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罩里的燭火搖曳明滅,在書案前投下暗側斑斕的光影。
煙蓑把半開的窗戶關上,「小姐,快要入夏,可是這夜晚您還是要注意着點,不然王嬤嬤會把奴婢的耳朵都念出繭子的。
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煙蓑臉上的傷到底沒有好全,只是擦較厚的脂粉倒也遮得住。
她傷好後,孟言茉就把她留在了房裏,作為大丫鬟。
孟言茉穿了件丁香色煙縐紗繡瑞雪夾桃的寬領口家居月裙,領口松淺,白嫩的脖頸上有抹|胸嫣紅的系帶。像白雪地上的臘梅花瓣,美的妖嬈而又冷幽。
「退下吧,你再重複王嬤嬤的話,自己都要變成小嬤嬤了」。
孟言茉笑了聲,輕言說道,站在案前依然在懸腕臨着字帖。
煙蓑也笑,福了福身:「小姐早點歇息,奴婢瞅着小姐的字比那些老先生的字們都還要俊。
小姐就是不練,也比很多官老爺,大家公子們的字好」。
「嗯,我知道了」。
煙蓑退下,心裏有些納罕,小姐似乎有心事啊,平時的時候,小姐雖然看着不好說話,可是她們幾個大丫鬟卻是了解,偶爾小計也會開玩笑的。
房間恢復安靜,孟言茉放下筆,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深綠的芭蕉扇葉上果然傳來吧嗒吧嗒的雨珠砸在上面的聲音,房間裏的悶熱也消散了點。
雨中的夜風把她的長髮吹的翩躚起舞,髮絲輕輕揚起。
她的手摸着胸口的位置,心好亂。
她前幾日心裏焦急思緒紛雜,就那樣把那封信給送了出去,裏面包含着讓人驚悚的消息。
她當時一心想着明耀的安全,卻是忽略了她推測出這個結論,又很多原因都是因為她前世的所知。
如果明耀問她如何得知,她又該怎麼解釋?
「可悲,可憐,可殺」。
她前世生死一間隔的時候,那個時候倒映在眼珠里的六個字,是寫在二廢太子那一年的日誌,她一直不明白。
她也一直以為是在說她的長祖父,畢竟那句話的下一句是「孟公茂,老匹夫」。
直到在夢中想起那個見過一面的宮女的面容,和這六個字里所包含的憤怒,失望,傷心,以及決裂聯繫起來。
和這一世對明耀的了解,他是那樣的護着太子,為他前後布謀,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他會在月後那個日子和太子分道揚鑣以至恨意。
只有這一個猜想才可以解釋的通。
而且孟言茉猜測,太子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
孟言茉的心好亂,她忘不掉那時在客棧里第一次提到太子和他的說話,他的冷寒。
以及那次在床艙中她提起時,他神情的晦澀不明。
她忽然聯想到一個無助的孩子,似乎在小心的,極力的維持住自己的一點守護,那般的小心和自欺欺人。
孟言茉不知道自己心裏的什麼感覺,只覺得又可笑又可憐,汩汩的心裏冒着難以抑制的酸疼感。
「你那是在可憐本王的表情嗎?」
細嫩的脖頸上傳來寒刃的割刺感,身後傳來他冷寒至極的輕聲。
孟言茉心裏一震,又帶着果然的心情,
他果然是來了。
孟言茉迴轉頭來,水瑩的目光看着他。
這個男人第三次要拿自己的脖子來瀉火,這讓孟言茉心裏充斥着一種似委屈又似憤怒的感情。
「王爺真是說笑,民女一個小小的女子有什麼資格來可憐王爺?
王爺只要動一動嘴唇,整個孟家都會灰飛煙滅」。
孟言茉的話是真的,不是反話譏諷的,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高傲,高傲到在她的面前,也不容許流露出一點脆弱。
聽到孟言茉似冷嘲的話,明耀的俊顏上沒有表情,這種冷酷是孟言茉從來沒有見過的。
她果然在他心中,還不如他對他們姓明的親情的一個渴望來的重要。
呵。
七郎,你可知道,只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一切。
「我小的時候,母后眼裏一直都只有二哥,二哥不管書讀的好不好,母后都會誇讚一番。
我念書很好,父皇經常誇獎我,我暗暗心喜,帶着翰林院大學士文廂原在我課業上留下的批語誇讚,高興的拿回去給母后看。
我以為母后會為我像二哥那樣驕傲,可是母后卻把我呵斥了一頓,我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有所發覺,原來我不能比二哥做的好。
我放棄了,開始把書隨便念,我看到父皇眼中有失望和疼惜的眼神,我心中難過,可是二哥對我那樣關心,我覺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耀用一柄寒光閃閃的劍指着她,卻聲音平緩冷冷的說着他小時候的事,這些孟言茉雖有猜測,卻絕沒有想到他會和她說的事。
明耀像在說着其他人的事,可是孟言茉卻聽出了眼淚。
兩滴淚滴在寒光閃閃的劍刃上。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沒有親情,沒有心的人,這是因為她前世的印象。
可是有誰生來就會這樣的呢。
她似乎能想到一個渴望着母親疼愛的小男孩,在一旁巴巴的希望母親關注的眼神,可是那個眼神被另外一個男孩全部佔去。
男孩的哥哥漸漸取代了父親和母親在他心中的殘缺。
「我九歲那年,被人推入皇宮後苑的冰窖中,在冰窖中關了兩個時辰,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是二哥找到了我,二哥滑下冰窖,把我託了上去,他自己留在窖底。
當然我很快找到了宮人來救他,你說他要是打算害我,為什麼還要自己下來呢?」
明耀陷入了回憶。
孟言茉沒有說話,十歲的睿親王孤身去了西北,顯然在這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
明耀的話沒有說完。
如果太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又是什麼時候,就開始佈局收這個同母異父弟弟的心的呢。
是的,孟言茉得到的驚悚結論就是太子是睿親王同母異父的哥哥,換句話說,太子根本就不姓明!!
只有這一個解釋,才能說明前世的睿親王為什麼要殺太子。
在夢中想起見到的那個宮女出現在皇太后|宮中,和太子那張神似的神情,是太子的生父。
顯然那個時候,睿親王已經登基,可是他既沒有對皇太后做什麼,也留着太子的生父,那就是說明那個時候的明英帝已經知道了真相。
是什麼讓他知道的真相?
這樣逆推,就可以知道在月後,長祖父和太子設置的那場必殺之局時,在以為明耀必死無疑時,明耀將會在那時從太子口中得知真相。
雖然明知道前世的時候,在月後那次殺局時,睿親王是逃脫了的,可是孟言茉依然很擔心,這才寫信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明耀。
「你是重生者嗎?」
明耀的表情恢復深不見底的幽暗,語氣輕輕。
孟言茉卻是如同受到了前世她在文淵閣,偷看明耀寫的自傳時那樣輕飄飄卻似九天驚雷時的驚駭!
那時他不在意的一句:「寫的可還行?」
似招魂使者的招魂幡。
此時這句讓孟言茉驚駭的程度不異於當時的心情。
她艱難的看向明耀的眼睛,漆黑一片,她什麼都猜不到。
自己應該想到的,以前的那些表現若還能用史書可鑑的通透來解釋,那這次給明耀的訊息,破綻就太大了。
可是她絕不能承認的,孟言茉了解作為未來的帝王,對有可能知道他未來的人的猜忌的程度,更何況如果自己承認,那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測出來。
她接近明耀是有意圖的。
雖然一開始的確如此,可是如今她是真的心愛着他的,她不願意她深愛着的人,疏離她。
孟言茉臉色上保持着驚訝和不可思議。
是的,如果這個時候,她還面無變化的話,豈不是正驗證了他的話?
正常人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三個字,該有的表情,孟言茉都表現了出來。
「什麼意思?」
她驚訝着看着他。
明耀眯緊鳳眸,緊緊盯着孟言茉的眼睛,那裏有驚訝之極的莫名其妙。
可是明耀依然不相信她。
他夜審齊肅,只想問清一件他心中的猜測,齊肅所表現出來的對他兩次行程,和行軍的佈置安排,都讓他懷疑有一類人,他們未卜先知,是因為這種事情曾經發生過。
最後齊肅終於承認了他是在永熙十一年重生回來的。
他不知道除了他是否有其他的重生者。
齊肅的話,讓他想起了孟言茉。
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在揚州府馬車裏的相遇,就表現出了一般閨秀所不具有的聰慧,和對一些特殊官員的了解,比如哪一個是大哥的人。
後來在客棧中阻止他對何志休的任用,和對二哥的指責。
如今何志休正是孟閣老手下的大將,雖然是自己提拔了他,可是何志休是結結實實的太子派。
最大的破綻就是這次對二哥身世的猜測,她甚至不知道「秦遠」兩個字代表的意思,就猜測出這樣的結果。
這一切明耀心底雖然有懷疑有芥蒂,但是不至於生氣。
他生氣的是,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說明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對他就是有意識的討好和接近。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是在他懷裏羞澀臉紅的小女人,還是心機深沉有着各種不同表現的重生者?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
本王這次專門來這一趟,一是因為你這麼大膽,這麼不怕死的告訴我這個消息,本王翔告訴你,本王很感激,
還有是為了拿回一樣東西,」。
孟言茉脖頸一痛,是線連着她的皮膚被割破。
明耀看着手裏的龍佩,語氣艱澀:「父皇曾經告訴過我,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我對你從來沒有承諾過什麼,可是我這麼想讓你收下對我重要的東西,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明耀的話輕柔似孟言茉在夢中他們之間的纏|綿繾綣。
孟言茉已經淚如雨下。
在她決定要不顧一切全心去跟着他的時候,他卻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因為你是我明耀曾經決定拿命去愛着的女人。」
他的話是那樣的冷漠,平淡,似乎在說一件讓人不哂一笑的事情。
孟言茉的雙眼被淚水模糊,無言的流淚,他卻不像以前那樣替她輕柔的擦去眼淚。
她的眼前浮現的是那次在魏王的人在海上,搜索他們時,自己不會游泳,自己渴的嘴唇乾裂,他只是抿緊了薄唇,把手腕咬破,放在自己的唇下。
他從來不會說這麼明白的話,今天卻說了個清楚。
這是臨行前的訣別嗎?
「我愛着的是,那個在我面前偶爾狡黠偶爾犯傻,耍着小聰明討好我的女人,
不是從一開始就懷有目的接近我的深沉女人」。
明耀的手第一次有了微微顫抖,他的劍逼近了她的咽喉。
「這個是當年我落進冰窖時,從推我的人身上拽下來的」。
明耀從手上垂下一枚小小的繡工普通的平安符。
「這是母后為二哥繡的,呵,可能因為他的平安符太多,二哥丟了這一個,一直也沒有想起過,」
孟言茉此時心裏如冬雨直下,沒有因為他早知道是太子推下他進冰窖而驚訝,她的心像浸入了黃連水中,又冷又苦。
她在這樣下着悶雨的初夏,抱緊了胳膊,她好冷。
明耀果然對太子是有提防的,這也就能說明他為什麼一方面無意奪嫡,一方面又讓太子即使出手害他,也要考慮一番。
他是為了對太子的兄弟之情的報答,可是天性使然,他又不得不自己防身。
他為了太子寧願在裝糊塗,那麼精明的睿親王竟然要自己騙自己!
而自己把這一切都捅破了。
結果是他一直要守護着的二哥,根本就不是明家人!!
「你讓我確定了一件事。
我們明家人果然是誰都不應該相信,哪怕是曾經進入心底的女人,深愛着的家人」。
明耀「唰」的一聲收回了劍,自嘲的冷笑一聲,說完這一句,就消失在了深夜雨幕。
孟言茉跌坐在地上。
她已經讓這個本來疑心就重的男人失去了所有的信任。
七郎,你,我,終究是入了波雲詭譎的棋局後,就不再身由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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