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蘭一道上,大書畫家宋間坡堪稱宗師級的人物,孟言茉本來是打算仿出他的《松蘭竹石圖》的,看到趙問蘭的表現後,她打消了主意。
她沒想到趙問蘭的悟性頗高的,雖然是借鑑了孟言雪和孟言雅的思路,可此時作出的畫已遠非她兩人能比的了。
也是,趙問蘭畢竟沉浸於蘭圖的繪畫中多年,一朝得悟,以往的積累都得到了質變的升華。
孟言茉就算是藉助她重生後強悍的記憶力和付諸於手上的能力,高度仿出宋間坡的《松蘭竹石圖》,若是讓那些貴夫人評比,也許能得出個不分伯仲的結果。
可是跟着孟公茂進來的賓客中有真正的大書畫家和夫子學究們,除非能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就像當初模仿睿親王的筆跡一樣,她可以真正的仿出不明真假的松間坡的蘭圖。
否則,那些懂行的一看就會知道她的蘭圖里只有畫,沒有意。
她若想勝出,只能取巧。
琴棋書畫中,孟言茉最拿手,每天練習鑽研用功的只有書法。
琴,她只通基本音階,知曉如何編校曲譜,指法一般,沒有驚才絕艷的天賦。
棋,先生說她沒有天賦,還是放棄的好。她不服氣,依然每天翻棋譜,記棋譜,記所有的路數。
畫,能照着一幅圖仿出另外一幅,算會嗎?她不太清楚。只不過也沒有什麼興趣就是了。
前世的時候,在羽落宮有一幕她永遠都忘不了,因為畫面太美,美到她當初覺得自己偷看了這一幕都是褻瀆,讓自己覺得自慚形穢不已。
那是三月飛絮的季節,楊羽柔剛剛進宮,還沒有得到明英帝的寵幸的時候。
青草色帷幔隨風飄搖的涼亭里,安靜溫暖的春日陽光下,是漫天飄灑的木棉柳絮,像紛紛揚揚的雪花。
孟言茉拖着值完夜班看宮門,疲累的身體,朝宮女們的通鋪廂房裏走去,她長期病弱,身體很是瘦小,沒人注意到她。
在牆角轉彎處,她停了下來,模糊的看着空中緩緩飛揚的木棉,怔怔的看着,眼淚從失去光彩的眼珠里流出。
曾經她最喜愛的是木棉樹,在揚州府她的閨房院子裏種着木棉,每當這個季節,就會有大朵大朵的白絮,像是一團團的雪球。
如今,她已經是最卑賤,人欺負的下人,而再也不是千金小姐。
她聽到有悠揚清澈的歌聲傳來,伴隨着如幽谷清泉一樣叮咚的琴聲。
她躲在牆角朝不遠處的花亭里望去,帷幔輕揚,白色如初雪般的花雨里是一位身着櫻草色煙紗木棉曳地望仙裙的少女。
少女的臉寧靜帶着輕愁,還有些許的怡然自得。
這樣一副畫面,如果沒有帶着目的性,美的可以入畫。
「你會《漪蘭調》?」琴聲被一道低沉悠揚帶着磁性的些微沙啞的聲音打斷。
那是一個穿着明黃色龍袍挺拔英偉的身影。
孟言茉當時收回了目光,朝自己的廂房走去。
當晚,羽落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加了菜,孟言茉得到了一塊雞胸肉。
因為當天,明英帝是宿在了羽落宮的。
如今回想起來,孟言茉的心裏有點堵,只想對着某人啐一口,「呸,白日宣淫,算什么九五之尊,正人君子」。
後來聽那些宮裏的老宮女嬤嬤說是非才知道,明英帝最喜歡的曲子裏有《猗蘭調》,但因為是古曲,留下的多是殘本,沒有完整的曲子。
楊羽柔是京城四大明珠才女之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她齊集了殘本,復原了這首古曲。
從那之後,一直盛寵不衰。
孟言茉今日決定彈這首曲子,當然不是因為某人喜歡,而是因為《漪蘭調》傳言為孔子周遊列國時傳揚自己的主張政見,最終無功而返,在深山幽谷之中,見芳蘭獨茂,喟然嘆曰:「蘭當為王者香」,停車鼓琴而作。
蘭花生長在窮鄉偏僻山野,卻奇香撲鼻,不與群芳邀寵,不求聞達與世。
這首《漪蘭調》彈奏出就是表達出這種感情,當初楊羽柔用這首曲子來吸引明英帝,何嘗沒有孤芳自賞,暗影自憐的意思。
今日孟言茉彈奏這首曲子則全為它的義理相悖了,她求的就是借曲名揚。
不僅是為了贏趙問蘭,她更在心底私自的想着,她如今談了這首曲子,倒要看看日後楊羽柔還有什麼計策。
來勾人,來固寵,來傳播才名······
她也可以學習一下嘛。
趙問蘭的畫讓在場的人都帶入了蘭的意境,孟言茉施施然走到琴案邊,從紫蘇那裏接過天蠶絲手套戴在手上,雙手沾上墨汁。
奇異的是,這副蠶絲手套與她的手指完全貼合,像是一層皮膚,而沾在手套上的墨汁更是懸而不滴,像一顆顆晶瑩的墨色露珠一般。
趙問琴嗤笑道:「看來孟九緊張的傻了,她這是要玩扮家家嗎,還拿手去沾髒兮兮的墨汁,真是虧了那琴,雖不是什麼名品,眼看着也要糟蹋了」。
趙問蘭在作畫間隙,也抬頭看了一眼,蔑視嘲笑的眼神閃過,她繼續專注的畫畫。
眼角餘光看到睿親王微微皺着眉看向孟言茉,她的心情更好了。
明耀此時想的是,怪不得死要錢那騙子神醫敢進南疆的毒瘴林去採藥,原來是從他這便宜徒兒這裏得到了好東西。
「九妹妹,這不是兒戲,於其一會下不了台,不如現在直接認輸吧」。
孟言珊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此時語氣誠摯的勸道。
「大姐姐放心,我心中明白」。
素手輕揚,清雅淡素,清馨幽遠,沁人肺腑,使人陶醉的琴聲悠然揚起。
琴聲一起,屋中許多通曉音律的文人學士們,眼睛驀地大亮,有那醉心琴曲的老學翁竟然激動的眼泛淚光,呼吸急速,目光灼然的望向孟言茉。
這是遺失的古曲啊!!
孟家人齊齊的鬆了口氣,她們剛才實在是害怕孟言茉把他們家的人都丟光了。
孟老太太雖然不懂這是什麼曲子,可是聽在耳里好聽,再看周圍那些夫子學究們驚艷的眼光,就知道這首曲子是非凡的了。
她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把褶子都撐開了。
孟言珊也鬆了一口氣,雖然是彈了個曲子,而不是作畫,但是這曲子一聽就能使人聯想到幽谷空蘭,也可以算作意境上的繪畫,不算跑題。
孟言珊已經想好待會要如何為孟言茉開脫,怎麼也不能讓趙問蘭得了意去。
趙問蘭正在作畫的結尾,猛的聽到這首曲子,和她正要表達的蘭意是如此的契合,下筆更是流暢了,待反應過來,才意識到孟言茉這是彈奏了一首她不曾聽說的蘭曲。
臉上開始變得慎重起來,下筆更是認真。
「漪漪秋蘭色,布葉何蔥青。
山徑徐圩合,溪聲到處聞。
叢蘭生幽谷,莓莓遍林薄。
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中難隱谷中香」。
伴隨着琴韻,孟言茉的聲音澄澈,乾淨,似乎帶着清香。
曲子配着這描寫蘭花的詩詞,在場的賓客多是跟着閉眼仰頭晃腦,似乎沉浸在某個優美的意境中。
開滿幽靜蘭花的隱世深谷,滿谷的王者清香,滿眼的碧色,連空氣中都沒有浮世的喧鬧,心靈身體得到了輕鬆的愉悅感。
每個人似乎都聞到了空中的蘭花清香,只有睿親王神色一晃而逝的古怪看着孟言茉,嘴角還微微翹起,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琴聲止,時間到,香灰落下。
趙問蘭的蘭圖自不必說,剛才就已經得到很多人的認可。
太子有些為難的道:「孟九小姐琴藝驚人,所彈的亦是古時名曲,但因為趙小姐提的是比畫,這似乎不合賽題」。
「茉姐姐彈的比她畫的要好聽」。
謝樂安人小,也沒有那些規矩的束縛,張口替孟言茉拉票。
她說的話剛落,就有許多笑聲。
「你也知道她是彈的,怎麼可以跟我比畫?」
趙問蘭瞪着眼睛看向謝樂安,小女孩不認輸,回瞪。
一大一小,怒目相瞪。
有學究穿着一身灰色袍,神色激動的來到孟言茉身邊,語氣亢奮道:
「女娃,你彈奏的可是遺失的古曲《漪蘭調》?」
孟言茉回禮道:「先生好學問,正是」。
「真的?太好了,老夫想修復這首古曲已經多時,想不到你這女娃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才情,孟家真不愧是書香世家,所教養的女兒個個都是才女」。
他的話讓孟老太太還有孟家族人們大為高興。
這老學究雖然醉心音律,也不是不通世情之人,想着先把這孟家人夸一夸,待會要曲譜的話,也好說話呀。
「不過是齊集了前人的智慧,當不得先生的誇獎」。
孟言茉府福禮道。
她這話說的真的是一點都不是謙虛的意思,是大實話。
「嗯,小小年紀不驕不躁,好好,孟老,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多的又聽話,又有才情的孫女們」。
孟公彥和那老學究拱拱手,笑呵呵的談做一處。
顯然老學究要從他這裏開始着手曲譜的事情。
又有幾個老夫子加入了奪譜的陣列。也不管這裏的比賽結果了,更沒有想過孟言茉這個正主的事情。
只要孟家的長輩同意了,還怕孟言茉不拿出曲譜嗎。
這些人都是這麼想的。
因此,孟公茂,孟公彥身邊圍了許多以前的同僚,同窗。都是一群做學問的老頭兒。
「回稟太子,小女子與孟九約好的是比畫蘭圖,可此時孟九並沒有圖,小女子斗膽,認為該判小女子贏」。
太子沉吟,顯然認為趙問蘭的話有道理,但是因為孟言茉的這首蘭曲彈的太好,所以不好判定。
「睿親王殿下才名滿天下,不知殿下是如何判決這場女兒家的小比賽」。
孟老太太想着孟家才女的名聲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不能讓趙家拿去,看到太子就要下判決,趕忙低頭弓腰問向坐在太師椅上的明耀。
在她看來,這睿親王殿下肯定會偏向孟言茉的,雖然不知道以後是不是要把這個孫女送進王府,但是此時肯定要利用睿親王對她的好感,來為孟家的名聲造勢。
「她不是畫了嗎,你們不看圖,問本王做什麼」。
明耀掃了一眼始終就沒有抬頭看他的孟言茉,伸出食指懶懶的一指。
他的這個自稱要做棋子的幕僚,這麼多天沒見,這是要造反的節奏嗎。
明耀覺得牙有點痒痒的。
看來某個女子欠收拾啊。
眾人這才注意到在琴下有一張宣紙,上面畫着蘭圖。
這才大驚,原來剛才在彈琴的時候,這位孟九小姐就已經利用琴的震動,以手做筆,畫了這副蘭圖。
「哈哈,好,想不到今日還能見到石千古的獨門絕技,真是不虛此行啊,以音作畫,好,真是奇女子,孟家九女今日之後要揚名江南了啊」。
石千古是前朝的大琴師,大書畫家,最擅長的就是在彈琴的時候畫畫。
這也是他的成名絕技,幾百年來無人越起左右。
雲澗書院的大書畫家趙子昂捋着鬍子哈哈笑道。
「可惜,你若不是女子,老夫定收你為關門弟子」。
賓客一陣驚嘆,不論高門公子,還是寒門子弟,有太多的人想拜在趙子昂的門下。
「這副蘭圖,畫意縱橫,墨色淋漓,氣勢奔放,看似亂塗橫抹,然筆筆有法,寫出蘭的氣韻氣度。老夫看,當然是這副蘭圖獲勝,配合剛才的《猗蘭調》,真是千古絕唱啊,後無來者。」
趙子昂顯然很欣賞孟言茉這副寵辱皆不驚的態度,給的評語很高,把太子都拋在了一邊。
趙問蘭氣的臉都綠了。
孟言茉這麼淡然是因為無論曲還是畫,她都是從記憶中剽竊出來的,所以沒有欣喜若狂的失態。
只要這一舉贏了趙問蘭,免了之後孟家對她的責難。
只要這一舉把她之前的負面名聲抵消,讓人淡忘,在以後她也可以覓到一個良人。
就好。
餘下的算計,思量,是孟家長輩們的計較,她插不上嘴,更插不上手,她能做得只是在他們有所動作時,她選擇的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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