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皇城裏的東南向,紅漆銅門釘獸頭銜環的中正大門為高四丈千年沉香木所制,富麗威嚴的氣象撲面而來,上懸掛御筆親鑒的四個金粉黑底大字匾額。
睿親王府。
王府里沿着中軸線鋪設着各處大殿院堂,既有輝煌富麗,佈局規整的綠琉璃瓦覆蓋的府邸大殿,也有清致素雅的花園樓台。
進了大門,沿中軸線西路廊檐,遊廊雕樑畫棟,極目遠眺,遠處的院落,翠山碧水,曲徑幽台,碧水瀠回,風景幽深秀麗。
過各處怪石林立的亭台樓榭,樓台交錯,花簇清新秀麗,這是進了花園深處的齋室軒院了。
祿親王明祿一邊走一邊看,和自己的府邸對比,暗道明耀這小子從小就是個知道享受的。
廊迴路轉,過了漢白玉拱形石門,廊道越發的靜謐悠長了,青磚石道兩邊垂柳蔭蔭。
遊廊環山銜水。曲折變幻。
又過了堆山累石,石堆堆砌的假山洞壑,一處精緻小巧的院落出現在面前。
身着湖藍色莽服的明祿抬頭看了看院門上的匾額。
觀風樓。
三個大字行楷,揮灑自然,平和端正,筆道紮實。
明祿撓撓腦袋,他記得這小子是寫草書的吧。
院中樹冠參天,亭台下纏枝藤蘿紫花盛開,春日的陽光明媚鮮活,透過樹葉花間,光影斑駁。
照在明耀俊美無儔的顏上,像蒙了一層陽光披上的透明花紗一樣看不清表情。
他穿了件月白色金線刻絲雲龍海水的華貴袍服,袍服衣擺隨意擺開,他盤膝坐在花藤下,正在撫琴。
琴聲悠揚,春風拂面,春日明媚,這樣的場景太溫暖,**靜,讓人有一種錯覺。
錯覺眼前這位面如美玉,姿態高貴優雅撫琴的公子,一定是位性格很好,教養出眾,容易說話的世家公子。
明祿一看到這個樣子的明耀,就心裏不安,總覺得這小子又要放大招了。
從這小子小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時候,要憋壞招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那些年,在明耀還沒有去西北前,他的那些鋪子不知道因為這小子使壞,連累的他也被皇帝念,受這小子的過。
這次更好了,皇帝讓他查這小子的案子,他真的不想老壽星上吊,被這個小心眼的皇侄給惦記上。
他還想沒事和那些勛貴們鬥鬥鳥,為了小玉秋一擲千金,瀟灑的過他的富貴王爺的生活呢。
明祿實在想不通,人都說面由心生,他們明家向來不缺美男子,為什麼就沒有個像長相一樣美好性格的?
他家那個照兒也是長的像個妖孽,偏偏就不正常,比他這個做父王的還要不正常。
就說眼前這位吧,是他們明家幾百年來出的長的最好的了,偏偏和這副樣貌相反的,是這個簡直是個活生生的煞神。
連他這個做伯父的還得看皇侄的臉色啊,哎。
這如今老好人難做啊。
為了以後安穩的生活,明祿覺得他很有必要來和這位皇侄溝通溝通。
「殿下,祿親王到了」。
親王單膝跪下回稟道。
明耀這才抬了抬眸子,琴弦調轉,從清冷的高音緩緩下滑,漸趨有無。
修長的十指最後輕壓琴弦。
一曲漸終,餘音漸散,周圍越發的靜幽了。
「皇伯父不是在忙案子嗎,如何有空來看皇侄兒?」
明耀站起身來,微微笑道。
祿親王心裏發苦,他最怕的就是這小子這樣一副輕鬆隨意的樣子,讓人摸不着底。
「呵呵,你父皇對你的疼愛,你還能不知道,哪裏就是要我認真查啊,就是那幫子御史叫的煩了,這才走走流程」。
侄兒啊,我真的沒有在認真查啊,要怪就怪皇帝,是他讓我查的。
「皇伯父,請」。
明耀讓在一側,微微抬手道。
祿親王一張白白的富貴臉呵呵笑着,進了正廳。
不同於院子裏的花木森幽。
大廳內有雕飾精美的楠木隔段,工藝精良,暗紅色百年大葉檀雕刻魚龍變化的堂案,和裝飾繁縟的一溜太師椅,高大氣派。
地上鋪着錦團繡流雲百福圖案的地衣。
親衛托着漆盤上了御貢大紅袍的茶盞。
明耀只垂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並不說話。
祿親王看着屋裏屋外站着跟柱子似一動不動的黑衣侍衛,那骨節分明,按在刀柄上的手。
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總覺得空氣里有一股凝重的肅殺。
他打破氣氛的說道:「你這裏都是這麼冷硬的侍衛伺候,也不找幾個嬌軟美貌的丫鬟來。
這女子伺候自然有不一樣的周到」。
「呵呵——呵」。
男人拉近關係,不談女人,談什麼?
看到明耀瞥過來的眼神,祿親王僵硬的笑了兩聲。
「聽說福禧樓的斗鳥,皇伯父的八彩鸚哥奪了魁,真是要道聲賀了」。
祿親王一聽明耀自己打開話匣子,心裏高興,又是自己得意的事情,這話頭就剎不住了。
「對啊,你沒看到我的八哥兒那大咬四方的威猛樣,像是發威的雄獅,把那些賴鳥嚇得都不敢動彈」。
祿親王臉上有着奇異的光彩,顯然在沉浸在當時的「榮譽」中。
明耀身後的宣甲,宣乙等親衛,板着的臉也有些破功。
這位京里出了名的玩樂王爺,還真是會比喻,第一次聽到鸚鵡像雄獅。
「西寧候那老吝嗇鬼輸給我一千兩銀子呢」。
「嘿,你猜怎麼着,這老孫子居然賴我的賬,我明祿的賬是這麼好賴的嗎。
這不皇上讓我審案子,他那小孫子在大理寺做個什麼寺正,反正就是個跑腿的。
我就讓這龜孫子天天去給我謄抄那些個御史的彈劾奏摺。
耀兒,說到這,伯父就不得不佩服你了,你知道彈劾你的那些奏摺,
把三司的文案架都擺滿了嗎。
嘿,哪知道這龜孫子不但不抱怨,天天做的還挺認真。
把那一條條整理的搭眼就能看明白。
連我這個伯父看着都覺得你肯定是個大惡之人,
當然,伯父不會這麼認為,是那些個資料文案整理出來就真像那麼回事似的。
我又想了個主意,不小心就把茶潑在了那上面,嘿,這下,那龜孫子果然露出了惱怒的模樣。
我就說我還治不了他小樣的。」
祿親王洋洋得意的宣傳着他作為主審是如何整蠱一個小文案,且還是因為人家祖父輸了他銀子的原因。
「皇伯父」。
明耀放下茶盞,打斷了祿親王還要繼續得意自誇的話。
祿親王也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
「你現在趕去,可能還來得及,據我得知,刑部的人今天要去封查財運來賭坊」。
「什,什,什麼?」
祿親王一口茶嗆在了嗓子眼去。
財運來是祿親王最大的產業了,當然在燕京城裏能罩得住這麼大賭坊,也只有像祿親王這樣的皇親國戚了。
「那我不能再留了,侄兒啊,你的好意,伯父領了啊」。
祿親王心裏兩條寬面淚,還好他來得及時,就知道這小子心眼不大,自己這案子都沒查呢,這差點就讓王府斷糧了。
他的財運來啊,要是被帶進了刑部,被戶部那群子餓瘋了眼的,這回不很吐一筆,很難撈出來啊。
「哦,還有啊,耀兒啊,咱們是親叔侄啊,你放心啊。
你要是在王府里待悶了,就出去溜達溜達。」
這附近的官差,我嫌他們礙眼,全都給調走了。
這麼明顯的話還是不要說了,大家心裏都明白哈,免得我也被那些御史盯上啊。
祿親王淚,做主審做成他這樣憋屈的,也算頭一份了。
怕這小子不甘寂寞,連皇帝派人看着睿親王府的官兵都被他調開了。
話說,這王府里這麼大,這小子就是一天換一個地方,這一年都不帶重樣的。
悶?別開玩笑了。
哦,也可能會悶的,想起那些御史彈劾的其中大量就有指睿親王流連風月場所為皇室蒙羞的奏摺。
我就說這小子不會不喜歡女人服侍啊,感情是嫌棄那些個宮女沒有風月地的女人有味道。
也是,這根本就不能比嘛。
「謝皇伯父為侄兒考慮,伯父慢走」。
明祿看了看他的眼睛,試圖判斷這小子是不是真不再惦記他的鋪子了。
未果,明耀的鳳眸帶笑,深邃透亮。
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在笑。
「那好,我這就走了啊,你回去吧,別送了」。
祿親王也不顧那帶路的侍衛了,一路小跑出了睿親王府,顫巍巍的肥肉直晃。
娘哎,咋還沒到大門,這廊子要不要修這麼長?
掏出手絹擦了把汗,就知道攤着這小子的事情,就討不着好。
*
明耀轉身回屋,來到臨窗的炕前,斜靠在炕椅上,拿起几上的《八代文經》繼續看起來。
他左腿支起,右腿直伸。袍擺散開。
白色的金線蟒龍雲靴踩在炕上鋪着的靛藍色三彩繡萬象昇平的團副精美墊褥上。
「殿下,前幾日安排進財運來的人,收集來的證據,還往刑部送嗎?」
賭坊真正乾淨的能有幾家?
財運來沒人動,是因為都知道是祿親王的,且這位老王爺愛財,但並不貪財,財運來的賭坊是相對乾淨的。
雖也有放貸,逼債的,但都是賭徒自願的。
這次他們的人還是做了點小手腳,才收集到鐵證。
因為以前有個賭徒欠了上萬兩銀子,反倒成了滾刀肉,擺出一副要了爺的命,銀子也收不回來的架勢,繼續貸銀子。
那賭坊打手手下沒準頭,一不小心把這個亡命賭徒給打死了。
祿親王事後也把事情處理了乾淨,賠償了死者家屬銀子,這才了了官司糾纏。
宣甲所指的小手腳,就是他們用了點手段,讓家屬去刑部告賭坊打死人,卻埋藏掩屍。
沒有得到殿下的意思,刑部的人這時候根本就沒有去財運來。
希望那位老王爺自己跑到刑部,別自己說跑了嘴。
「你這還用問殿下,那位老王爺都巴巴的跑來跟殿下示好了,殿下還真能跟他一般見識?」
宣乙看着宣甲,頭兒的智商怎麼一路下降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
宣甲瞪他。
這不是在殿下面前,早就削你小子了。
「你們兩個棒槌,再瞪眼就成烏眼雞棒槌了」。
成歸鶴也不知道從哪倒騰出一個白色羽扇,在手裏扇着。
和他那灰撲撲的衫子,尖嘴上的一撮山羊鬍,略瀉猥瑣的眼神。
實在是不搭啊,不搭。
他用羽扇敲在宣甲宣乙頭上。
宣甲和宣乙瞪着這老頭兒。
你說誰棒槌,信不信把你打成棒槌。
不理這兩個人形棒槌的威脅,成歸鶴走到明耀面前,一副高人的樣子。
「這位老王爺倒是個難得糊塗的聰明人」。
能經歷明武帝早期的血腥風波,剩下的唯一一位和明武帝同輩份,且是太祖嫡系血脈的堂兄弟。
就可想而知,這位祿親王絕不是只會斗鳥,捧戲子的傻人了。
「都糊塗成精了」。
明耀看着古籍,淡淡說道。
父皇要想辦這位伯父,根本就不用費太大勁,祿親王開了這麼多的邊緣鋪子,鐵器店,賭坊,鹽號,茶葉行等。
鐵器,刀劍,本就是歷代朝廷管制的產業
因為大金和韃子國都是缺鐵礦的,大明對鐵器的管制就更加嚴格了。
隨便動動手腳,就能讓整個祿親王府打入深淵。
這位皇伯父也是個乖覺的,行事的所有也都曝在父皇的眼皮底下。
他把自己的性命交到父皇的手中,留了太多可以致命的把柄,反倒讓父皇放心了。
大概也是因為他是父皇唯一在世的兄弟了吧。
明家人雖然絕情,可在心底仍然保留着一絲奢望,對親情的奢望。
如父皇對自己。
自己對二哥吧。
這樣的感情矛盾,會讓他們姓明的冷靜理智的知道那是要不得的缺點,可仍然會壓在心底,保留一絲若有若無的隱藏。
上次為了給二哥籌賑災銀子,也是為了個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一個震懾,他封了祿親王府三家商號,兩家銀樓。
結果這位皇伯父倒是有壯士斷腕的魄力,從頭到根,也不再提這五家鋪子,還捐了皇親國戚里最大的一宗銀子,八十八萬兩。
後來五家鋪子,被他給充入了內務府管理,果然這位皇伯父還是心疼的,他就說嘛,這要了他一小半的產業,怎麼可能就這樣輕輕揭過。
感情捐那麼多銀子,是在這等着呢。
派了他家老小來。
明照那厚皮小子來跟他磨,被他一腳給踹回去了。
「本王這位皇伯父裝糊塗裝過了頭,忽略了一點」。
透過菱花木格的雕飾,和糊窗的白編綾紋紗,窗外的陽光灑進了明耀微微眯起的鳳眸里,像深幽的潭水閃爍着點點金色粼光。
「哦?是什麼?」
成歸鶴想來想去,沒發現。
只會貪圖玩樂,捧戲子,行商賈之事的王爺,縱使身份尊貴,也不足為慮。
何況還有那麼多的把柄。
「銀子太多了」。
所以說,那位糊塗王爺費了半天勁,結果還是被自家主公給惦記上了是吧。
只希望這位王爺以後懂得一個道理。
破財消災啊。
明耀依然一目十行極快的看着手中的書,心卻在兩用,語氣冷然的問道。
「西寧候府是誰請動的?」
西寧候府是燕京城從太祖那時候就留下的幾家頂級勛貴之一。
世襲罔替,有太祖欽賜丹書鐵券,不是那些靠每次皇位交替,站隊發家的勛貴們能相提並論的。
如安公國府也是其中之一。
這三家頂級勛貴每次在皇權交接的時候,都不會摻雜進皇子們的奪嫡風波中去。
有太祖的丹書鉄券在手,他們只要站在忠君的立場上,每一位新帝上台也只有拉攏的。
羽林衛,金吾衛,這些皇帝身邊的大內侍衛的統領,也多出在這三家中。
這些當年就是跟着太祖靠軍功發家,封侯蔭子,和明氏一起成長起來的三大家族。
如今也是枝繁葉茂的參天古樹了。
明太祖一朝,對着跟他打天下的心腹將領,並沒有鳥盡弓藏。
其中的佼佼者,正是這三大家族的老祖宗。
他們對明氏很忠心。
明氏皇族用着他們的子弟也放心,幾百年下來,西山大營,京衛營里的將領也多有這三大家族的人。
所以西寧候府這一次隱秘的幫助齊王,才會讓明耀奇怪。
而作為勛貴中的老資格,西寧候府的能量是不能小覷的。
不然依着祿親王在皇族中的輩分,能有臉賴他銀子的,只有那幾個當家國公了。
「殿下一定想不到,是鎮國公府的太夫人,陰氏」。
成歸鶴搖着羽扇,感覺自己很有談笑間灰飛煙滅的謀臣風範。
他剛建成的情報系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搜到情報,他驕傲啊,驕傲。
自豪啊,自豪。
想起剛才那位祿親王用言語打渾來提醒主公,西寧候府似乎像是出手了。
不然西寧候府的一個族孫至於這麼賣力去整理彈劾主公的摺子嗎。
也不會再被祿親王故意表現的不重視後,有惱怒的樣子。
主審都不着急,他一個小卒子着什麼急。
還不是因為被人吩咐了嗎。
而他成歸鶴的手下已經連請動西寧候府的人都查到是誰了。
還是個隱藏很深的內宅老婦人。
多不簡單啊。
「原因」。
明耀聽到他的話,果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問出兩個字,成功把正在飄飄然的成歸鶴給拉回了地面上。
西寧候府憑什麼會被一個老婦人給請出手相助齊王。
「呃,這個,老夫也想不通啊。」
成歸鶴扶着山羊鬍,也同樣疑惑。
讓成歸鶴弄不明白,明耀沒有想到的這件事情的原因都在於陰氏真的是個非典型的公侯夫人。
因為陰氏完全是出身平民,家住在燕京外城的貧民聚集的南城。
一個普通百姓出身,直做到如今的超品誥命夫人,身為手握重權的護國公和宮中盛寵猶在的賢妃的母親。
當今齊王的外祖母。
陰氏似乎成了燕京城勛貴圈的傳奇。
讓這個傳奇更不可思議的是,當年是老護國公為如今的護國公求娶的陰氏。
護國公府本也為頂級勛貴之一,保有太祖欽賜的丹書鐵券。
在明耀皇祖父那個時期,老護國公違背了明太祖留給五大家族的遺旨,捲入了奪嫡之爭。
是站在當時太子的背後的,成了明武帝的勁敵。
直到奪嫡進入火熱時期,明武帝的兵鋒大銼護國公府,勛貴圈裏有傳言是當時才十歲的陰氏救了護國公世子一命。
護國公為了感謝陰氏,這才為兒子聘娶了她。
貴圈的人都認為陰氏有旺夫家命,因為自從那次護國公府受了當時為藩王的明武帝的大銼,用如今的說法就是迷途知返,棄暗投明。
意識到明武帝才是真龍天子轉世。
這才轉投明武帝的旗下,護國公更是履立戰功。
為了懲罰護國公府一開始的站隊,明武帝收回了明太祖留下的丹書鉄券。
用的藉口,當然是違背了太祖遺旨。
當時勛貴皆在心裏罵娘,丫的,沒有護國公府站隊,你會登基的這麼快嗎。
不過看到明武帝登基後,找遍了藉口,把皇族裏的那些老人全都給收拾個乾淨。
勛貴們立即覺得護國公府的下場還是相當不錯的。
這站隊還是有用的。
護國公府淪為一等侯府,而不是尖尖上的那一種。
明武帝登基了,老護國公也戰死了,護國公世子承襲了爵位,陰氏也封了誥命。
護國公府雖被收了丹書鉄券,為了他們在奪位之戰里的功勞,爵位卻沒有按代遞減。
這也是今天賢妃雖為妃子看不起皇后的原因。
因為不像護國公是幾百年來傳下來的簪纓世家,皇后的娘家鎮國公府則完全是在西北軍功起家。
又在明武帝奪嫡初期,就一頭看準了,跟隨的。
同為一等勳爵,一個是百年貴族,一個是投機者。
這也不怪兩人鬥了這一輩子。
都認為自己的身份比對方高一等。
原本太祖欽賜丹書鐵券,留下遺旨的總共有家。
遺旨的旨意大概是五家的女子,不入後,宮選秀,這是為了防止成為外戚,捲入奪嫡之爭。
五家為了保持對明氏的忠誠度,也只是五家內部通婚,並不把血脈和其他的侯府絞在一起。
在歷宗的時候,就因為其中一家捲入了奪嫡之爭,後來新帝登基,斬除了五家裏牽扯到的所有支脈。
五家血脈相連,那一次有一大半的族人牽扯到其中,餘下的四家,元氣大傷。
後來四家為了防止再有這種情況出現,在新舊交替的時候,都是等着新帝登基,才會重新有嫁娶往來。
這也使得當時的護國公府為了更近一步,露出了太子派的端倪。
並沒有再娶到其餘三家的血脈。
再後來,老護國公為兒子聘娶平民陰氏,在餘下三家看來簡直是破罐子破摔。
護國公府和明氏一樣傳承下來的幾百年血脈,在他們看來不再高貴。
因此這些年來,其餘三府和護國公府成了絕交。
連一般同為勛貴的面子情都沒有。
這才使得西寧侯府為了齊王而捲入這一次的奪嫡之爭顯得這麼難以置信。
更何況是陰氏請來的。
「主公再給我點時間,我再查查」。
這些陳年舊曆,成歸鶴剛從西北回來,雖沒有明耀那麼清楚,也是知道個大概。
他也從這方面着手調查了陰氏的娘家,真的是祖上窮了八輩子的困難戶。
毫無出彩的地方啊。
而且陰氏都七八十歲了,成日在內宅里也不怎麼走動,平時就是吃齋念佛,成歸鶴這段日子為了調查這個陰氏有什麼特別之處。
很是從收集來的情報里,觀賞了一遍護國公府後院的熱鬧。
在他看來,這個護國公太夫人不管事,也不刁難兒媳。
真是有護國公或者兒媳處置不公的時候,她才會出來為一些受委屈的庶孫或者庶孫女做主。
在成歸鶴看來,這絕對是個難得的好老太啊。
勛貴圈裏難得有這麼客觀的婆母和太夫人。
「殿下,我們的人在就要出城的時候,被金吾衛的指揮同知曹馳帶人給攔下了,如今被當做細作,移交給了大理寺」。
有黑衣衛進來回稟道。
「衛三呢?」
明耀放下書,坐了起來。
「衛大人帶着餘下的人隱藏了起來,被帶走的是一個五人分隊」。
明耀看向成歸鶴,鳳眸冷然。
成先生知道主公這是生氣了。
「主公,我也沒有想到這西寧候府這麼快就有動作了,想不到他們在京衛營里的人脈這麼廣。
主公你要攔住魏王一行人,王府的親衛又調動不了,這些人還是老夫從西北陸陸續續調過來的,一直都潛藏着的。
你知道燕京的戶籍管控嚴厲,何況他們一看就是行伍之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您要着急,不然我一定就把他們的身份安排妥當了」。
主公生氣可不是好玩的。
成歸鶴趕緊倒苦水,實際上也是這麼回事啊。
他有多苦,誰能知道啊。
這燕京城是什麼地方啊,哪裏像在西北,都是他們的地盤。
曹馳正是西寧侯府嫡子,家族行三。
「按說老夫的情報鏈很嚴密,不會出紕漏的,我也一直沒有想明白魏王的人怎麼會知道主公已經掌握了他們通金的證據。
這還沒有讓兵部的人動作,他們就聞到了風聲。
這要是跑去了西南,恐怕是打着座山為王的主意」。
原來上次齊肅獻計給魏王,假扮金人在邊城殺戮,引起明金雙方戰爭局勢急促緊張。
以此換來明耀匆匆被太子支往西南,在通德江附近埋伏,重傷了明耀。
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尋着當初的蛛絲馬跡,用了西北的軍中情報營,這才抓住了當初參與假扮金人的一名將軍。
這名將軍既然能參加魏王如此機密的行動,嘴巴肯定是很嚴的。
在他身上花了半年的時間,陸續收集完證據,只等着往明武帝面前一遞。
魏王就再無翻身之力。
通敵賣國,假扮蠻夷屠殺明人,這是明武帝最恨的。
就算魏王不被賜死,也得圈禁一生。
「殿下,兵部的韋大人和魯大人求見」。
又有親衛進來回稟。
「不見。還有,告訴他們,大理寺的那五個人,給本王弄出來」。
「殿下,原都察院楊大人求見」。
眨眼又有親衛進來回稟。
「告訴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本王一一教他怎麼做了吧」。
明耀靠在炕椅上,微微半合着眸子,語氣里已有了一絲不耐煩。
成歸鶴知道,這是殿下要發怒的表現。
就是他現在也不敢出聲,悄悄後退兩步。
偏偏不能如意。
手下的情報處的人,在外面門檻處站着。
他悄悄出來聽手下回報。
睿親王府門口,親衛把明耀的語氣和話語一絲不差的在兵部的兩位大人面前重複了一遍。
又來到角落裏,一頂青油布小轎面前,對着裏面沒有露面的楊志恆重複了一遍。
轎子裏的楊志恆一身灰色布衣直裰,看起來就如普通的私塾夫子一般,再也想不到這位原是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
聽到那名黑色鎧甲的侍衛的語氣,他甚至能想像得到睿親王看着他的冷冷目光。
透過轎簾,遠遠看到兩位喬裝後的人,也在偏角處等候。
他看着眼熟,仔細想了想,原來正是兵部左侍郎韋川中和兵部郎中魯科兵。
原來這兩人也是睿親王的人啊。
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睿親王被聖上罰在府中,不應該貿然來見,可是京中局勢越來越緊張。
齊王一派的氣焰大漲,他通過門生知道現在朝廷上幾乎都是齊王的聲音。
他縱然知道奪嫡站隊的兇險,一步不慎,有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可是他沒有想到,縱使做了萬全的準備,他現在依然心驚肉跳,沒了章法。
今日魏王的人請旨要去西南巡視兵防,聖上也允了。
朝中大臣都以為魏王這是避開齊王鋒芒,主動退出的信號,魏王的人這一退也許就只能等新帝登基才能回來了。
魏王封王是因為解了西南那次的兵急,可是他在西南根基並不深。
西南那貧瘠的地方,能夠他幹什麼的。
這是朝廷大臣日日關心着朝局分析得來的,他深以為然。
西南距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這一退,只等着新帝登基後,慢慢清除魏王黨羽了。
楊志恆坐在轎子裏,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氣神一樣,眼神無聚。
難道他真的站錯了隊嗎?
睿親王真的沒有爭儲之心?
所以太子被廢,睿親王也消沉了?
「起轎,回府」。
楊志恆的聲音放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他把一輩子得來的都壓在了睿親王身上,難道真的滿盤皆輸?
*
「殿下,那個,剛下面的人來回報個消息」。
成歸鶴偷覷着明耀的臉色。
主公雖然脾氣不好,可是平時縱然生氣了,在不應該發脾氣的時候,也會很平靜的。
就比如現在。
如今太子被廢,齊王黨得了大勢,殿下被聖上圈在府中。
剛才的消息肯定讓殿下煩了,不過轉眼間殿下又是這樣一副無冷無爭的樣子。
是因為殿下知道現在聖上也在看着他吧,不能有什麼動作的原因吧。
「說」。明耀斜掃了他一眼。
這回是真不耐煩了。
要不是這成歸鶴在西北也真是立了功,管理情報也有一手,他真懷疑當初找錯了人。
「輔國將軍府的吳騎尉被我們的人發現和護國將軍府上的管事在九寶齋一起出現過。
輔國將軍府應該也是齊王的人。」
「他做了什麼?」
這個被削到爵位僅為騎尉的人做了什麼?
「吳騎尉的三兒子的妻子呂氏有個表弟,叫做嚴慶,和南安侯爺姚騏貴是多年的好友。
姚騏貴因為南安侯府日益虧空,這才在揚州逗留了近半年。
在揚州又新建了一個鹽號——」
明耀捏了捏鼻樑,清冷的聲音打斷成歸鶴那一副從頭道來的架勢。
「重點」。
「嚴慶在護國公府的勢力支持下聯繫了韃子國急需鹽的客商做了一個局就是說孟家很可能會被戶部齊王的人盯上定下走私官鹽si通韃子的罪名」。
成歸鶴一口氣儘量簡單的說出來,說完差點把他憋背過氣去。
這孟閣老還在京里這上躥下跳的聯繫門生和清流要為太子上書。
不知道他的本家都要被端了。
明耀看着他,漸漸眯緊了眸子,空氣中原本通暢的空氣似乎在被抽離,變得壓抑。
周圍溫度迅速下降。
「噗通,噗通,噗通」。
是屋中和院子廊下的親衛跪下的聲音,成歸鶴在這強大的氣場下,也不由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眾人趴在地上不敢大氣呼吸。
殿下發怒了。
「啪嗒」的一聲,是明耀手中的書砸在地衣上的聲音。
「姚騏貴不長腦子,孟家人留着那腦袋是為了好看嗎」。
明耀的聲音很冷,冷的讓人發寒。
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只有成歸鶴他凡事隨意隱士謀臣的心急促跳動。
「主公,你在太子被廢之初,我就不建議您用都察院的人為孟閣老求情諫言,
楊志恆是個難得的我們在朝里可以在言論上攻擊齊王等人的大臣。
如今也受到牽連,成了廢子。
而且在您去松江府組建水師時,就把太子身邊的人梳理了一遍。
為此,我們剛插,進景福宮和護國公府的七名樁子全部廢掉。
他們可都是在西北軍中立過無數軍功的聞聲營軍官。
是您在西北最初的跟隨者。
我不信您就不心痛。
結果呢,您在松江府忙的顧不上太子,他還是出事了。
主公,您能看着太子一時,您看不了他一輩子。
而且,我不信,主公,我不信您難道就沒看出來太子他已經不再信您了。
對您的忌憚甚至超過了齊王,魏王。
若不是如此,您留在太子身邊的衛二和衛三兩位大人沒有被太子藉口給攆離了東宮。
太子身邊如何會被齊王的人給插,進來?
那孟閣老自詡謀臣忠介,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除了能在太子身邊念叨着提防您。
他還有什麼用?
要不是這老貨,有衛二和衛三兩位大人喬裝成普通侍衛跟隨,太子身邊怎麼會有漏洞?
以我看,他活該跪死在奉天殿前,也成全他的忠心。
如今孟家出事正好,被人端了滿門倒也乾淨。」
成歸鶴聲音止不住抖,皺皮黑乎乎的窄窄額頭上也抑制不住在睿親王越來越冷寒的氣場中。
大粒大粒的冒汗。
不過他仍把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景福宮是賢妃的宮殿,賢妃能在當年陰掉皇后肚子裏的孩子後,又順勢把這盆屎扣在明武帝聖眷正濃的皇貴妃身上。
在兩人掐的正歡的時候,產下皇長子。
可想她的心機和手段都是不同尋常的。
往她宮裏放人就更不容易了。
衛二,衛三,在成歸鶴跟隨睿親王去西北的時候,就已經在睿親王的身邊了。
兩人都是精通易容和各種口技的細作高手,還有逼供的手段讓鬼畜成先生都咋舌。
聞聲營最開始就是這兩人挑選,訓練出來的。
殿下把他們兩人放在太子身邊可想而知是真心要為太子看着的。
衛五在松江府,成歸鶴也見到了,是個在海上作戰很有謀略的將軍。
成歸鶴不知道衛氏是他們的代號還是什麼,只知道這三人對睿親王忠心異常。
成歸鶴一直看不明白,他一度真心認為睿親王是沒有爭儲之心的。
因為睿親王絲毫不在意自己在文臣中的名聲,以至於睿親王的名聲都臭了。
任何一個帝王,雖然可以不在意文臣的諫言,但絕不會隨意把自己明君的名聲在大臣中壞掉。
他為此遺憾了好久。
可是在太子開始往西北軍中動手的時候,成歸鶴在西北軍中的情報系統很完善,立即捕捉到了。
他私自做主,把那些人都給解決了。
不過他也沒指望瞞過睿親王,作為一個合格的謀臣,一個全心為主公思慮的謀臣,他不可能讓太子的人滲透進來。
他以為這回自己肯定可以回去繼續做他的隱士了。
他沒有想到主公只做不知。
他私下和宣甲等人討論了很久,最後也沒猜透主公到底是什麼意思。
「主公,臣今日願求一死,只求您明白告訴屬下們一句話。
您到底要不要這天下?
你要是決定要取了這天下,縱使天下人都反對您,可是您還有我們,您有三十萬西北軍將士。
未嘗不可爭上一爭」。
成歸鶴第一次這么正式的稱呼自己為「臣」。
成歸鶴身上此時完全沒有一絲猥suo氣息,雙目欲裂紅眶,面上現出一種極其肅穆悲壯的神情。
跪在地上的宣甲和黑衣衛等人也是肝膽俱顫,雙目漲紅。
不自覺的抬頭看向睿親王。
「殿下,屬下願意肝腦塗地,追隨您取了這天下」。
屋中院子中五十名黑衣衛,齊齊的喊道,聲音洪亮似要劃破天際這春日溫吞的陽光,帶着滿腔的熱血。
原本空氣中冷寒的氣氛,隨着睿親王的收斂了氣勢,迅速被一眾親衛們的熱血填充。
他們胸腔中戰意沸騰。
那些御史大臣們反對殿下,算狗屁。
他們不服,就打到服為止。
「要造反嗎?」
明耀掃了眼屋內外里的一眾親衛,語氣冷冽平靜。
像帶着寒光的利刃,一下就戳破了空氣中的熱血氣球越漲越大。
黑衣衛們立即噤聲,他們的語氣真的很像要逼殿下稱帝似的。
「玄奕,玄晏,隨本王去揚州」。
「是,殿下」。
跪在最前面的兩名黑衣衛迅速起身,跟隨明耀離開。
黑衣衛分為八大字組。
是從西北軍中八大鐵營選拔出來的。
玄為第一組。凌為第二組,宣為第三組。
凌落原為黑衣衛中的凌字組的統領。
各個黑衣衛也在統領和佐將的安排下,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成歸鶴依然筆挺的跪在那裏。
「成先生,您這是何必呢,難得咱們還以為你從良了呢。
正尋思要和您改善下關係。
這次又讓弟兄們為你頂了缸。
弟兄們被您一煽動,就忘記思考了。
還好殿下也沒再追究,否則,誰都承受不了殿下的怒火。」
宣甲也跪到成歸鶴的對面,他還以為這老頭兒不再陰人了呢。
得,算他識人不清,這先生倒是把心裏的話一吐為快了。
讓兄弟們都捏了一把汗。
「我的樣子像故意陰你們的嗎?」
難得的成先生用這麼嚴肅的口氣。
他當然不是故意的,只是順帶的。
他實在很想知道殿下是怎麼想的。
這人多力量大不是。
成歸鶴這樣的樣子倒是弄得宣甲不好意思責怪他了。
「你能調動多少主公的死士?」
「幹什麼?」宣甲驚疑不定的看着他。
「殿下不動手,我們就替殿下動手,太子留着也是個拖累。
索性來個一了百了」。
成歸鶴第一次向來萬事輕鬆的臉上出現了狠絕的表情。
宣甲想了半天,最後深吸一口氣。
往手裏狠狠吐了口唾沫。
「干」。
「不過以我們宣字組的職權,我只能調動五十人」。
「要是能讓玄奕那小子也同意,我們能調動五百人」。
「這樣可以保證萬無一失。」
刺殺太子,即使是個廢太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五十人的身手能有小凌子那樣好嗎?」
「所以說跟你們文人不好交流,你以為隨便一個習武的都是絕世高手嗎?
凌大人再被你叫成公公名字,人家也是原凌字組的統領呢。
還在我上面呢」。
「那比之金吾衛如何?」
成先生對武人的武力值還真沒有概念。
「成先生,你這是小看我們殿下的死士,你知道嗎。
那些靠着祖宗蔭蔽的公子侍衛怎麼可以跟我們殿下的死士相提並論?」
宣甲這次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鈴鐺眼。
「所以我說,你直接告訴我,這五十人可以幹什麼,省了浪費我的時間」。
「打個比方說吧,這五十人要是能守在一處地勢有利的地方,可以耗下官兵一個月的時間,不管來多少官兵」。
「你等着,等老夫收集完東宮守衛圖和侍衛調集班次圖,行動的時候,我告訴你」。
「有一句話,老夫要提前告訴你。
這件刺殺完成後,我們兩人九成九會被殿下給砍了。
你,還幹嗎?」
宣甲嘿嘿笑了起來。
「成先生,莫不是你以為只以為你是個忠心耿耿的,我等兄弟都是貪死怕生之徒?」
「好,擊掌為誓」。
「好」。
「啪」的一聲,兩人巴掌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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