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第一句話就是:「我兒子現在不跟我們住,」
我茶才剛端上手,頓時一停,
老太太就跟她的老伴一樣,帶着一些鮮明的得意道:「我兒子已經自己買了新房,還專門找人設計裝修,上個月剛搬進去住了,」
我:「……」
最大的旗牌室……看來賺得真不少啊,
我茶也沒喝,就一滴不少地放了回去,
但是我來,可不是為了看你們炫耀現在的好生活,
「我就說嘛,」我努力維持住笑臉,「小時候,跟項全在一塊玩兒,我就知道他是個有能耐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老頭子老太太,聽了這話,全都眉花眼笑起來,舒服得不得了,
我趁機接着道:「唉,要不是當年出了那件倒霉事,」為了套話,我也只有先昧着良心撿他們喜歡的用語來說,「項全肯定比現在還要牛,」
老頭子老太太的臉色剎那間又冷了下來,
我有點兒擔心,我是不是提起當年提得有點兒快了,
還好,老太太似乎沒有老頭子那麼陰沉,只停了兩三秒,便忍無可忍似地道:「總算碰到個明白人了,」
我:「……」繼續笑着,
老太太就差點兒沒露出一副遇上知音的表情:「當年那件事,真是我兒子倒霉,那個女學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我兒子輕輕地碰了一下就死了,哪有這麼嬌嫩的,」
老頭子沒急着說話,但臉色愈見陰沉,
我聽得呵呵笑着,看起來是在附和,其實心裏恨不得罵人,
天底下還有這麼會說話的人,
你兒子把人家活生生的一個女孩子打死了,竟然只叫「輕輕地碰了一下」,我倒想問問,你兒子是怎麼輕輕碰那一下的,
我當警察這幾年,打架鬥毆沒少見,還真沒碰到過輕輕碰一下,就能叫人當場死亡的,
老太太倒是被我打開了話匣子:「我們當年不知道跟學校、跟警察說過多少遍,他的那些同學一開始也肯給他作證的,」
我眉毛不易察覺地一挑:姚廣強那幾個混蛋嗎,除了他們,也沒別人了吧,
可憐我臉上還得裝作同仇敵愾的樣子:「後來呢,」
老太太:「可是學校和警察都不聽啊,非一口咬定就是我兒子動手打人,把那個女學生,叫什麼許小花的給打死了,後來,他那幾個同學看看風頭不對,也都改了口,可把我兒子坑慘了,」
老太太說得多了,老頭子的嘴巴也跟着鬆動起來,
「其中一個學生告訴我們了,學校和警察串通起來,非要逼着他們說是被項全打死的,如果他們表現好,就只是從犯,被學校開除就行了,要是表現不好,那就跟項全一起進勞教所,一起算打死人,」
老頭子哼哼冷笑:「這不就是冤枉人,找個替死鬼嗎,」
好麼,這夫妻倆,
老頭子是這樣,老太太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有這麼好的爹媽,怎麼養得出項全這麼好的兒子,
我暗暗地磨了磨牙,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肚子裏的那團火:「聽說,也是因為他們平時就打過許小花,所以才被盯上了,」
老太太:「那平時打的,不代表這回也是打啊,」
我:「……」
老太太:「十幾歲小孩子打打鬧鬧的,還不是很正常的了,誰沒有過,」
我呵呵地笑着:「……」還真沒多少人像你兒子那樣打打鬧鬧過,
我清了清嗓子,裝作很關切地問:「那天到底怎麼回事呢,我們班那時候在樓上,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老太太:「那個叫許小花的當時也在走廊上玩,我兒子跟他幾個朋友一起玩,看到她也就是惡作劇一下吧,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一邊說一邊比劃,還挺像拍小狗似的,「結果那個許小花咚的一聲就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把我兒子嚇死了,」
「……」我已經無力多想,就靜靜地聽你瞎編,
老太太:「然後那些學生就都瞎喊起來,說我兒子打死人了,一個人傳,一百個人都傳的呀,我兒子根本嚇得動都不會動了,就被老師、警察抓住了,」
「後來屍檢出來說,許小花本來腦子裏就出血了,」老太太一邊回想一邊說,「整好就是我兒子這麼倒霉,他那輕輕一拍,就出事了,」
老太太:「那我們當然要給我兒子討個說法的,這不能也怪在我兒子頭上,你說是不是,」
我點點頭,我現在的力氣也只夠點頭了,
不過不重要了,老太太現在正說得來勁兒的時候,老頭子也緊緊地皺着個眉頭,他們都沒空來理會我的不熱情,
老太太:「我兒子又不知道她腦子裏已經出血了,要知道了,還會沾上這倒霉事,誰知道她是怎麼弄的,說不定就是自己摔了一跤,沒有當回事也是可能的呀,」
老爺子:「可是學校和警察不聽我們的,說什麼其他學生都作證,平時項全就經常打那個許小花,出事前幾天也打過,我說,這明明就是你們用坐牢嚇唬人家小孩子,小孩子才昧着良心說的,」
哼的一聲冷笑:「他們當然不承認的咯,」
老太太:「後來,還是別人給出的一個主意,不要再找學校和警察了,我們都是平頭百姓根本就弄不過他們的,特別是警察,破案子都是要算功勞的,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冤假錯案,還不是早點結案,早點算功勞,早點升官發財,」
「還是趕緊去找那個許小花的爸媽,多拿點錢給他們,讓他們跟警察說不追究了,還能有用,」
我笑了笑:「這是刑事案件,不比民事案件,不是受害人家屬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了,不過,量刑上面會好很多,」
「是啊,」老太太的臉上流露出一點不甘心,「可惜我們那個時候又不懂的,着急忙慌地跑去見許小花的爸媽,原來她媽早就跑了,她爸又找的一個後媽,」
老頭子:「我們就直接讓他們開個價,他倒真敢獅子大開口,」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又問一句:「除了要錢,他們什麼話都沒說,」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說起許小花的親爸後媽,老爺子還是一臉的鄙夷:「親爸倒是一句假話都沒有的,說什麼……好歹也是他養了十幾年的閨女,眼看就要初中畢業了,能出去打工了,現在被我兒子打死了,他虧大了,那個女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將來結婚,也是可以收彩禮的,這幾年彩禮還不是年年漲,總之就是要我們往死里賠的意思,」
老頭子:「我心想,你一個丫頭片子,就讓你出去打工了,又能掙多少錢,你女兒又不是什麼天仙、皇帝女兒,將來還能釣個金龜婿,」
許小花的親爸後媽還真沒給我驚喜,
就這樣把自己女兒的一條命論斤稱兩地賣了,連遮羞布都沒扯一塊,就這麼**裸地討價還價,
沒想到,在對他們的鄙夷上,我和項全的爸媽倒是達成了一致,儘管鄙夷的理由並不一樣,
老頭子呵呵一笑:「但是為了兒子,」把牙一咬,「我們也沒有辦法,」
老太太又出來了:「我老公是真硬氣,一分錢都沒有還,我們去的時候,我老公就說了砸鍋賣鐵也要救兒子,」
老頭子:「那是自然的,我就這一個兒子,他是我們項家唯一的一條根,回來以後,我們就真地砸鍋賣鐵,把我家父母的老房子都賣了,總算把錢送到他們手上,」
老頭子:「他們就去找警察,結果我們才知道刑事案件跟民事案件不一樣,我兒子這個竟然算刑事案件,但錢已經給出去,不可能再要得回來嘛,只好拜託他們跟法官、跟警察都說說好話,最後我兒子進少年勞教所待了四年,」
老太太很不服氣地道:「要是早知道找他們也不能撤案的話,才不會便宜他們,大不了打官司,看能賠多少,」
老頭子:「最可惜的就是我父母的那套老房子,當時急着要錢,賤賣了,如果再遲個一年,就能拿到土地徵用賠償款了,」
我想起來:「對了,聽說項全的奶奶還在,」
老頭子:「是呀,所以從那以後,我媽都是跟我們一起住了,開頭幾年是真苦,我們三個老的擠在一起,我兒子又不在家,受人家多少白眼,還好後來,我們村子也被劃入了擴張的新城區,換了樓房,那時候,房價呼呼地往上漲,我們老兩口一商量,再在原來的地方住下去也沒意思,而且等兒子出來又要用錢,所以就把房子賣了,存了一筆錢,租了這間房,」
說到這裏,老頭子陰沉的臉上也不覺露了一抹得意的笑,
「還是我兒子有出息啊,」他感嘆說,一副苦盡甘來的滄桑模樣,「他出來以後,有個朋友給他介紹了工作,他就一直干到了現在,」
我不禁道:「就是旗牌室的工作,」
老頭子點點頭,竟然完全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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