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米朝天大聲疾呼,終使天聖帝清醒過來:「陛下,北方之事,仍未至無可挽回之境!北方還有嬴完我,還有平山軍,鷂騎軍,鎮北軍,寧國公那邊還能支撐些時候,靖北郡王也在北上途中。這幾十年,陛下經歷了無數狂風骸浪,都能矢志不搖,為何今日卻頹唐至此?」
天聖帝聞言,不禁一陣搖頭。心想那寧國公魏九征如今只求自保,已經被彌勒教打寒了膽。此人固守之武安郡,可不是什麼險地要地,對於大乘天國毫無壓力,也不會成為其擴張阻礙。只需一支偏師據守武清關,將之釘住就可。
靖北郡王那邊也同樣無法依靠,盧家為當世第一等世閥,連同附庸世族,可隨時在北境號召雄兵三十餘萬。靖北郡王本人亦為良臣,顧全大局,哪怕與他素有仇怨,也一樣會傾盡全力,盡力彌平北方之亂。
然而盧家傳承也有三千載,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族中多得是短視之輩。盧文進因五年前配合朝廷丈量田畝,被其族人攻訐,甚至不得不將族長之位提前讓於長子,半退於朝堂。
且匈奴不同於賊寇。擄掠一番後自會退走,盧氏只需擁兵坐觀,即可將半個冀州,攫取在手。
試問如今的盧氏,又怎可能為他火中取栗,去阻擋那匈奴左翼兵鋒?
至於元州的朱國公高仰,就更無法指望。昔年地方世閥串聯,阻他整頓天下田籍,此人是為禍首之一。如今這位也正被他強壓在咸陽城,不能返回封地,其態度可想而知。
嬴完我倒是一員良將,可如今此人麾下,仍兵微將寡。哪怕是他在一月之前,就緊急調動了六千『天御龍騎』,連同七位柱國,三位鎮國北上。可以嬴完我麾下的軍力,也未必就能敵得住彌勒教的近百萬大軍。
至於平山鷂騎鎮北三軍,則需駐守西面涼州,相較於匈奴左翼,那右翼諸部,才是真正的虎狼!且涼州北部地勢開闊,沒有二十萬以上的精銳邊軍,難以固守。
此時在大秦南方,倒還有着數十萬府軍與近五十萬禁軍閒置。然而天庭與光明神教這些勢力,都在虎視眈眈,其實也抽不出多少兵力。
再說這聚集諸軍,北上行程,哪一樣不需費時糜日?哪怕他在左賢王老上遇刺之時提前準備了,大軍也至少需一個月,才能到達北方。
如今能夠指望的,也只有他提前佈置在北方的幾個後手。可那時節,可真沒料到匈奴諸部亦會生變,這些準備,略顯不足。
——再者,他已沒時間了。
天聖帝暗暗嘆息,無論什麼樣的雄心壯志,在這所余不多的壽元面前,都顯渺小脆弱。
他今日之所以傷勢復發,不是憂心北方亂局無法平復,而只是心憂大秦元氣損傷過劇,使他餘生中最後圖謀,不能得償。
不過聽得米朝天的勸說,天聖帝到底還是振奮起了精神。掙紮起身,背脊挺直的坐於御座之上:「傳旨嬴完我,六千『天御龍騎』暫歸他統屬。命他無論如何,都需將那所謂大乘天國,死死釘在寧州之外!」
又道:「並曉諭武德郡王,涼州節度使蒙進,即日起盡其涼州府軍備戰,謹防匈奴右翼異動。」
匈奴左翼諸部南下以來,勝得實在太輕易。很難不指望那冒頓單于,不會生出別樣野心。
米朝天遵命之餘,欲言又止。想說涼州那邊放開一線,任由匈奴之軍撞入寧州又如何?
如今寧北盡數失陷,都已落入彌勒教之手,這些亂民死活,與朝廷並無關係,反倒是可以扯住彌勒教的部分軍力。
可他最終還是止住,在這位陛下看來,寧州亂軍,亦為大秦子民,只是為賊子裹挾而已。其身為帝君,就有守土安民之責,豈能做此小人行徑?
以天聖帝的性情,必定會大怒駁斥。
嘆息一聲,米朝天又問:「陛下可需召回李大將軍?」
「用不到!彌勒之亂,與關東諸國不乏關聯。函谷關絕不可易將——」
天聖帝微一搖頭,隨後詢問;「沖兒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武陽局面之棘手,只會更勝於寧國公魏九征。湯神昊麾下集結三十餘萬眾,是天庭蓄勢已久之軍。彭瑩玉聚集的教眾,亦達三十萬眾。
偏偏旁邊武陽郡,還有一個居心叵測的嬴氏。他在遲疑,是否要助嬴沖一臂之力。
米朝天聞言失笑:「這才一日而已,料必還需些時日,才能有結果。」
安國府軍與蒼南寇軍接觸,是在兩日之前。可消息傳到咸陽時,卻是在昨日清晨時分。哪裏能這麼快,就分出勝負?
又勸慰道:「安國公兵法不遜乃父,手中兵力雖少了些,卻定可阻住賊軍!」
只是這句話說出,他自己也是不信。嬴沖麾下能戰之軍,只有區區不到六萬人,且多是新募之兵與府軍。面臨十倍之敵,又有人拖着後退。
明智的做法,是越過陽江,憑藉長佑水師營之力據河而守。可那解縣,多半是保不住了。
天聖帝也是一聲嘆息,正欲說話。就聽外面王承恩飽含驚喜的聲音傳來:「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安國府那邊有消息了,大勝!安國公大人大勝寇軍!」
此時王承恩距離御書房,還有着至少五十丈的距離。天聖帝聽得這位的報喜聲,不禁濃眉微挑。心想嬴沖那孩子,竟已勝了麼?可到底是何等樣的大勝,使王承恩驚喜至此?
米朝天同樣是錯愕不已,這還真是說嬴沖嬴衝到。才不到一日而已,居然真就這麼快有了結果?
是大勝麼?
那王承恩的腳步快極,只須臾之後,就已奔入到書房之內,朝天聖帝拜倒:「陛下大喜!昨日凌晨時分,安國公大人盡起麾下戰卒,突襲敵營,大獲全勝。此役全殲寧山軍七萬人,陣斬九大寇之凶絕屠千鳥;又大潰蒼南寇軍,逼迫湯神昊隻身逃離。」
御書房內,頓時『撲通』一聲聲響。卻是天聖帝霍然起身,無意中以袍袖將那桌旁御硯揮落在地。
只是此時,天聖帝已無瑕理會,目光緊緊的看着王承恩:「此事果真?可有戰報?速速呈來——」
王承恩面上依舊是滿布興奮紅暈,畢恭畢敬的起身,將手中的奏摺呈上。可當他視角餘光,望見那御案之上灑落的血跡時,不僅又面色一變。
天聖帝不耐等候,直接就將那摺子『搶』到了手中。初看一眼,他的臉上就已顯出了笑意,知曉這戰報決然不假。
——軍帳不足麼?突襲之時,敵陣中已有八成之人,不能着甲。
怪不得,他就說這些寇軍,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大潰?
此時奏摺,已被他遞到了滿臉好奇之色的米朝天手中,後者看了一眼,就一聲輕嘆:「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安國公見微而能知著,才可想出這樣的破敵之法。手段刁鑽難防,出人意料。
可見安國公的兵法,不遜乃父。雖是風格迥異,卻有着別樣的凌厲迅猛。
天聖帝也笑得開懷,那是葵兒之子,他的外孫。嬴沖此戰大勝,無疑是將他胸中瀰漫的陰霾,強行撕開了一線。也使北方形勢,有了些改善。
至少宛州,已可避免全州糜爛之局。
而隨即他又疑惑問道:「為何未見安國公的報捷文書?」
嬴沖是第一當事人,有着直奏之權,手中更有着他賜下的金羽迅鷹。報捷的速度,應該還快於繡衣衛才是。
「據說是安國公大人將此事忘了,並未發出報捷文書。」
張承業假裝看不到天聖帝與米朝天臉上的古怪之色,躬身應道:「奴婢是一個時辰之前,就已收到了消息。為免誤報,又再三等候,待得周圍諸郡繡衣千戶傳書報捷確證,才敢稟奏御前。」
米朝天笑了笑,再次俯身一禮:「恭喜陛下,有安國公在,宛州安矣。」
忖道當年劉雪岩一語成讖,武陽定,則宛州安。有嬴沖在,宛州料必可以無虞。
「以奴婢之見,此訊可在京城廣而告之!必能安撫群臣,振奮民心。」
天聖帝卻沒同意,凝思片刻之後,才又搖頭:「此事理所當然,卻需暫且押後。安國公那邊如有露布飛捷,可稍加阻攔,令其兩日之後,方可入京!」
米朝天一聽,就知是自己思慮不周。如今咸陽城中,正瘋傳匈奴南下之事,群臣不安,萬民驚惶。
而不久之後,想必還有冀北郡陷落之事,被眾人得知。
只有待這些風波過去之後,安國公的捷報才能真正起到作用。時局已壞到不能再壞,人心民氣跌落到了底點。只需有一丁點的好消息,就可觸底反彈,真正穩定人心。
不愧是陛下——
而天聖帝則已再次端坐與御座之上,陷入了深思,繼續思索着應對之策。廟塘鎮之勝,使他壓力大減少。可惜此戰,並無法扭轉北方大勢。除非是嬴沖,能夠全殲湯神昊。可有武陽嬴氏作梗掣肘,何其難也?
倒是那宛州府軍,可以盡數託付於嬴沖之手。這次哪怕是樞密院極力反對,他也必欲將那一事無成的右候衛大將軍及其一應僚屬,都全數罷職不可。
只是不到兩個時辰之後,又有消息傳入宮中,使天聖帝大為意外,喜上眉梢。
二十六日夜,嬴沖『誤』擊武陽嬴氏族軍,斬嬴氏之兵萬人,俘獲降卒兩萬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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