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能形容江面上慘狀,太過密集的船隻在湍急江流的限制下幾乎沒有任何的機動力,它們成了一個個不會挪動的活靶子。☆→沉船帶組成的暗礁就像一條水面上無形的牆,將試圖沖向下游的戰船控制在水面上,讓他們不得不原地接受從天而降的炮彈的洗禮。
盞口將軍炮雖然壽命有限,但在它所能發射的數十發炮彈的時間裏威力不容小覷,更可怕的是八十門火箭炮,兵工廠瘋狂加班加點的生產這大殺器,雖然讓宋楠債台高築,但此刻它們的表現讓宋楠終覺得付出是值得的。
火舌噴涌的炮口迸發出大量的濃煙,將整個梅子洲的上空籠罩的一團烏黑,像是烏雲中隱藏的一隻怪獸發出的魔法,將江面上的數百條船拉入死亡的深淵之中。
只一炷香左右時間,近兩百條戰船中彈起火,數十條船開始燃燒下沉,火紅的江面上滿是飄浮的碎物和叛軍士兵們露出水面的頭顱,冰冷湍急的江水將他們無情的沖刷往下游,連同飄浮的各種物事一起淹沒在滾滾江流之中。
朱宸濠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他的旗艦在後方的水面上,幸運的躲過了這死亡的洗禮,但眼前的慘狀讓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說好的河口堵截呢?說好的暢通無阻呢?怎麼成了眼前這種狀況。
「劉養正,劉養正!」朱宸濠厲聲大吼。
劉養正面色蒼白跪倒在地回答:「皇上,臣在,臣在這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能給朕一個解釋?」
「啟稟皇上……宋楠奸詐狡猾,看來是利用了我城中內應放了假消息,他們在梅子洲上設了埋伏,水下定然也有人為的暗礁阻隔船隻通行。」
「你早幹什麼去了?為何想不到這一點?要你何用?」朱宸濠紅着眼睛大吼,臉上神色悽厲殺氣騰騰。
劉養正忙叫道:「皇上息怒,容臣想辦法,容臣想辦法。」
「快想出對策,否則朕的兵馬便全完了。」朱宸濠跺腳哀嚎道。
劉養正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臉上的汗滾滾而下,口中喃喃自語,朱宸濠再吼一聲:「可想出來了?難道要等戰船盡數被擊沉才有辦法?蠢材。」
劉養正一個激靈,猛然叫道:「請皇上立刻下令全體戰船攻打江心洲,宋楠伏兵於此,火器也盡數集結於此,他的主力也必在江心島上;咱們要拿下南京,便要殲滅宋楠的兵馬,不過是將南京城中之戰移到這島上而已。只要拿下此島,殲滅島上官兵,就算宋楠不在島上,南京城也是囊中之物了。」
「對對對,好比推牌九,咱們先輸了一點,但最後一莊皇上抓至尊寶在手,還是會盡數贏回來。」王綸附和道。
「推你娘的牌九,不學無術的東西。」一向自詡高貴文雅的朱宸濠抬腳踹中王綸的臉頰,怒罵道:「還不傳令進攻江心洲去,拿不下江心洲,朕將你們全部丟進大江里。」
最初的驚恐和慌亂造成讓叛軍有些發懵,付出近百條船上萬士兵的代價之後,他們終於得到了旗艦傳來的號令。他們急於擺脫在江面上被動挨打的局面,在得到攻打梅子洲的號令之後,很快便開始組織有序起來。
朱宸濠苦心經營數年,秘密訓練水戰兵馬的成果也得以體現。上百艘裝備有佛郎機子母炮的船隻從慌亂中脫離,將炮口對準了小島,炮口開始噴出火焰對準江心島開始轟炸。
一輪上百發炮彈在梅子洲上炸出滿天的泥浪,崩裂的石塊如流星雨般在空中亂飛落下,雖然島上的兵馬都縮在岩石和工事之下,但只一輪炮擊便有數百人死傷,威力可見一斑。
而且佛郎機字母炮射速極快,盞口將軍炮與之相比遜色不少,若非身在激流之中無法準確瞄準的話,島側暴露了目標的炮台位置恐怕立刻便成了焦土。
「首要攻擊配備大炮的戰船,火箭炮,盞口將軍炮密集轟炸。」宋楠抖落落在肩頭的泥土下令,他的額上有一片烏青的腫塊,那是剛才落下的拳頭大的石塊砸到了額頭上留下的痕跡。
張寧嘶啞着嗓子下令,火箭炮手們調轉炮口緊盯着江面上,哪一艘船噴出火光來,立刻便有數十發炮彈攢射而至,將那艘戰船打的千瘡百孔。但對方顯然是不管不顧,反正他們也動不了,趁着被擊沉之前只求盡力將炮彈打上小島,其餘的倒也顧不上了。
雙方對轟的當口,宋楠卻發現了異樣,後方的數百條戰船正在緩慢的調轉船頭,借着江流的協助斜斜的朝島邊靠近,宋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們的意圖,不僅暗暗稱讚叛軍反應之快;在這種情形下,攻上梅子洲才是上策,若是自己的話也會第一時間下達這個命令。
宋楠自然知道這一刻無法避免,總是要血肉相博一番才能最准決定戰局,但在此之前,宋楠要盡一切可能消滅一部分叛軍,讓雙方的兵馬數量保持平衡,否則便很難言勝。
現在叛軍起碼還有七萬多兵馬,自己島上的兵馬只有四萬,剩下兩萬兵馬都在下游戰船上,那是為了防止人工暗礁失效時的最後防守體系;若被着七八萬人毫髮無損的上了島,戰事恐怕很難言誰勝誰敗。
「弓箭手準備,火銃手準備,迎擊登島之敵。」宋楠靜靜下令。
神樞營提督馬鳴、外二軍提督彭陽,振威營提督焦正泰等將領都明白,最後的決戰關頭來臨,他們既期待又緊張,如此眾多的兵馬聚集在這個寬不足三里,長度不足七里的小島上廝殺,那定是一場血流成河無路可退的殊死大戰,能夠參與這場大戰,說不清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無數弓箭手在工事後方彎弓搭箭,蘸着火油的箭支熊熊燃燒,火油的氣味嗆人鼻息,火焰的灼燒刺痛面孔,但士兵們渾然不顧,死盯着江面上緩緩靠近的敵船。
百步之外的江面已經是淺灘,戰船的速度越來越慢,雙方的炮火還在轟鳴,但已經不是戰場的主角,當叛軍士兵發起登島衝鋒的時候,江面上殘留的數十艘裝備火炮的戰船也自動停止轟擊,他們不想誤傷自己的兵馬。
戰場上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江濤的轟鳴聲再次入耳,渾濁的江水抽打着島邊的石壁和沙石,發出奇怪的聲響。岸邊百步初,敵船已經緩慢停下,一艘艘小船從戰船上砰砰落入江中,繩梯上密密麻麻爬下叛軍士兵,爬上小船奮力劃向梅子洲邊緣。
「嘭。」一發紅色的焰火彈升上夜空,在空中爆發出無數細小而絢爛的火焰,雙方士兵都仰頭看着天空中絢爛的煙火,在煙火消失無蹤的一剎那,咻咻破空之聲,嗡嗡弓弦震動之聲成了主旋律,無數帶着火光的箭支像天空中罕見的流星雨,又像是一條火焰搭成的橋樑,連接在島和船之間。
數以萬計的火箭密密麻麻的落在江面上,就像無數蜇人的野蜂,將尖刺刺入血肉之中,小船和大船上頓時火光一片,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輪箭雨中喪命;叛軍士兵們表情木然,縮着頭拼命的划船,身前身後不斷有人中箭落水,但這些已經絲毫不能打動他們的神經。他們腦子裏對生死已經漠視,唯一的念頭便是趕緊登上島和敵人肉搏,雖然那樣也未必能有活命的機會,但那是唯一的機會。
密密麻麻數千艘的小船以一種無視死亡的姿態沖向小島,很多船在半路上邊已經成了無一活人的鬼船,不少幸運兒躲過了箭雨,但進到三十步之內的河灘上,迎接他們的是火銃的轟鳴。
無數叛軍士兵倒在冰冷的河水裏,河灘左近的水很平靜,湧起的血浪將他們漸漸僵硬的屍體緩緩托起,輕輕蕩漾。
活着的人也許是幸運的,但誰能說這些死去的人便是不幸的,因為他們終於擺脫了這殘酷的人間,終於擺脫了對死亡的恐懼,對生的渴望。
失去一切的人最悲慘,但其實他們也最幸福,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在失去所有的同時,也意味着他們得到了想要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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