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thekingli、燁爍兩位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三章
奉天殿中,高高的寶座上,正德正襟危坐,今日正德穿的極為隆重,通天冠下一張白皙的小臉極為嚴肅,絳紗袍穿在瘦削的身上略顯不合身。
踏入大殿的群臣也覺得有些詫異,通天冠和絳紗袍本是祭祀天地拜祭宗廟等場合才穿着,早朝之上穿這類衣服有些不倫不類,禮部尚書張升臉色有些不悅,將目光投向侍立在龍座台階下的劉瑾,心中埋怨劉瑾竟然將皇上的衣飾都穿錯了。
文武勛戚大臣各按規矩列班站好,跪拜行禮之後,殿內一下子靜了下來,站在龍案一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岳尖厲的嗓音響起。
「皇上臨朝,有本可奏,無事退朝。」
這當然是習慣用語,偌大一個大明朝,每日不知發生多少事,弘治在位連早晚朝都不夠用還弄出來個平台召見,可見事務之多。
很快,有人上前奏道:「老臣有奏。」
正德抬了抬手,只見英國公張懋出列奏道:「臣張懋有奏,天時入秋,本年團營冬裝需更換,部分兵器鏽蝕需更換,臣請皇上下旨予以更換;另皇上登臨三月有餘,營中將士日夜期盼皇上親臨檢閱,老臣想請皇上九月里擇日檢閱京營,鼓舞我京營士氣,昭顯皇上隆恩。」
正德開口道:「換裝之事英國公按照規程申請便是,着兵部連同各地衛所軍一併辦理,所費錢銀由戶部統一撥付,劉大夏、韓文,二位聽到了麼。」
兵部尚書劉大夏,戶部尚書韓文均出列道:「臣等遵旨。」心中不免埋怨張懋沒事找事,這等事壓根不用奏請,每年換裝換兵器都是內部協調解決,何曾需要在殿上囉嗦,張懋就是這個德行,有事無事都喜歡在殿上露露臉,生怕皇上不知道有他這個提督團營的英國公一般。
「檢閱團營之事,九月里再做安排,朕記下了。」正德微笑道。
張懋心滿意足的磕頭退下,每日一奏,事情大小如何他不在乎,只需要混個臉熟,混個存在感便成。
接下來文武官員各有奏議,都是些何處旱災,何處生亂,何處祥瑞出現之類的事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正德聽着這些,心中有些厭煩,手指無意識的在龍座扶手上的一顆珠子上摩挲,眉頭也皺了起來。
劉瑾面色焦急,眼睛不時越過群臣往殿外看,卻沒見到派在殿外傳遞消息的高鳳的身影,看來宋楠他們還沒到大明門,否則高鳳得到消息定然會在殿外打信號,自己也可以立刻讓徐智開始發動對王岳和范亨的攻擊了。
亂七八糟的事情奏過之後,殿內又靜了下來,王岳看了一眼左手第一排的李東陽,開口道:「諸位大人無事可奏了麼?李大學士,可有什麼事要上奏麼?」
李東陽清了清喉嚨道:「皇上,臣有奏議。」
正德微笑道:「請講。」
李東陽出列施禮道:「皇上已經兩個月未參加經筵日講了,經筵日講是太祖時定下的規矩,皇上雖事務繁忙,但祖上的規矩豈可驟廢?」
正德有些不高興,李東陽又來提這件事,真是煩不勝煩:「朕何曾說廢除經筵日講了?朕會參加的,只是朕忙的很,確實抽不出時間罷了,朕一有空便會參加,李首輔放心便是。」
「皇上沒空麼?皇上看金錢豹有時間,玩騎射有時間,唱曲兒看舞有時間,游西苑,太液池泛舟有時間,倒確實很忙。」內閣大學士謝遷低沉的聲音響起。
群臣暗自咂舌,真是謝大炮,說話完全不留情面。
正德極為尷尬,漲紅着臉說不出話來,他還沒經歷過這樣的陣仗,被大臣私下進諫斥責也有過,但像這樣當群臣之面斥責的還是頭一回,王岳和范亨對視一眼,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
劉瑾見正德受窘,出聲喝道:「謝大學士,豈能跟皇上如此說話?」
謝遷冷冷掃視劉瑾一眼道:「臣下進諍言有何不可?皇上嬉戲其過不在皇上,過錯便在你劉瑾身上,你還有臉出來說話。」
劉瑾一驚,冷笑道:「大學士,咱家只是伺候皇上起居,怎地又得罪你謝大學士了?」
李東陽緩緩道:「罪魁禍首便是你,皇上未即位之前,東宮中你便鬧的烏煙瘴氣,私自帶皇上出宮嬉遊,如今皇上即位,身為天下之主,你依然如故,教唆皇上玩樂嬉鬧,還建什麼豹房,在宮中豢養虎豹野物;在宮中建什麼商鋪,弄什麼妓院,都是你們這些奴才把皇上帶壞了,你無過錯誰有過錯?」
劉瑾大驚道:「你們……你們血口噴人。」
戶部尚書韓文出列喝道:「呸,我等朝廷大員犯得着誣陷你麼?你乾的那些事實在教人無法容忍,好好一個皇上都被你們這般佞臣小人給教唆壞了,你無過誰有過?」
正德臉色發白,自己在宮裏乾的那些事被群臣當眾揭穿,心中既憤怒又羞臊,眼見群臣以李東陽為首,內閣大臣、各部文官連珠炮般的向劉瑾開炮,面對劉瑾求肯的目光,正德也不敢替他說話了。
「皇上,臣等今日聯合奏議,請皇上遠離佞臣奸邪之徒,摒棄嬉鬧之行,為了大明朝的社稷江山,請皇上效仿先皇,勵精圖治,不要讓天下百姓,萬千臣民失望。」
戶部尚書韓文雙手呈上奏摺,殿上其他官員到此時這才明白,看似偶然發生的這一切其實是精心設計好的計劃,文臣們今天本就準備要集體發力弄倒劉瑾了。
這固然是文臣和新皇之間的一種博弈,今後誰能鎮得住誰便看今日殿上這場爭鬥,但聯繫到內廷紛爭之事,這也說明,內廷王岳等人已經和文臣們達成了某種合作的協議,文官們已經從半公開支持王岳范亨,發展到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了。
無干此事的官員保持緘默,這時候沉默是金,輕易的倒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眾人都在看正德的反應,都知道皇上偏向劉瑾,但此時群情激奮,皇上會用何種方法應對。
王岳接過奏摺呈上,正德卻根本沒接,他知道上面寫得是什麼,該寫的剛才下邊的大臣們都已經說了,而且比奏摺上更加的詳細,此刻他才明白為何父皇在世的時候經常愁眉深鎖,面對這般文臣的咄咄逼人和直言不諱,有時候當皇上的會在他們面前體無完膚,毫無尊嚴。
「這個……此事朕想一想再說吧,諸位先歸列,朕知道了。」正德再次祭起『拖』字訣;遂了他們的意是不可能的,但又不能公然表示反對,宋楠教他的拖字訣在此時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
「皇上,請准臣下之奏,奸佞不除,社稷難安。」李東陽忽然撩起官袍跪倒在地,緊接着內閣大學士們跪下了,六部的官員們也跟着跪下,頓時殿下跪倒了一大片。
……
大明門外,李大牛和鄭達帶着少量的便衣旗校押着抓獲的人犯和地契房契金銀等贓物抵達,大明門廣場上空蕩蕩的,在靠近大明門城樓的一角,數十輛馬車和幾十匹馬兒聚集在一起,車夫和跟隨的僕役坐在車轅上扯閒淡和打瞌睡,他們伺候的主人此刻正在奉天殿上上早朝。
廣場南角,李大牛和鄭達見了面,兩人一邊緊張的打量着廣場上的情形,一邊低聲的交談。
鄭達道:「宋千戶呢?」
李大牛焦急四顧道:「我也不知道,半路上我便離開了,路上聽百姓傳聞思誠坊明月橋那邊發生了大規模的打鬥,恐怕是番子們在那裏堵截。」
鄭達擔心的道:「麻煩事,我這便不知如何,馬德剛帶着我這邊的人被逼着往阜財坊了,恐怕也要打起來,這回咱們正南坊錦衣衛衙門恐怕要死不少兄弟了,他娘的。」
李大牛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還好宋千戶預估到了這些,不然更慘,死了人差事還辦不成。」
鄭達點頭道:「說的是,咱們就在這裏乾等着?」
李大牛道:「不等能如何?你我又沒資格進宮,宋千戶不到,咱們不能現身。」
車廂內傳來人犯堵住口的嗚嗚聲,鄭達心頭焦躁,開了車門便是一頓老拳,將一名掙扎的犯人差點打暈過去,回過身來發現李大牛貓在牆根下從東面的街口伸脖子看。
「那是宋千戶麼?」李大牛指着街口一瘸一拐走來的兩個人問道。
鄭達眼力甚好,眯着眼細看,喜道:「是宋千戶,好像掛了彩,身上也濕答答的,旁邊那個是葉姑娘。」
兩人大喜,帶着人趕忙去接應,只見宋楠胳膊上留着血,頭髮身上一片濕漉漉亂糟糟,身上還掛着水草,葉芳姑也是身上一團糟,兩人顯然筋疲力盡,疲憊之極。
宋楠見到李大牛和鄭達以及身後完好的馬車,心頭大為寬鬆,忙道:「趕緊隨我來,咱們要快點進宮去。」
眾人也顧不得掩飾行跡,一行人簇擁着馬車走上廣場,行到廣場中間,就聽見身後馬蹄轟鳴,眾人愕然回望,只見大明門大街上數十騎飛馳而至,有人高聲叫道:「就是他們,攔住他們。」
宋楠大喝一聲:「快進宮,番子們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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