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將至,愛女降生,首領器重,狼軍勢力大漲等等。這些原本是值得慶賀歡喜的好事,然而福生寧願舊友不來,妻子未孕,狼軍依舊待在遠處,自己依舊在一線拼殺。
與他顧慮重重相比,王小六剛剛從塞納河邊帶回一些準確情報,憂心之事也比較簡單。
「霧氣太大,看不清對面忙些什麼,只知道軍隊沒有退。」
「那就是還想打過來。」福生慢慢坐回到椅子裏。
「怎麼打?」
大霧當空,河流寬闊,昂貴的戰機失去作用,但不代表看不到對岸情形。一架手動操作的無人機就能飛越塞納河,在被擊落、失控之前,依舊能夠看到對方。由於迷霧使得防禦難度加大,觀察反而比以往便利,只不過看到並不代表什麼,在拳頭無法夠到對方的情況下,雙方漸漸失去攻擊對手的興趣。現在的情形,河面比以往寬出三倍,水流洶湧,沒有人攔、聯邦軍隊也很難渡過。
關鍵氣溫降的厲害,這樣下去別說打仗,連活下去都難。
想着河邊的清寒刺骨,王小六端起福生喝過的杯子,一飲而盡。
「十萬人吶!」
十萬條人命堆積出來的重量,無人可以負擔得起。王小六說話的時候,聲音仿佛在岩石縫隙里。
福生沉默片刻,自語般幽幽說道:「我們是星盜。」
王小六身體微僵,轉動手裏的杯子,欲言又止。
「......我只是混黑%道......」
王小六的聲音含糊,音量也不高,福生心裏裝着事情沒能聽清,隨口問道:「對面架橋嗎?」
「聽說試過兩次,這邊還很緊張來着。後來,估計是那邊覺着沒法弄,要不就是設備不夠,自個兒停了。」
「就沒再做什麼了,坐地等死?」福生深深皺眉說道:「不會真的在等這邊接應吧?那也太看得起那幫渡河軍人,他們能夠活下來、不被抓,就已經是萬幸。」
這個問題王小六無法回答,「誰知道呢,反正看着是這樣。」稍頓,王小六問道:「城裏抓了不少人?」
福生回答道:「抓的人很多,假的居多,真的也有一些。」
「怎麼樣呢?」王小六再問道。
「當然很慘。」福生冷笑回答。
「喔。」王小六遲疑問道:「有活路嗎?」
福生緩緩抬起頭,說道:「六哥,您想讓我做什麼?」
「沒有。隨便問問。」王小六偏過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福生也無話講。
溫暖的屋子裏,兩人一站一坐,仿佛沙漠中的迷途旅人。
王小六受不了這種氣氛,恰好肚子咕咕叫着發出抗議,便去旁邊的茶几上抓了幾塊點心,胡亂塞到嘴裏。
「小美咋樣?英子還好吧?」總算找到喜歡的事情,王小六含糊說着,一面把自己扔進沙發,讓疲憊的身體稍稍歇息。
「別的人就算了,我那妹子和乾女兒,你可得照顧好。」
「能吃能睡,醒着的時候挺能鬧。還有,笑的更多了。」福生陰沉的臉孔露出暖意,旋即又被陰雲覆蓋:「小美心情不好,主要......不喜歡這裏。」
「破地方,是沒什麼好。」王小六咕噥一句,指甲在昂貴的沙發上用力劃出幾道印痕,「不如五牛自在......她們還住在客棧?」
「嗯。」
「總這樣不是辦法。」王小六神色微憂:「家人在外,獨狼那心胸,怕會有想法。」
「姬鵬人進城,小美不願和他們挨着。」福生嘆了口氣。
「鬼子就是噁心,走路叉襠,活像爛螃蟹。」王小六嘀咕着,臉上的黑痣像個蜘蛛一樣不停跳動。
福生低頭不語,清秀的臉龐越發陰沉。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話題難繞,王小六用力搓了把臉,視線落在桌子上光腦上。「查到什麼沒有?」
「有。」福生精神為之一振,挑眉說道:「正想和六哥說,牛犇到了。」
「牛......」王小六眨着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來這裏做什麼,找死?!」
「戰場實訓,軍校學員大多已經到了。牛犇是最後一批。」福生動手兩次,將頁面拉回原處指給王小六看:「半個月之前留的消息,正朝這邊來。」
「那......」王小六眨着眼睛說道:「不能降落的吧?」
「按理不能。」福生幽幽說道:「姬鵬那邊有消息,有登陸艇強行降落。」
王小六有些傻眼:「牛犇下來了?」
「不曉得。」福生幽幽說道:「也許已經掉頭,回去了。」
「難說。」初始震驚過後,王小六陷入思索,良久說道:「牛犇的性子,不想做的事情一點不碰,想做的事情,再難再險也要干。好比酒店那次,把我嚇的......」
故事聽過無數次,福生打斷說道:「那是救人。這次來多半只是從軍任務,眼看不行,幹嗎非要冒險。」
「你不明白。」王小六反駁說道:「甭管是不是任務,關鍵得看牛犇想不想干。不想就不會來,來了就一定會幹到底。」
「哦......」福生不確定六哥的判斷是否準確,似追問,又仿佛自言自語。「真的會降落?」
「肯定會。」王小六堅定說道:「不止會降落,還會到這裏來。」
「啥?」福生吃驚又覺得茫然,說道:「到這裏?索沃爾城內?」
「......嗯。」王小六變得遲疑。
「......來幹嗎?怎麼來?」福生用手敲着桌子,苦笑搖頭:「您在說夢話。」
「嘿嘿,是像夢話。」
考慮到現實,王小六尷尬笑笑。過了片刻,他又斂去笑容,沉吟着,神情微惘。
「我怎麼覺得,牛犇就是會來?」
此時此刻,數千里外誓師出征的牛犇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不是身邊那些長期相處的人,而是一個談不上深交、長期在黑%道世界打滾的混混。
......
......
包廂內溫暖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外面的慘澹與淒冷。
一陣長久沉寂。
「說實話,我也有這種預感。」福生忽然開口,不等王小六接話,接下去又說道:「我很擔心。」
「是啊,希望牛犇別出事。」王小六無奈嘆息。
「我擔心的不止有牛犇。」
「哦?」王小六疑惑不解。
「牛犇如果出事,索沃爾一定血流成河。」
說這句話的時候,福生的聲音變得很輕,陰柔好似細雨滴在心上,充滿寒意。
「三巨頭,獨狼老大,甚至包括紅孩兒和這裏的老闆,全都會死。」
王小六愣愣地看着福生自言自語,完全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我們也不見得能活。」福生繼續說着,清秀的面孔被陰霾籠罩。
「為什麼?」王小六忍不住要問。
「那樣的話......」
「福生,你沒什麼事吧......」看他漸入魔障,王小六有些擔憂。
「得提前安排一下。」心裏有了決定,福生站起身嚴肅說道:「六哥,接下來可能要委屈您幾天。」
「安排什麼?」王小六抓住要害。
「算是退路吧。現在還說不好。」福生搖了搖頭,說道:「您先回去準備一下,改改樣子。順帶看看小美,和您的乾女兒。」
「搞的跟生離死別似的,到底要幹什麼?」王小六警惕起來,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福生啊,六哥雖然混黑%道,但還不想那麼早死。你心眼多,別把六哥賣了。」
福生搖了搖頭,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說不好,沒準兒真得把您賣掉。」
「不干!」王小六斷然拒絕,懶得追問其所指。
「為了我。」
「不干!」
「為了牛犇。」
「不干!」王小六態度堅決。
「為了小美,和您的乾女兒。」
「嗯?」王小六勃然大怒,「小混蛋,你要挾我?」
「先這麼說吧,不一定需要那樣。」福生笑着,過去樓住王小六的肩膀,「當真要做這件事,我只相信六哥。」
「......操!」
每逢心情掙扎或者激動的時候,王小六臉上的黑痣都會狂跳,脖子上的黑魚紋身隨之扭曲,面孔也變得猙獰,越發醜陋。
「拜託了,六哥。」福生看着他認真說道。
「每次要坑人的時候,都是這幅表情。」王小六身體僵硬,分不清心裏什麼感覺。
「這回是真的。」福生表情誠懇。
「信你才見鬼。」王小六把他推開,帶着滿腹怨氣走向門口,臨離開忽然回過身,「福生啊。」
「怎麼?」福生正在操作光腦,扭頭問道。
「你和小美都還年輕。」王小六沒頭沒腦說道。「身體也不錯。」
「然後?」福生一頭霧水。
「......英子......」像是遇到天大難題,王小六支支吾吾,好半響憋出下面的話,「姓王好不好?」
福生呆了片刻,愕然道:「之前不是講過,等生個兒子就讓他......」
「不要兒子。」王小六連連搖頭道:「女兒挺好,英子挺好。」
「您只見過她一次。」福生苦笑不得。
「一次怎麼了?六哥就是喜歡。而且,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
「還不是因為你。」王小六瞪起眼睛道:「我有預感,這次會賣掉老命。」
「六哥。」福生的神情鄭重起來:「不吉利的話不要亂說。」
「不說不說。走了,總之你記着這個事情。」
了卻一樁心事,王小六明顯放鬆下來,微佝的身體變得挺拔,腳步輕盈不少。
「記着哈,不行我自個兒和小美講。」
言罷,瀟灑離去,留下福生餘思難止,片刻後默默搖了搖頭,回頭對着光腦找到自己想去的頁面,編輯幾行字跡。
按下確定鍵,沒過多久,房門再次打開,一名衣着考究的主管走進來,禮貌地與福生交談幾句,從其手中接過一張繡有白色梅花的黑色卡片,仔細查驗。
「請稍等。」
驗證無誤,主管神情由禮貌變為恭敬,拿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寥寥數語便有接過,主管放下電話,側身相邀。
「這邊請。」
「好。」
福生深吸一口氣,大步和主管一道走出房門,去往外人不知道的場所。
......
......
幾天後,索沃爾城的牢房裏多出一個名為老六、臉上長有黑痣的人犯,並在有心人的關照下很快加入到勞動班——看守在人犯當中挑選出來跑腿和干粗活的人。
在索沃爾,九成人沒聽過人%權為何物的地方,監獄裏的情形可想而知。勞動班的犯人雖也被人吆來喝去,但卻不會挨打受刑,並且擁有一定自由。與此同時,由於中間隔了一層,看守對人犯的了解很多時候依賴於勞動班。也就是說,勞動班的犯人實際掌握着一小部分看守的權利,成為其他人犯仰望,需要拍馬奉承討其歡心。
老六是老江湖,察言觀色是好手,辦起事情來也很得力。憑藉勞動班的身份,他很快在監獄裏混得風生水起,幾件差事辦下來,犯人們對其敬畏有加,看守頗為倚重,甚至包括新近才加入的帝國教官也對這個頭腦、腿腳都很靈便的混混另眼相看;老六因此得到更多權利和權力,除了名義上在坐牢,得不到真正自由外,其餘和正常人相仿。
需要提到的是,老六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種程度,除其自身、幕後外,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監獄近期忙到不可開交,有大量機會可以表現。繁重的工作導致看守們都累得像死狗,出現錯漏時受到的責罰也比以往嚴厲,種種因素,砍手門巴不得有人分擔。
簡而言之,老六在監獄裏過的不賴,但是心情卻不算太好,時常陰沉着臉。
監獄是封閉世界,封閉世界沒有秘密,很快犯人們了解到,老六不高興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想念女兒,再就是那幾個死硬死硬的聯邦軍人。
「聽說教官許諾給六哥,要是能勸降一個,不但能馬上得到自由,還有份美差可做。」
「勸降?算了吧。」
監獄這種地方,狡詐的犯人們可以為了一支煙、一顆釘子、一張照片、增加五分鐘放風時間而絞盡腦汁,如換成自由和工作,可想而知他們願意付出多大代價,開動多少腦筋。然而大家聽到這樣的差事,臉上一點羨慕振奮的神情都沒有,紛紛搖頭。
「沒戲。」
「也真是怪,那些個傢伙全部死挺着,一個降的都沒有。」
「要不說,軍隊就是軍隊,軍人不是星盜能比。」
「軍隊也是人,不降是因為說服力不夠,要不就是還沒抓到......軍隊嘛,總有幾個人不怕死。」
「偏巧這些都是?太扯了!」
「扯什麼?怕死的躲起來所以抓不到,因為這些人呢不怕死,所以容易被抓,很合乎道理。」
「可不是麼。」
「聽拐子他們講,教官已經吩咐了,六哥要是辦不成事,永遠都別想出去。」
「沒見六哥犯愁的樣子......」
「叨鼓什麼!誰發愁?老子的樣子怎麼了!」怒氣沖沖的聲音在走廊里迴蕩,不用看,犯人們全都知道,此時六哥臉上的那顆痣正像蜘蛛一樣上下彈動。
這個時候,沒有誰會蠢到冒出來觸霉頭,各個牢房裏的犯人全都縮回脖子攏好身體,即使那些受過刑的人也忍住,至少等到六哥通過。
「媽拉個巴子,老子還就不信了,搞不定你們幾個大頭兵!」
叫罵聲與腳步聲漸漸遠去,一直通往牢房的最深處,沿途聽到的人犯紛紛搖頭,不用問,又再和那個當兵的較勁。
一個不起眼的混混,幾個死腦筋軍人,當前局勢下,這些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犯人們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思討論六哥如何破解人生難題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幾個地方正發生着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浩浩蕩蕩的洪流正以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碾壓而來。
屆時,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都將面臨人生最重要的抉擇,或者判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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