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悶悶一聲雷,杜雲蘿一驚,睜開了眼睛。
入耳的是春雨聲。
守夜的錦蕊也醒了,手腳麻利地披了外衣,趿了鞋子,把微啟着的窗關上了。
杜雲蘿從幔帳中探出頭去,問道:「什麼時辰了?」
錦蕊聞聲,趕忙過來,笑道:「姑娘,奴婢也是聽着落雨了才起來關窗,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時辰,不過,剛剛看到西廂那兒還亮着燈,估摸着還未到四更。」
******間屋子,有一間是給錦蕊、錦靈住的。
「那也遲了,明兒個記得給錦靈說要早些休息,沒得熬壞了身體。」杜雲蘿老過,知道養生不易,見不得底下人日夜不分。
「姑娘是仔細人,才這般體貼錦靈。」錦蕊攏了攏長發,垂眸笑道,「奴婢會與她說的。」
杜雲蘿頷首,就着錦蕊的手躺回去:「我知她家中困難,平日裏幫着府中做些針線補貼家用,可什麼也沒身子要緊,她弟弟病着,她那娘眼睛又不好,連錦靈都熬壞了,日子豈不是更沒倚仗?我若是明里暗裏地補她銀子,且不說她擰脾氣不肯多拿,我也擔心別人說她閒話。」
錦蕊手上動作一頓,夜色之中,倒也瞧不出她的神色,她替杜雲蘿掖了掖被角,低聲道:「姑娘要賞誰罰誰,又有哪個會有閒話。」
杜雲蘿低低笑了一聲。
錦蕊只覺得那笑聲意味非常,心裏突突多跳了兩下,她與錦靈明里暗裏較勁,是不是已經讓姑娘瞧出來了?
錦蕊不敢問,只咬着唇轉了話題:「說起來,姑娘夜裏打發沈媽媽去清暉園裏送東西,沈媽媽回來與奴婢說,太太那兒,水月姑娘正攏香薰衣呢,奴婢琢磨着,明日裏太太怕是要出院門了。」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
自石夫人過府又過了兩日了,甄氏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杜雲蘿也在猜測甄氏什麼時候會去蓮福苑。
聽了錦蕊這話,看來甄氏打算明日去夏老太太跟前請安了。
杜雲蘿數了數日子,離安冉縣主的及笄禮還有四日,必須要穩住了甄氏和夏老太太,莫要讓她們做了一錘子買賣。
「母親去蓮福苑,我也不能起晚了。我歇了,你也睡吧。」杜雲蘿道。
錦蕊應了一聲,整了幔帳,退出去了。
杜雲蘿翻了個身,思忖着明日要如何做,只是倦意襲來,腦子混沌一片,不知不覺間也就睡熟了。
翌日一早,錦蕊便來喚杜雲蘿。
杜雲蘿不磨蹭,淨面後坐在梳妝枱前,錦蕊拿着牛骨梳子細細替她理順了長發。
「姑娘,梳個雙丫髻如何?別看落了一夜的雨,眼瞅着也要放晴了,等日頭出來,雙丫髻涼快些。」錦蕊柔聲問。
杜雲蘿不講究這些,頷首道:「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錦蕊笑彎了眼,見錦靈正好進來,道:「把水盆端出去吧。外間裏早飯可擺好了?」
錦靈朝杜雲蘿行禮:「早飯已經送來了,姑娘梳了頭就能用了。」
兩個丫鬟各做各的,錦蕊手巧,很快便梳好了雙丫髻,又從首飾盒子裏挑出了一對蝴蝶釵子,在杜雲蘿的髮髻上比了比,這才插好。
「錦靈,姑娘這樣好看嗎?」錦蕊捧着鏡子,嘴上問道。
錦靈迴轉過頭來,莞爾道:「姑娘天生麗質,又怎麼會不好看。」
錦蕊咯咯直笑:「嘴兒這麼甜,讓姑娘賞你塊糖吃。」
杜雲蘿看在眼裏,眸子一轉,多少有些明白,這是錦蕊對於昨夜裏她說的話的回應。
錦蕊急於表忠心表姿態,卻是忘了,越是慎重便越是刻意。
杜雲蘿並不點破,起身到東稍間裏用了早飯。
西洋鍾滴答滴答走。
眼瞅着時辰差不多了,杜雲蘿便往蓮福苑去,只是雨後路滑,小心翼翼地不敢走快。
等到了時,已經晚了一些了。
夏老太太跟前,湊了幾個媳婦孫女說話,杜雲蘿笑盈盈進去,一一問安。
二太太苗氏朝她招了招手:「頭上戴個蝴蝶,人也像只蝴蝶。」
杜雲瑛手中一根掐絲鑲珠的銀簽兒剔着核桃肉,聞言抬頭睨了她一眼,笑了:「可不就是一隻花蝴蝶,收拾得最好看,來得又最遲。」
這話叫杜雲瑛說得半嗔怪半打趣的,惹了眾人一陣笑。
杜雲蘿湊到杜雲瑛跟前,捏起一粒核桃肉含進嘴裏:「我是蝴蝶,姐姐就是勤快的蜜蜂了。」
「要死!」杜雲瑛放下銀簽,在杜雲蘿手上一拍:「這都是給芽兒的。」
芽兒,就是杜公甫養的那隻畫眉。
杜雲蘿進來時沒有在檐下瞧見籠子,想來是隨着杜公甫去書房了。
「只有一粒,祖父才不會生氣呢。」杜雲蘿說道。
「吃完了再剔就是了,」夏老太太笑着讓杜雲蘿在她身邊坐下,「就是些核桃嘛。」
杜雲瑛笑而不語。
苗氏嘴上應了兩句,心中忿忿。
同樣是嫡嫡親的孫女,夏老太太真是偏心得沒邊兒了。
苗氏自己都沒吃過幾次杜雲瑛剔好的核桃仁,倒不是女兒偷懶,而是這等事情,苗氏捨不得讓杜雲瑛動手,底下這麼多丫鬟,哪個不能做這事體?
到了蓮福苑裡,杜雲瑛卻要動手討好杜公甫,剔了核桃仁給只鳥吃。
這也就罷了,全當是彩衣娛親,可杜雲蘿一來,夏老太太嘴裏卻崩出這種話來,好像杜雲瑛天生就是丫鬟命一樣。
苗氏氣歸氣,面子上卻不能表露,只是深深望了與杜雲茹說話的甄氏一眼。
杜雲諾把這些都看在眼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剛剛眾人都在笑,她這個表情絲毫不突兀。
還有四天,等她把定遠侯府的意思透露給安冉縣主,這蓮福苑裡的戲,定然是越發精彩的。
杜雲諾微微抬起新染了豆蔻的小指,朝杜雲蘿搖了搖,目光卻是不是瞟向甄氏。
她定不肯讓甄氏說服夏老太太,若杜雲蘿和穆連瀟的婚事吹了,她還怎麼去安冉縣主跟前賣好?
對於苗氏和杜雲諾的打量,甄氏心裏通透,卻一副全然不知模樣,只壓着聲與杜雲茹說事體。
她今日是為了杜雲蘿的事體來的,可那畢竟是私密事,沒有當着這麼多人講的道理。
再者,若是說了,還不曉得要在背後被指指點點成什麼模樣呢。
這些人,都是看雲蘿囡囡得寵,眼睛冒紅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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