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活死人……竟然還結婚了?
到底是先結婚,然後變成活死人;還是先變成活死人,然後結婚?
還有那個男人,知不知道他老婆已經是活死人了?還販毒?
邵百節朝周海點了一個頭,周海便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門裏很快響起那道溫文爾雅的男人聲音:「是周先生嗎?」
周海:「是的。」
男人:「來了,請稍等。」
雖然他說的是稍等,但是我們還是多等了一會兒。裏面踢踢踏踏的,傳來拖着腳走路的聲音,對方似乎行動不便。
「不好意思啊,」門嗒的一聲從裏面打開了,露出一張眉眼清秀而蒼白的臉,「讓你們久等了。」
男人微笑着看我們,身上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光、或者黑氣之類的東西。他很瘦,身上的毛衣穿得松松垮垮的,左腿綁着固定夾板。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不對。雖然他在努力地看着我們,但是焦點並不準確,好像……好像是根據我們發出來的聲音,努力調整過去的。
周海有意伸出五根手指,在男人眼前輕輕地晃了晃。果然,男人的眼睛還是正對着我們,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周海很驚詫地和我對視一眼,然後一起看向邵百節。邵百節也默然地看着男人,似乎也在疑惑。
這個男人怎麼看也不像個能和毒品有關係的人。而且,我從他的身上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一點兒也沒有那些可疑的臭味。
「快進來坐吧,」男人一點兒戒心都沒有,還很熱情地拖着腿往旁邊讓,「麻煩你們特意跑一趟了。」
由周海嘴上客氣了兩句,我們三個便一起進客廳坐了。男人雖然看不見,但是對自己的家非常熟悉,很準確地走到我們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一路上,一點兒磕絆都沒有。
見他還要張羅茶水,周海連忙道:「不用了,你別忙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本來要放在茶几上,想想還是拉過男人的手,直接放到他手裏。
男人忙笑着道:「謝謝。」
周海問:「你……就一個人在家啊?」
男人點點頭:「嗯。不過我妻子過兩天就該回來了。她出差去了。」
周海決定直接問:「那你一個人在家,看不見,腿又不方便。她放你一個人也放心?」
男人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疑問:「沒事。這都是暫時的,手術以後,我會恢復視力。腿也只是骨折,已經好很多了。」
原來不是天生的眼盲。
周海問:「你這是出了什麼事故嗎?」
男人一直帶着微笑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嘆了一口氣。
我連忙道:「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我們其實也不該問。」
周海靜悄悄地看了我一眼。
邵百節倒沒怎麼有意見。
男人卻又恢復微笑:「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也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醫生也說,能平靜地面對就最好。三個月前,我和我老婆出了車禍。我撞到了腦袋,腿也粉碎性骨折了。因為腦子裏有血塊壓迫到了視神經,所以暫時看不見了。不過只要手術取出血塊就行了。還好我老婆沒事。」
「說起來也算是奇蹟吧!」男人的臉上忽然放出光來,「聽醫生說,當時救護車趕到時,我老婆已經心跳停止了,他們做了心肺復甦也沒有用。本來都已經放棄了,結果她猛喘一口氣,又醒過來了!」
周海一時沒說話,看邵百節一眼,才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啊!」
要我猜,八成就是那時候,好好的一個人變成了活死人。
邵百節示意周海和我繼續跟男人扯淡,他自己輕輕地起身,向敞開的臥室走去。男人一無所覺。
我:「三個月前?你們結婚才多久啊?」
男人笑道:「不瞞你說,出車禍那天就是我們倆結婚的那天。」
周海和我都是一怔。雖然和男人素不相識,心裏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我跟我老婆都是孤兒,只有幾個朋友,所以婚禮一切從簡。那天領了證,跟幾個朋友一起吃了頓飯,就準備去度蜜月。就是在去機場的路上出的車禍。」
一時之間,我和周海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男人自己卻很看得開:「我說這些不是要讓你們同情啊。車禍對方負全責,等賠償款拿到,我就可以做手術了。」
「不過這段日子,真地辛苦我老婆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內疚,但也有幸福,「我沒法兒工作,家裏的開支都靠她一個人。她三天兩頭地加班,還找了一份兼職,回到家裏還要照顧我。經常我睡了她才回來,我還沒醒她又走了。」
這種情況,她就是幾天不回來,男人也不會發現。
「哎呀,」男人忽然驚醒,「我怎麼跟你們嘮叨這麼多?真不好意思啊,」他有些無措地搓搓手,「除了幾個朋友放假的時候來看看我,我都是一個人一天呆到晚,也沒人說話。你們還有別的事吧?」
我連忙道:「沒事沒事,」邵百節還在臥室里,「我們親戚家就在附近,他現在可能也沒下班呢!大家就算交個朋友,以後也能來看看你。」
周海默默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大概就是: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我沖他無聲地呵呵。
我說:「你知道你老婆兼的什麼職嗎?」
男人:「主要給人家網店做客服,也幫忙接發貨物。」
我假裝很感興趣:「是嗎?什麼網店啊,我號召朋友們一起看看。」
男人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其實我老婆沒跟我說過她兼的什麼職,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她,不想她太累。我是自己猜的。家裏經常有包裹來來去去,可我們家又沒開店。而且她前幾天還有了一輛二手車。她跟我說,是跟朋友借的,出行方便些,省得老是趕公交車。」
怪不得。那天她去幸福里的強哥家拿東西沒有車,可後來到同一個吉祥家園的楊小樂家反而有車了。她應該是原本打算見完楊小樂,就通過小商品市場的、電梯通風頂蓋上的武氏密文,進入那個地方休養,沒想到被我們插了一腳,於是她將計就計,把張所在電梯裏迷昏,來了個人間蒸發。
如果張所再遲醒個一天半天,說不定武氏密文已經自行消散了。他們就可以又一次天衣無縫地從我們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唉,我在心裏長嘆一聲:不得不說,這一回能查到這裏,真得虧老天爺打了個瞌睡。
說話間,邵百節拎了一隻箱子從臥室里走出來。
那隻箱子正是那天監控里女人拎的。
他朝我們做了個手勢。我和周海立時會意,這是要撤退了。
周海很乾脆地道:「時間也不早了,我親戚應該已經回家了。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男人連忙起身:「哪裏的話。謝謝你們才是。」
我看他還想送我們,忙搶先一步道:「沒關係,我們一會兒出去給你把門帶上。」
男人便又笑着坐回去:「那麻煩你們了。」
我跟在周海和邵百節的身後出了門,關門之前,忍不住多說一句:「你以後別什麼人都開門,快到年底了,注意安全。」
男人愕然了一下,笑道:「我老婆也是這麼說我的。哪有那麼多的壞人啊!你們不就挺好的,特意送手機過來。」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雖然一切都很順利,心裏卻隱隱約約地不大得勁兒。只好笑了笑,道一聲:「再見!」
從樓道里走出來,外面已經又黑又冷,四周連只貓都看不見,只有天空裏疏疏落落地點綴着幾顆星星。我望着那幾顆星星,沒由來地有點兒心口發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邵百節在路燈下打開箱子,不出意外,裏面整整齊齊碼放着一袋袋的白色粉末。
周海眉毛飛揚地道:「這下好了!」
邵百節沒說話,但臉色顯然輕鬆了一分,咵噠一聲重新合上箱子道:「雖然沒找到幕後大老闆,但一下子繳清了這麼多貨物,他們的損失也很慘重。夠他們消停一陣子的了。」
周海高高興興地道:「我們能過個好年了!」
我向邵百節再確定清楚:「我們這案子,就算辦完了?」
邵百節看看我,點了一下頭:「算是告一段落吧!」
呵呵,我暗暗地笑,我還有的是時間去買福記的四喜大湯圓。沒它我們家的冬至可過不了,還能指望過年?
回到家裏,老爺子和老太太正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姜玲獨自搬了一張小凳子在一旁陪看。一見我回來,三個人都看過來。姜玲馬上站起來,接過我剛買的四喜大湯圓,但還沒拿穩,就被老太太扯了過去。姜玲笑了一笑。
「怎麼到現在啊,」姜玲拉着我的手,「哎呀,好冷。」忙將我另一隻手也握在手心裏,幫我輕輕地搓着。
老太太剛把四喜大湯圓放進冰箱,回頭一看,臉就拉下來:「男人嘛,當然是要好好干工作的。」然後又對着我道,「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大晚上的把人家叫到我們家裏來。」
我看看姜玲。
姜玲笑道:「是啊,非那麼急打電話叫我過來,到底什麼事啊?」
我又看看老太太。
「你們都先坐下。」我說。
姜玲坐下了,見老太太不肯坐,只好又站起來。只有老爺子還坐在沙發上。
我見狀也不想浪費時間:「好吧,那就這麼說。」
「爸,媽,」我攥緊了姜玲的手,「我要跟姜玲結婚。」
老太太眼睛一瞪。老爺子也站了起來。
姜玲都很驚詫。
我:「本來說好,等你畢業咱們再結婚。但是其實研究生本來就是可以結婚的。所以我想,咱們年底就結婚吧。」
老太太的嘴都張大了,老爺子也呆呆地望着我們。
我問姜玲:「你願意嗎?」
今天這一趟差出的。我進去的時候是天龍市,出來的時候是黃土高原。一眨眼的工夫,我又回到了天龍市……
我算是明白了,就算我再怎么小心翼翼,這人生就是他ma的無常。
在這無常之中,我只能儘可能抓住一些有常。
比如,我愛的人。
一個活死人,尚且要陪在愛人的身旁,為什麼我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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