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踉蹌沖入奉天殿中,全無平日上朝的步履從容,他是真的心神亂了,藩王作亂可不比民間暴亂,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民間作亂是大逆不道的反叛,而藩王作亂雖也稱為叛亂,但他們是朱氏子孫,太祖血脈,若認真說起來,這是皇家內部奪權之爭。
在這種權力爭奪上,很多人的態度不是那麼鮮明,因為無論誰最後奪取了皇位,還是朱家的江山,而這一點其實最是可怕。歷朝歷代這種事不勝枚舉,且不談李唐宣武門之變,後世可沒人說李世民是叛亂;大明朝燕王起兵靖難奪取皇位,如今也沒人說他的不是,相反歌功頌德的人卻是不少,問題的嚴重性不言而喻,就算是正德這種政治上的白痴,也明白其中的關竅。
群臣正自嗡嗡議論,見正德惶然闖入,忙噤聲齊齊行禮,正德哪有心情搞這些繁文縟節,擺手劈頭問道:「消息從哪得知?確實麼?」
楊廷和出列道:「皇上,三邊總制官楊一清和錦衣衛指揮使宋楠聯名上奏。」
正德猛然想起宋楠還在寧夏鎮呆着,忙問道:「宋楠人在哪裏,他怎麼沒回京。」
楊廷和道:「奏摺上說,宋楠洞悉朱寘鐇不軌之心,已受其嚴加監視,無法脫身。楊一清以公務為掩護,在叛亂前一日逃出寧夏鎮,此刻正坐鎮靈州調兵集結。」
正德又道:「這等奏摺為何沒送入朕手中,朕反倒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楊廷和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劉瑾沉聲道:「啟奏皇上,宋楠和楊一清的奏摺上特別註明,不能經司禮監之手,事實上宋楠是要經南鎮撫司直接稟報皇上,臣也不知其意,還有許多細節內閣也未曾得知,南鎮撫司孫玄就在殿上,皇上可問他。」
正德掃目道:「孫玄何在?」
孫玄從末班現身出來,垂首疾步上前行禮,正德問道:「奏摺呢?宋楠還說了些什麼?」
孫玄趕忙將奏摺呈上,正德快速的看了幾眼,啪的一聲拍在龍案上,便聽孫玄道:「啟奏皇上,送奏摺的信使因三夜兩天的疾馳現已不能動彈,經他之口轉述宋大人之言,微臣轉述給皇上聽。」
正德道:「快說。」
「逆王朱寘鐇於正月十九日晚起事反叛,寧夏鎮總兵姜漢、巡撫安惟學、鎮軍太監李增,欽差少卿周東均在當晚被殺殉節,寧夏三衛指揮使周昂,何錦,仇鉞等均已投靠逆王,寧夏鎮左近平虜城,石嘴山大寨也盡數落入朱寘鐇掌握之中,整個寧夏鎮區域已被叛軍佔據。」
群臣發出一陣陣驚呼之聲,這些事他們都是不知道的,孫玄接到奏章之後雖立刻通知了內閣,內閣又通知六部文武官員,但奏摺卻並未呈上,因為是楊一清和宋楠特別要求的。
正德探身問道:「你們宋大人沒能脫身麼?他在城中豈不要被誅殺?」
孫玄道:「皇上恕罪,宋大人交代,有些事不能於朝堂上說出,微臣需單獨奏報,宋大人說,事關平叛大事,社稷安危,不能掉以輕心。」
正德疑惑道:「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楊廷和等人也不滿的道:「這等大事,宋楠遮遮掩掩作甚?」
孫玄道:「皇上恕罪,宋大人說,朱寘鐇反叛之事早有準備,預謀已久,王府中囤積糧草兵器無數,他懷疑朝中定有人協助,非常時期,非常為之,即便諸位大人頗有微詞,也顧不得了。」
群臣譁然,嗡嗡交頭接耳,宋楠這話說很明白了,宋楠懷疑朝中有人跟朱寘鐇勾結,助其一臂之力,故而不能把一切細節在庭上公佈。
正德想了想道:「罷了,等會你單獨來見我。」
孫玄道:「臣遵旨,宋大人還說了,雖然事前洞悉先兆,但朱寘鐇起事迅速,望朝廷不要拖延,立刻下令圍剿,不給叛軍壯大機會。楊一清大人已調集固原、平涼、延安、延綏等地兵馬集結靈州,請皇上再調撥部分兵馬協助便可。宋大人請皇上放心,他已有定計迅速撲滅此亂。」
正德喜道:「原來宋楠和楊一清早有計策,好好,朕這就放心了;即刻下旨,任宋楠為平叛大都督,楊一清為副,張永為中軍官,既要京營協助,便讓神樞營前往,諸位看如何?」
群臣紛紛表示同意,皇上下決定如此迅速還是頭一遭,宋楠和楊一清人在西北,這平叛大都督之職那是誰也搶不走的,只是眾人心中滿是疑惑,宋楠神神秘秘的傳了一大堆話給孫玄,孫玄又神神秘秘的要密奏皇上,似乎其中有什麼隱秘之事。
眾人心中隱隱有預感,朝廷之中或許將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
乾清宮書房之中,正德命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只留孫玄一人在屋中,劉瑾本想留下來,卻被正德毫不留情的呵斥了出去。
「孫玄,宋楠到底要告訴朕什麼?」
「皇上,宋大人雖洞悉朱寘鐇反叛之心,但卻無法阻止,在叛亂之前,寧夏三衛中有兩衛兵馬落入逆王之手,但苦無實據,故而無法調兵及時阻止,這一點希望皇上能見諒。」
「朕豈會怪他,這又不是他的錯誤。」
「宋大人說,仇鉞的前屯衛是他說服了歸順朱寘鐇的,所以朱寘鐇才選擇了這麼快便反叛,因為他已經掌握了寧夏鎮的全部兵馬。」
正德愕然道:「宋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宋大人是讓仇鉞佯裝歸降,這是宋大人跟仇鉞定下的計策,宋大人說,朱寘鐇既要反叛,遲早這一天總是要來的,與其等他準備充分,不如逼迫他及早動手,長痛不如短痛,一舉剿滅他,來個一了百了。」
正德想了想道:「朕不懂這些,不過宋楠既這麼安排,定有他的道理,宋楠真的有把握能快速解決此事麼?朕還是挺擔心的。」
孫玄道:「宋大人的本事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宋大人如今便匿在仇鉞軍營之中,一旦機會到來,便跟仇鉞來個窩裏掏心;之所以不在朝上說這些事,便是怕泄露宋大人的行蹤,此事關係宋大人和仇鉞的性命,干係平叛的成功與否,不能掉以輕心。」
正德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宋楠當真認為有人跟反賊勾結麼?朕覺得宋楠是過慮了,該不會如此吧。」
孫玄道:「皇上,臣只是將宋大人的話上奏皇上,皇上如何取捨微臣不敢妄言,站在臣的角度自然是相信宋大人的話的,宋大人入寧夏鎮數遭遇刺險些身亡,定是從中知曉了什麼,其餘的臣就不敢多猜了。」
正德驚道:「有人敢行刺宋楠?那也只可能是逆賊朱寘鐇,宋楠不是洞悉其陰謀麼?朱寘鐇想必是要殺人滅口。」
孫玄道:「若真是朱寘鐇倒也罷了,據臣所知卻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正德愣了愣道:「此事容後朕親自問宋楠,現如今平叛最要緊,宋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孫玄搖頭道:「臣已經盡數轉述了,臣請告退。」
正德點頭道:「你去吧。」
孫玄告退出來,行在廊上見劉瑾站在廊上,本想繞行,不料劉瑾卻叫住了他道:「孫鎮撫,跟皇上說完話了?」
孫玄笑道:「是啊,公公可以去伺候皇上了。」
劉瑾道:「你家宋大人可真是忙的很,一眨眼便到了寧夏鎮了,剛才你在朝上說你家宋大人還在寧夏鎮中並未脫身,安化王已反,他在寧夏城中可太危險了;你們這些做下屬的也不去想辦法救他出來,這可不好。」
孫玄道:「宋大人不會有性命之憂,他行事自有分寸。」
劉瑾搖頭道:「宋大人如今是朝廷重臣,這麼愛冒險可不是好事,不過估計宋楠這麼精明的人定會保護好自己,咱家猜你家大人定是想裏應外合一舉抄了王府老巢,是也不是。」
孫玄心頭一跳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大人行蹤下官從不打聽。」
劉瑾微笑道:「孫鎮撫說話越來越圓滑,錦衣衛中人才濟濟,實在是難得;咱家也只是關心你家大人的安危,隨口一問罷了;對了,你家大人暗示朝中有人與朱寘鐇勾結,這個人是誰?能否透露一二?咱家也好令東廠緹騎去協助你們查一查;若真的有這種人在朝中,該及早挖出來才是。」
孫玄微笑搖頭道:「大人嚴令,未有證據之前不能說,剛才皇上問及,我也是沒敢信口雌黃的。」
劉瑾點着孫玄笑道:「不盡不實,跟咱家私下裏說一說又如何?就算是你家宋大人,我若私下問他,他也會告訴我的。」
孫玄呵呵笑道:「劉公公還是有機會自己去問宋大人吧,我這裏可是一個字都不能漏。」
劉瑾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逝,呵呵笑道:「該不會你家大人指的是咱家吧。」
孫玄嘿嘿笑道:「滿朝文武,個個皆有可能;不過劉公公是最不可能的那一個,誰不知道劉公公對皇上最忠心?」
劉瑾大笑道:「罷了,不耽誤你這個大忙人了,天黑路滑,走路可要小心啊孫鎮撫。」
孫玄拱手道:「多謝關心,劉公公你也要小心,您最近身子胖了些,走路會更加不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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