是這副摸樣了,朕忽然有些自責當日在宮中浪費美味佳肴是多麼可恥的一件事,若是能脫困回宮,朕發誓不再浪費一碗飯一口湯。」
宋楠微笑道:「回京後臣送一百隻一品鴨進宮給皇上過癮。」
正德吧嗒吧嗒嘴,伸着脖子咽了口乾澀的吐沫道:「那朕定要躺在烤鴨堆里睡上三天,醒來就吃,吃飽就睡。」
宋楠哈哈大笑起來道:「大臣們恐要怪皇上不上早朝了。」
正德擺手道:「管他們呢,若不是他們……哎,不說了……」
劉瑾低聲下氣的對宋楠道:「宋大人,可否想想辦法,大伙兒都在身上摸一摸,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皇上肚子餓的咕咕叫,咱們當臣子的總不能眼睜睜的沒辦法吧。」
宋楠伸手從懷中掏出匕首遞過去道:「劉公公割下塊肉來,我烤肉的水平還是有的,保證讓皇上吃的舒服。」
劉瑾臉色漲紅,眉頭一擰伸手便要接匕首,宋楠哈哈一笑將匕首往回一收道:「劉公公還真割啊?」
劉瑾舒了一口長氣,臉上卻是一副正義凜然道:「咱家說話算話,為了皇上咱家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匕首拿來,皇上你要吃哪裏的肉?」
正德擺手道:「朕不吃,朕可不吃人肉,你們兩個莫嚇唬朕。」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嫌你劉公公的肉太老,素兒何在?」
不遠處陪着康寧公主坐在陰影里的戴素兒起身答道:「小婢在此。」
正德愕然道:「宋楠,朕說了不吃人肉,這婢女肉再嫩朕也不吃。朕情願餓死。」
劉瑾瞠目愕然,這宋楠比自己還會拍馬屁,居然要割婢女的肉給皇上果腹,可真夠狠的,雖然殺了這名婢女能夠讓大伙兒吃上幾頓,活命的希望也大增,但畢竟自己是又輸了一回合了,皇上心目中定然對宋楠更加的器重。
劉瑾正直胡思亂想,卻聽宋楠笑道:「皇上,臣可不是要殺人而食,同類相食那是禽獸之事,豈可為之?小婢素兒會吹小曲兒,臣只是想讓她來吹奏一曲,緩解大伙兒的情緒和腹中的飢餓罷了。」
正德恍然,笑道:「原來如此,這倒是不錯,朕要聽聽。」
宋楠對戴素兒道:「聽到沒?吹上一曲吧,玉簫可還在?」
戴素兒低聲道:「在的,但是小婢不想吹奏。」
宋楠一愣,那邊劉瑾已經叫道:「你這奴婢,皇上要聽你居然抗命,不想活了是麼?」
戴素兒頭髮散亂臉上污濁不堪,早已無平日風儀,但身子卻站的筆直,抿着嘴一言不發。
宋楠知其意,對劉瑾道:「劉公公請到崖邊休息去,皇上我來伺候便是。」
劉瑾算是明白了,感情這小婢女是衝着自己來的,之所以不願吹奏便是因自己在場;聯想到這戴素兒的父親便是被自己廷杖自盡的戴銑,劉瑾不禁打了個寒戰,原來自己在這峰頂之上除了皇上和公主,竟然有這麼多的敵人,自己能活下來還真是不容易。
好漢不吃眼前虧,劉瑾深知這時候不能惹惱宋楠,否則正德也未必保的住自己,立刻起身道:「也好,皇上,老奴的腰也疼的厲害,去那邊躺上一會,皇上若有使喚招呼一聲便是。」
正德擺擺手,劉瑾一瘸一拐的挪動身子隱沒在黑暗之中,宋楠溫言對戴素兒道:「你奏一曲給皇上解解乏,皇上一高興或許會賞賜你。」
戴素兒聽懂了宋楠的話意,在這峰頂之上能有什麼好賞賜的,很明顯便是要藉機請皇上除去自己的奴籍了,但戴素兒記起宋楠說過的話,一旦脫離奴籍,宋楠便要還她自由,到那時自己便可離開宋府,但那真的是自己所想要的麼?
正德點頭道:「宋楠跟朕提過你的事,現在想來,你父精忠,只是性子剛烈了些,如今朕困於這裏,前事也想了很多,朕也不說對錯,但你的奴籍朕現在便可替你除去,從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若朕能脫困回京,你護主之功足可抵消乃父之罪,朕會重重賞賜於你。」
正德並未明言戴銑無罪,那是因為若給戴銑平反,劉瑾當日行為便會為群臣所攻擊,戴銑無罪劉瑾便有罪,也即是說自己當日處置外廷集體上書之事有誤,黜退數十名文官也是不當的,這是原則問題,正德自然不會鬆口;而除戴素兒奴籍當做恩典和賞賜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戴素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伸袖子輕輕抹去淚珠福了福道:「謝皇上,不過玉簫已碎,吹奏不成了,奴家給皇上和宋公子唱個小曲兒吧。」
宋楠拍手道:「好啊,你也會唱曲兒?」
戴素兒道:「奴家唱的不好,皇上和宋公子將就着聽。」
正德呵呵笑道:「荒山野嶺的,能有曲兒聽便是福氣了,朕可不挑剔;皇姐,過來聽曲兒。」
朱秀芙挪身過來,餓的眼冒金星,往旁邊一坐身子便直接倚在了宋楠的肩膀上,宋楠尷尬的想躲,卻又不太忍心;這幾日血與火的洗禮,讓這位貴胄公主跟着眾人經歷生死的考驗,直面生死的掙扎,她的表現足以超出宋楠的想像,宋楠對她的印象也大為改觀;但宋楠知道,自己是絕不能再和她糾纏下去的,但在這峰頂之上,能否活命尚且未知,宋楠也不忍太過絕情。
正德對朱秀芙的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便見戴素兒輕輕咳嗽兩聲,清清嗓子低聲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戴素兒失水的嗓音黯啞低沉,但聽起來卻是別樣的味道,別樣的情緒。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嗓音婉轉,如一隻溫柔的手拂過眾人的心頭,既淒涼,又溫柔。
四下里臥在峰頂仰望滿天繁星的親衛們支棱着耳朵靜靜聆聽,宋楠閉目任曲音緩緩在心頭飄過,不可遏制的想起京城家中的眾人,同一輪蒼穹繁星之下,京城中的家人此刻在想着什麼?做着什麼呢?可像自己這樣強烈的思念着她們,渴望回到她們的身邊呢?
一曲既罷,萬籟俱寂,宋楠緩緩吁了口氣,睜眼看向戴素兒,但見戴素兒眼帘閃動,似有淚光點點,正無聲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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