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宰 第145章 震懾

    呂下坐在武館門口,披着蓑衣,一看就不像一個正經的館主。

    當然,他也從來不把自己當個館主,下午去喝了個酒,穿着草鞋,濕氣又重了。這會兒,草鞋被丟下最底下的那個台階。呂下就坐在最上邊的台階上,翹着二郎腿,扣着腳趾。

    就算是一個看門的,邋遢成這樣,坐在武館門口,也是挺膈應人的。不過沒人敢指指點點,整個武館內,上至執事武師,下至弟子學徒,沒有一個不敬重老館主的。

    他是守夜人。

    二十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有一個夜晚是在床上度過的。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對兄弟的承諾。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替武館看一天的門。

    就這麼過了二十多年,風雨無阻。

    白靴落地,略微沾濕的衣袂似乎有些嫌棄老頭的蓑衣,往一側挪了一步。

    「可惜了,不是要守夜,老子也想去賭上一把。狐臉兒,得手沒?」

    「得手也就不來了。」狐臉兒嘲諷道,「雖然你這老頭子挺討厭的,但還是有點信用的。守了二十年的夜,雷大不動。」

    呂下摳爽了腳趾,將那草鞋往台階上拍了拍,將水甩去,「不能涼了兄弟們的心,二十年前為我擋刀的兄弟,死之前我都這麼說過。」似乎有些觸景傷情了,呂下沉默了片刻,「莫笑塵去了嗎?」

    「門下武師靈犀劍去了。」

    呂下穿上草鞋,等着狐臉兒繼續說。

    「劍直接被斬斷了。那人沒有動用一絲元力,我……沒有出手。」

    穿鞋的手停頓了片刻。雨不大,這蓑衣也沒什麼太大作用。風一吹。呂下的臉上濕漉漉的,鬚髮跟霜打過似的。

    「你說。他會不會是豐城那人?」呂下依舊坐在台階上,沒有起身的打算。這個猜測有些無厘頭,只是呂下的一個臆測。

    狐臉兒的彎刀收入衣下。

    「這和我們有關係嗎?」狐臉兒輕笑道,「如果一個能殺死木賁,還可以輕鬆折斷靈犀劍,就有的莫笑塵頭痛了。」

    「那就讓他頭痛去吧。」呂下咂摸地嘴,「只是可惜了那七色原銅,估計天南宗明天就收到消息了。到時候,這沛城可能又要生意盈門了。我是照樣青菜小酒。館裏的兄弟又能在勾欄里在小娘皮肚子上多幾個來回了。」

    雨聲不止,說話有些費力,呂下斜眼瞟過去,擠兌道:「狐臉兒,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長這麼俊美,連小娘皮見了你都不好意思,你說你還找得到老婆嗎?別總想着練刀,老子年輕時候想着和兄弟打拼天下。到年紀大了,連個熱炕頭的人都找不到。也是,像我這樣蹲門口的,要個熱炕頭的也沒啥大作用。餵。狐臉兒,你說句話能死?」

    狐臉兒的臉色凝重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雨瀑下的那人。

    雨幕遮眼。蒼白氤氳間,一狗跟着一人。打武館門口路過。

    狐臉兒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眼睛看着那若無其事的一人一狗。

    呂下看了一眼黑夜中若隱若現的一人一驢。竟然沒有任何動手的**。兩人似乎在目送着一人一狗。

    大黑狗步伐有些慢,主要還是吃撐了的原因,口中碎碎念着,似乎很不滿大半夜出來淋雨。他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門口一個坐着一個站着的呂下和狐臉兒,瞎****道:「慫包。」

    呂下不語,狐臉兒不動。

    五十步。

    狐臉兒握刀的手已經出了汗,身子依舊未動。

    暴雨如注,呂下的氣息變得有些急促,似乎背後的一座武館也給不了他十足的底氣。


    四十步。

    落雨驚聲,依稀可聽。狐臉兒拇指已經將刀推出了鞘半寸,薄唇微啟,呢喃有聲,聲音壓得有些低沉,「二十步。」

    呂下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壓迫感,這種提心弔膽,讓他無法再淡然地坐着。

    雨滴划過,落須,狐臉兒眉目一怔,彎刀出鞘,雙刀玉面笑傾城!

    林秦繼續走着,穩如泰山,卻散發着肅殺之感,一股皇者的霸道!

    呂下老頭的那根鬍鬚,落在半空中,被打來的雨滴再次割裂成了兩斷。

    狐臉兒看着那依舊走來的林秦,眼神一凜,將第二把彎刀也拔了出來。

    他的氣勢也隨第二柄彎刀的抽出重新提了上來。

    雨滴打在他白皙地臉上,沾濕了鬢髮,多了一分病態美,我見猶憐。彎刀雙交,狐臉兒側了一個身,右腳稍稍前邁,隨着林秦的移動不斷改變方向。

    大街自西向東,武館朝南。

    林秦終於途徑了呂下武館的正門中央,也就是二十步的距離。大雨紛飛,狐臉兒的衣袂滴着水。那種若有若無的威壓感變得強烈起來。視線稍稍清晰,狐臉兒終於看清楚了那道側影。刀尖指向林秦,等着契機。

    為什麼?為什麼那人的氣息變得如此磅礴綿厚?狐臉兒不敢妄動,刀尖已經不自覺地分開。他放棄了出手。

    人在恐懼和未知面前,總是不願意將自己內心掩埋起來,而刀,是狐臉兒表達自己內心最好的手段。呂下身上的蓑衣破了,無端地破了,像深秋的殘花落葉,到了時候,就會簌簌地落下一般。

    林秦側頭望向呂下和狐臉兒,嘴角掛着微笑。

    呂下和狐臉兒下意識地目光躲閃開來,並不想看到林秦那張臉龐。

    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面孔慘白,似乎有一雙大手,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心悸,容易心血來潮,旋即化作撲通撲通聲。

    林秦呵呵一笑,漸漸遠去,恍若魔音攝魄,久久繞耳。

    那股威壓漸漸消散,呂下和狐臉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慌,便久久不語,似乎想平復一下心境,才能說得出話來。

    這種威壓,絕對不是元力上的,而是一種自然的氣勢。人,終究是渺小的。面對天,面對道,自然敬畏。所謂的逆天而行終究是荒誕之舉。

    這種心靈上的威壓才是最可怕的,可怕到你明明想要出手,但手腳便不聽自己使喚。

    「看來,我還是小看他了。」狐臉兒手中的刀貼在衣上,刀尖下垂,握刀的手不聽的顫抖着,「這是什麼樣的人?」

    呂下整了整散落的蓑衣,猶如被褪光毛的老公雞,嘴唇蠕動有詞,「非常之人。」

    這話不像是他這種邋遢老頭說出來的,也對,他哪能說出這樣文縐縐的話來。狐臉兒沉默片刻,將刀收入鞘中。

    「出鞘未出刀,第一次。」狐臉兒喃喃道。

    呂下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太年輕。以後,習慣就好。要是剛剛你出刀,可能現在在台階上的就是兩具屍體了。」

    然而狐臉兒似乎並不覺得是件慶幸的事。他緩緩問道:「要稟報天南宗嗎?」

    「呵呵,莫笑塵估計已經去了。」

    「還守夜嗎?」

    呂下有些乏力地靠在門檻上,喃喃道:「雷打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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