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茉在來的路上,不是沒有想過要向來往的宮人問路,不過宮中人情冷漠,又加上宮規甚嚴,人人都步履匆匆又寂靜無聲。
也就沒有那麼多熱心腸的人要幫助她這個迷路的皇宮小新人了。
這些孟言茉都了解,
她要趕往南書房,時間也緊,
所以才會自己搜腸刮肚的按着記憶,自己找路。
不過自己現在出了個大糗,跟門口廊檐下守職的太監們脫不了關係,
不說提醒。
他們甚至都沒有攔一下她。
這裏是南書房的正門,那麼這一片的太監都是屬於奉天殿司職的。
聯想到自己身邊撥過來的新人,小羅子和苗苗。
那麼推斷有人「特別照顧」,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真的有人已經開始「關注」她了。
孟言茉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間閃過,此時,她處在這麼窘迫的情況下,
是進還是退?
進的話,這麼大模大樣,又打斷了正在朝議的大臣的話,沒看到那幾個大臣眉毛皺的都能夾死蚊子了,
內務府要是不給自己點懲罰,恐怕都說不過去。
退的話,本就是自己的當值,往哪裏退?
還是免不了責罰。
孟言茉只好故作鎮定的屈膝行禮,然後進來,再關上門,忽略掉背後那好幾雙戳人的眼神。
低着頭快步往自己應該站着的位子走去。
孟言茉垂着眼睛,沒有看到幾位大臣原本有些怪罪的眼神,看到明耀起身時的驚愕。
胡元蘇被人稱為「胡直道」,也不是白得的。
本來被人打斷奏議,就心裏不悅。
皇上和這孟氏的傳言,他也聽到一些,
但是女史就是女史,犯了宮規,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明白的見到,
於是他皺着眉頭垂首道:「聖上,擾斷朝議,微臣認為這名女史,和內務府今日的掌班都應該責罰」。
其他幾位大臣心裏雖然都是這麼想的,但是皇上還是睿親王的時候,那些事難道是白傳的嗎?
所以幾人都不吭聲,暗暗想到,跟着胡直道一起參議的時候,還是挺省事的。
明耀還在守孝,登基大典沒有舉行,因此現在處理朝議都是在南書房裏。
早朝也暫時停了。
胡元蘇說完,和其他幾位大臣就看到皇上從御座上起身了,繞過御案朝那孟氏走去。
「皇上——」,
胡元蘇更加不贊同的聲音響起,明耀抬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下半截的話就梗在喉嚨里,胡元蘇氣的咳嗽了兩聲。
孟言茉朝前走,一下就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肉牆上,
她捂着額頭,抬頭就看到明耀帶着笑意的眼睛澄澈溫潤。
「幾位臣工想必還沒用早膳,鄭貫忠命御膳房傳膳」。
「遵旨」。
明耀說着,也不看他的幾位大臣,牽着孟言茉冰涼的小手,往旁邊的東暖殿裏去了。
身後幾位大臣眼珠子都快碎在了地上。
傳聞雖然早已聽說,可是卻是明明白白的見到皇上對孟氏的喜愛。
這樣的毫無遮攔。
胡元蘇氣的鬍子一抖一抖的。
把攥着的奏摺往手掌里一摔,「簡直,簡直......」
到底是沒有說出什麼。
孟言茉被明耀牽住,腦袋裏就空白混沌。
她之前思考的模式,一直都沒有把明耀考慮進去,
在她的潛意識裏,大概是不想因為自己給他添上什麼讓朝臣非議的負|面評論。
所以內務府給她撥的人,還有懷疑有人對付自己的事,
她都沒有想過要讓明耀給她撐腰。
就是因為她是女史,她進宮,只是想能一直見到他。
可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孟言茉心裏苦笑了下,她早該知道他一直是這樣肆無忌憚的。
在他的大臣面前,這樣公然的牽着她的手,
孟言茉幾乎都能想到御史唾沫橫飛的樣子。
進了東暖殿的暖紗櫥里,孟言茉看到周圍沒有守着的宮女,就掙扎着想把手抽出來。
明耀卻是握的更緊了,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着她。
「這樣不好」。
孟言茉垂着眼睛,聲音有些無力。
這樣不好。
明耀如何不知道。
況且當初在書傲樓里,還是自己明明白白的跟她說:
茉兒,我們之間已無可能。
可是,自從看到她毫無猶豫果決的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那時起,
她對明耀來說就是唯一特別的人。
只因為從小到大,明耀所在意的人,都是想傷害他的。
父皇,母后,二哥,......
原來只有這個開始時就被自己惡意調戲的小女人,才會這麼傻,
傻傻的完全信着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只要一會兒沒有見到她,他就想着她。
可是他這幾天很忙,
已經有幾天沒有見到她了。
「朕是皇帝,你是女史,朕沒有打算納你為妃,沒有打算違背父皇遺旨,沒有打算違背祖宗規矩。
可是朕對你的喜愛縱使讓全天下都知道,
又怎樣!」
他看着她,眸子裏滿是寵溺,明明白白,毫無遮攔。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稱「朕」,
語氣囂張霸道,唯我獨尊。
帶着俯視天下的霸道。
孟言茉心裏的小人跳腳。
就是您沒打算,
可是我有打算啊,
所以咱們可不可以含蓄點,低調點。
現在您這樣,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嗎。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孟言茉皺皺秀麗的瓊鼻,有些不高興的道:「您是皇帝,奴婢只是女史,
不是您的妃子,
所以距離還是有必要拉遠點的」。
又抽了下小手,沒有抽動。
抬頭去看,就看到明耀剛才還亮晶晶似乎閃爍着陽光碎片的眸子開始沉下來了,
孟言茉心裏一凜,
她得意忘形了,差點忘記這人的脾氣。
也是自從進了宮裏後,就常被這人眸子裏的溫暖暖的心都要化了,
小脾氣也大了,忘記這人才是最有脾氣的。
而自己只能順着他。
孟言茉於是也不抽自己的手了,語氣就帶了些撒嬌的道:「我餓了」。
果然看到那雙狹長的鳳眸又開始碎光點點,波光流溢了起來。
「一會兒御膳就來了」。
明耀看她乖乖的,也不掙扎,心裏滿意。
把她拉了過來,坐在臨窗御炕明黃色繡九龍祥雲的褥墊上。
舉着她的小手放在唇邊,邊用他溫潤的薄唇摩挲,邊用口中的熱氣替她暖手。
「如何沒有帶着手爐還有大氅?
手凍的冰涼」。
他語氣里有着責備,就像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樣,一不在大人的管制下,就淘氣的開始不聽話,不知道保暖。
這樣的呵護和寵溺......
孟言茉眼角有點發酸,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周全着自己想謀得的一切,
就是對他也是如此,
他發脾氣時,他生氣時,他對她模稜兩可時,他的情緒她捉摸不透時,
都是她一個人哭,一個人委曲求全着這一切,
原來他全心的溫柔起來時是這樣的,
他眼中的柔意幾乎要把她溺斃。
「別的宮女都是穿着宮服的,我......」
她嚅嚅道,
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他,
生怕現在的他是個幻像。
「她們如何能跟你比」。
明耀的口氣裏帶着輕蔑,似乎孟言茉把她自己跟別的宮女放在一起,
連他都受到了侮辱一樣。
「你真把自己當成女史了」。
明耀似乎明白了些她的想法,笑道。
孟言茉瞪大了水眸。
不然咧?
明耀的笑就更大了些,帶着寵溺的口吻道:「朕把你接進宮中,不是讓你當宮女奴婢的,
更不是讓你來受氣,伺候朕的」。
孟言茉茫然的看着他。
那是要做什麼的?
「傻姑娘」。
明耀輕笑。
這姑娘以前不是挺明白的,在揚州的時候,還會哭着說喜歡自己,
還會寫那些小女兒的痴情詩句。
怎麼現在自己對她的喜歡這麼明白,她反而卻不清楚了?
「我才不傻」。
孟言茉彈潤的櫻唇微微嘟起。
又叫她傻姑娘,
誰傻了?
她可精着呢。
男人喜歡的時候,要輕微抗拒,帶着撒嬌,這叫欲擒故走。
男人生氣的時候,要裝傻討好,帶着賢惠,這叫御夫之道。
七郎是她的男人。
她要七郎眼裏心裏都是她。
想到這裏,孟言茉眸底就有些小得意。
明耀看着她這樣嬌嬌的樣子,心底就有一汩汩的柔意不停的冒出。
「皇上,御膳好了」。
鄭貫忠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端進來吧」。
明耀鬆開了她的手,讓她坐在御炕上。
進來的鄭貫忠看到孟言茉和皇上坐在平起的位子,連忙垂下了眼。
早膳有五個菜,三道點心,還有粥和菜餅。
是明耀吩咐不要鋪張浪費。
奶汁酸甜鱖魚,清炒如意菜,糖蒸酥酪,花釀碧玉丸,梨炒什錦雞絲。
雙色馬蹄糕,黃金豌豆糕,芝麻黑玉糯米糕,
鮑魚片粥,翡翠薺菜餅。
孟言茉看向桌上的菜品在晶瑩剔透的汝窯廣彩碟里顯得粉蒸玉翠,
她本來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了,早上也沒吃着愛吃的,
此時看着桌上的菜品和點心,都是她愛吃的酸甜清淡軟糯易嚼型的,
不自覺的小小的舌尖舔過櫻唇。
明耀看到她的樣子,眸子裏帶笑。
「過來」。
暖櫥里的太監和宮女又都退了出去,沒有人在,
明耀盤腿坐在褥墊上,朝她伸出手。
孟言茉有些不樂意,
要說什麼,等她吃好了再說嘛。
只有幾步的路,
慢慢的蹭了過來,
看到明耀眯了下眸子,
趕緊踩着蓮步過來,
「您有什麼吩咐?」
孟言茉笑着彎起了水眸。
討厭,
肯定是要自己伺候他用膳。
只能看着別人吃的感覺好難受。
孟言茉就想起了在那次在泗濟江上的船上。
這人是怎麼可惡的看着他把一碗噴香的擔擔麵給吃完的。
孟言茉心裏正在怨念着,
身體一飄,
腰間被一股力量箍住,
就坐進了他的懷裏。
孟言茉來不及驚訝,
就聽到頭頂好聽的磁沉的嗓音道:「你愛吃魚,朕先給你夾魚吃」。
然後她就呆呆看着明耀用他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指使着象牙玉筷夾起了一塊魚,
放在了面前的綠玉碟里,
仔細認真的把魚里的刺剔掉,
孟言茉愛吃魚,可是她總是會被卡到,所以她從來不吃魚。
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他怎麼知道她愛吃魚的問題,
是,現在是什麼情況?
明耀親自給她剔魚刺?
還沒有習慣明耀從腹黑深沉莫測模式轉變成溫柔暖男模式的孟言茉,
覺得此時心裏的驚愕沒有驚嚇多。
心臟砰砰的跳。
「張嘴」,
明耀剔魚刺又快又乾淨,舉着一塊鮮嫩的魚肉放到她的唇邊。
孟言茉呆呆的張開了小小的唇瓣。
於是孟言茉就這樣呆愕的,
張嘴,吃菜。
張嘴,吃菜,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嚇了一跳,桌上的菜幾乎都快被她吃完了。
天!
這是把她當成小豬在餵了!
哎呀,
肚子好脹。
吃不下了。
看着明耀舉到她面前的金黃色的豌豆糕,
雖然心裏垂涎,可是真是吃不下了。
於是就抬頭軟軟的道:「吃飽了,吃不下了」。
祈求的小眼神看的明耀心裏的小火苗一竄一竄的。
「再吃一塊,乖。
你太瘦了」。
孟言茉經過了情殤那次之後,就越發的瘦薄。
原本就如柳條的腰肢不盈一握。
她也一直憂思過重,所以更是胃口不濟。
所以這次才會被自己吃這麼多嚇了一跳。
她真的吃不下了,
可是,明耀的聲音就像帶着魔力似的,
尤其是那好聽的磁性嗓音里的珍愛,讓孟言茉的心尖兒顫啊顫。
好像她是世間最珍貴易碎的寶物一樣。
於是嘴巴先於大腦一步,乖乖的張開。
小小的舌把點心吃進嘴裏,不經意的舌尖就掃到了明耀的手指,
她自己若無所覺,
沒看到明耀眸底的光越來越灼亮。
她很聽話的把一小塊點心都吃完了,
嘴角還沾着點心碎屑,
明耀的看着她紅潤潤的櫻唇,眸底光若琉璃。
戴着山水翠玉扳指的拇指替她揩去點心碎屑,
順着嘴角,滑到了她的唇上,
櫻唇彈如牙糕,軟軟的嫩嫩。
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流連,
明耀鳳眸越來越暗。
孟言茉其實身子骨里是有根懶筋的,貪圖享受和富貴。
不過是前世今生都是辛勞命,
此時在明耀懷裏,既溫暖又安心,
吃飽喝足,幾天沒睡好,此時就有些發困,
明耀的手指在她唇上作怪,痒痒的,
她就在這樣輕癢溫暖的感覺里,眼皮越來越往下闔。
「茉兒」。
好聞的氣息往她的耳洞裏灌。
孟言茉昏昏沉沉的想着明耀的嗓音怎麼變的有些啞了?
她動了動小腦袋。
躲開那擾人的灼熱氣息。
「別吵。
好睏」。
明耀看着她這麼快就在他懷裏睡着了,
苦笑了下,
不過還是站起身,抱着她,出了暖紗櫥,朝東廂自己的龍床走去。
太監宮女們都低頭不敢看。
來到龍床前,把她頭上的烏木髮簪輕輕一抽,如瀑的長髮傾瀉而下。
把她輕輕的放到寬大的龍床上,扯過明黃色錦被,
替她掖好被子,
明耀站在床頭前,看着她的安靜的睡顏好一會兒。
看了看手裏毫無花紋就是一根拙木的木簪,
皺了下眉,
這麼難看的木簪也往頭上戴。
明耀嫌棄的把木簪往床腳的沉香金木簍里一扔。
轉身又回到了暖紗櫥。
動作快速又優雅雍容的喝了魚片粥和吃了五張翡翠薺菜餅。
叫過鄭貫忠吩咐道:「到內庫去選幾套頭面和大氅,手爐來」。
鄭貫忠弓着腰問道:「頭面是要玉石還是翡翠還是金鑲玉的?
手爐是琺瑯還——」。
鄭貫忠看到明耀不耐煩的眼神,趕緊住了嘴。
「奴才這就去辦」。
心裏發苦,
光是玉石的品種就有上百套,更何況還有翡翠,金鑲玉,金鑲玳瑁各色品種?
那手爐更是有上千套了,
大氅都不要想了,白狐絨,火狐毛,黑貂,紫貂皮......
這自己如何選啊。
這連大致方向都沒有,
誰知道皇上要是什麼樣的。
「回來」。
「奴才在」。
鄭貫忠連忙住了倒退的腳步,
「要好看的」。
「是」。
心裏跟吃了黃連似的,
皇上這一補充,更難了。
這內庫是明氏皇族幾百年來的私庫,裏面奇異珍寶無數。
哪一樣不好看?
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
明耀卻是不知鄭總管心裏的難處,
接着回到南書房裏繼續議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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