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星神 第二百七十六章未完的夢

    【第七卷誕維新】第270章我希望那只是一個傳說!

    荊州太暉觀。

    黃真黃御使正帶着兩個隨眾在觀中遊覽。

    這座道觀是湘王朱柏修建的,朱柏信奉道教,還給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叫「紫虛子」。這座由朱柏出資修建的道觀,主體殿閣五座,偏殿、左右殿俱備,規模宏偉,殿宇高大。殿內雕樑畫棟,熠熠生輝,當地人稱「小金頂」、「賽武當」,十分的壯觀。

    黃真站在殿上一面題詩的白壁面前,一句句地吟哦着:「張玄玄,愛神仙。朝飲九渡之清流,暮宿南岩之紫煙。好山劫來知幾載,不與景物同推遷。我向空山尋不見,徒悽然!」

    這首《贊張真仙詩》是朱柏寫的,他信奉道教,曾往武當山尋訪張三丰,可惜未見真人,惆悵之下,寫下了這首詩,因為太暉觀是湘王朱柏出資修建,觀主就把這位大護法的詩題刻在了壁上。

    黃真反覆吟哦數遍,找不到什麼可以用以攻訐的把柄,便又繞到了正殿,正殿有一排蟠龍柱,黃真又動上了腦筋,暗自尋思到:「道觀之中,建蟠龍之柱,不曉得這是不是僭越逾制。唔……,我先記下來,回頭向禮部同僚諮詢一番。」

    黃真正想着,一個驛卒匆匆走了進來,一見黃真便道:「哎喲,黃大人,您果真在這兒,小人找了您半天了。」

    黃真問道:「甚麼事?」

    那驛卒走近了,低聲道:「京里來人了,是都察院左都御使袁泰袁大人,吩咐小人馬上把黃大人找回去,有要事相商。」

    黃真驚訝不已,連忙隨着那驛卒向外走去。

    黃真臨了臨了,受到了朝廷的提拔重用,那仕途之心重又熱絡起來。這一次朱允炆遣二十四天使遍巡天下,表面上是分巡問苦,懲治貪官污吏,暗地裏卻向他們密授機宜,叫他們尋察各地藩王的罪證把柄,為削藩提供道義上的證據。黃真這一回與前番尋訪濟南做傀儡時大不相同,立即趕赴荊州,希望能立下頭功,得到皇帝的青睞。

    黃真有備而來,還真讓他抓到了湘王的一些把柄,他到荊州,首先就得去拜訪湘王,到了湘王府,他意外地發現湘王府正殿、大門兩側都開了一道角門,本來七道正門,若再算上這角門,那可就是九門,九乃數之極,天子之制。黃真如獲至寶,馬上把這條罪狀記下來,急送京師。

    不過他估計湘王府只是多開了兩道門,恐怕不足以治湘王的罪,所以這些天一直在荊州到處轉悠,希望能找到更多有關湘王的有力罪證,奈何湘王在荊州口啤很好,並無什麼不法之事。黃真別無他法,只得在建制僭越上下功夫。

    他琢磨着湘王既然在修大門的時候不注意這些建制上的規矩,別的建築上面說不定也有問題,奈認湘王府又不是他想進就進的,只好在由湘王出資修建的一些城中建築上着手了,不想京里就在此時派了人來,莫非上一次呈送的奏章所列罪名已經足以定湘王之罪了?

    黃真一路想着,急急趕回驛館,馬上面見都御使袁泰。

    等下人上了茶,袁泰摒退左右,只留下黃真一人,笑容滿面地道:「黃大人,你在荊州做得很好,你是受本官舉薦擔任湖北道監察御使的,這一次你立下大功,本官在皇上面前也甚為露臉吶。」

    黃真驚喜地道:「還賴大人栽培。莫非……下官所上的奏疏,已為陛下採納?」

    袁泰捻須微笑道:「然也,若非如此,本官怎會出現在這裏?」

    他微微傾身,對黃真道:「九五,象徵着帝王之尊,按制,非天子不得造面闊九間的正房,柏王擴建宅邸,門房九間,這是正中開門的官署形制,主樓亦開間九間,這就是僭越了帝王『九五』之尊的等級了,此為『大不敬』之罪!方學士和黃學士一致認定,憑此,足以向湘王問罪!」

    皇帝稱宮,藩王稱府,官員稱宅,庶人稱家,住宅建造,俱按等級,這是上下尊卑分明之道。柏王擴建王府時開了兩個角門兒,這的確是僭越了建制,不過這算不算造反,都在皇帝一句話了,若擱在洪武朝,大概朱元璋會下道旨意,訓斥兒子幾句,但是建文要問他的大不敬之罪,似乎也是理直氣壯。

    袁泰又道:「湘王善武力,是帶過兵的人,與燕王朱棣交情很好。如果朝廷削燕,湘王起兵響應,確為朝廷心腹大患。朝廷已決定據此把柄擒拿湘王。不過,你也知道,上一次朝廷對周王不教而誅,對齊王和代王輕率削爵囚禁,遭至朝野間許多非議,因此這一次朝廷決定改變策略。」

    黃真緊張地道:「大人,朝廷打算怎麼做?」

    袁泰胸有成竹地道:「持聖旨,公開詰問,迫使湘王主動俯首認罪,如此,可彰朝廷公平、法紀嚴明。」

    黃真捻着鬍鬚想了想,擔憂地道:「素聞湘王性情剛烈、勇武過人,如果他拒不俯首,那該如何是好?」

    袁泰陰陰一笑,說道:「這一遭兒,本就是明暗兩招棋。朝廷已秘遣勇士,扮作販夫走卒紛赴荊州,武器甲冑俱藏貨車之中,到時候,他們會突然包圍湘王府,切斷湘王府和外界的一切聯繫,則住在城外的湘王三護衛,亦不知消息了。

    然後,你我再持聖旨過王府問罪,勒令湘王遞請罪文表,只要湘王自承有罪,白紙黑字地寫下來,朝廷再想怎麼辦他都是光明正大了。如果他敢公然反抗,嘿,那麼他原本無罪也變成有罪了,朝廷拿他問罪豈不更加的理直氣壯?」

    「真龘他媽的陰險!難怪我一直爬不上去,原來是心沒有你們黑!」

    黃真暗罵一句,眉開眼笑地贊道:「果然妙計,高,實在是高哇!」

    朱柏是朱元璋第十二子,今年二十八歲,生得身材魁梧、英氣勃發。此人文武雙修,詩詞歌賦,均甚精通,兵法韜略,尤其不凡。朱柏喜歡讀書,常常讀書至深夜,他還建了一處景元閣,招攬賢才,徵集古本孤本,校對整理,重新謄錄,以防絕滅於世。

    同時,朱柏膂力過人,善弓矢刀槊,馳馬若飛,論古兵制、前事成敗,常有出人意表的看法。他曾經奉旨三次領兵平叛,第一次是一支投降明朝的元兵暴亂,打算返回塞外,朱柏率軍平叛,大敗元軍;第二次是五開蠻造反,朱柏巧妙地利用蠻軍內部的分岐,分化瓦解,不殺一人,便順利平息了叛亂,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堪稱用兵的最高境界了。第三次則是平定古州蠻造反。

    此時,午膳後不久,湘王朱柏正用他慣使刀劍以致掌心滿是硬繭的大手,握着一支筆在做畫。他畫的是自己的小兒子,這個兒子是他的側妃秦漁所生。湘王正妃是朝中大將吳高之女,叫吳雪,為湘王生有一女一子。湘王正妃本是朱元璋出於籠絡朝臣的政治目的給皇子們所選的妻室,不過這位吳妃雖然貌相不算極美,卻也是個溫柔嫻淑、貞靜端莊的女子,甚受湘王敬愛。

    至於這位側妃秦漁,則是湘王就藩荊州之後所納的當地女子,貌相絕麗、身姿婀娜,最受他的寵愛,兩人感情也是甚篤。此時小兒子剛剛過了百日,側妃秦漁產後不久,昔日窈窕飄逸的身段兒還未完全恢復,這時候還微微有些珠圓玉潤的感覺,不過卻也如熟透了的桃子,愈增嬌媚。

    秦漁抱着愛子坐在錦墩上,朱柏潑墨揮毫,不等兒子不耐煩地哭叫起來,一副栩栩如生的稚兒圖便已畫好了。

    朱柏擱下筆,呵呵笑道:「愛妃,來看看,我為兒子所繪畫像如何。」

    秦漁抱起兒子,姍姍走到案前,俯首一看,紙上一個嬰兒肥肥胖胖、粉妝玉琢,藕節兒似的手臂大腿,呶着小嘴兒憨態可掬,在朱柏筆下,這嬰兒活靈活靈,幾欲躍紙而出,那眉眼五官、神情動態,果與懷中愛子一般無二。

    秦漁不由嫣然一笑,回眸嬌聲道:「人都說殿下擅畫嬰兒,妾身卻是今日才發現殿下的本事。殿下,咱們的兒子才剛剛百日呢,殿下以後要常給兒子畫像,一年畫一幅,妾身要好好收藏起來。」

    朱柏啞然失笑:「一年畫一幅,畫上幾年,我兒便不是嬰兒嘍。」

    秦漁不依地道:「殿下就答應人家嘛。」

    朱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我什麼事兒不答應你了?」

    說着,朱柏俯下身去,逗弄愛妃懷中的兒子,就在這時,一個內侍匆匆進來稟報:「殿下,殿下,皇上有旨意到了。」

    朱柏一怔,臉上不由微微變色,朝廷削藩的動靜鬧得很大,諸藩誰不知道?當初那位在諸王叔面前謙恭仁孝的好侄兒,如今簡直成了諸王心目中的勾魂使者,誰都怕見他的旨意。朱柏有些緊張地對秦漁道:「愛妃且抱孩兒回房歇息,我去接旨。」

    湘王府外,扮作行商走卒的朝廷兵馬已將湘王府團團包圍起來,原本藏在貨車中的兵甲器仗也都取了出來,黃真看着緊閉的宮門,看看漸已西斜的陽光,不安地對袁泰道:「大人,湘王會俯首認罪嗎?咱們宣旨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可這宮門緊閉……」

    袁泰很篤定地道:「你放心,湘王府中侍衛有限,湘王固然果勇,又能如何?他沒有別的路走的,唯有向朝廷遞表請罪,方有一線生機。時辰不是還沒到麼,耐心等等!」

    湘王府中,正妃、側妃乃至王府屬吏都跪在湘王面前,正在苦苦哀求,正妃吳氏泣聲道:「殿下,殿下,不可行此絕路啊。王府多開了兩道角門兒,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殿下就向朝廷俯首認罪,砌死了角門兒也就是了,殿下是皇上的叔父,皇上還能如何難為了殿下麼。」

    朱柏眉宇間一片憤懣與決然,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身戎裝,白盔白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完全是一副出征做戰的模樣,就連他衝鋒陷陣時慣騎的那匹白馬,都已披上了皮甲,鞍韉齊備,由一個老兵牽着。

    朱柏扶起妻子,豁然大笑道:「愛妃莫說傻話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我那好侄兒,在乎的豈是朱柏多開了一道門戶?嘿嘿,他在意的實是我朱柏這個人罷了。我在世一日,便是他的眼中釘,必欲拔之而後快的。他既然對我朱柏的大好頭顱這般朝思暮想,我送給他便是了!」

    王府長史周維庸臉色蒼白,一頭冷汗,連連叩頭道:「殿下,殿下宮門逾制,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便向皇上俯首貼耳,坦承罪過,想必皇上念及殿下懇切,也能網開一面的,縱然不行,也不過是落得周王、齊王、代王一般下場,何必行此決裂之事!」

    周長史是真的害怕,他知道朱柏性情剛烈,卻沒想到朱柏性情剛烈到如此地步,朱柏喜談兵法,喜歡練武,當初就曾在王府中私自打造趁手得用的兵器,被人告發到朝廷,被朱元璋訓斥了一頓,當時朱柏可是溫溫順順地向皇帝認錯了,怎麼這回他卻暴怒如斯?

    周維庸看了看承運殿前堆積起來,且潑了油的薪柴,心中恐懼已極,王爺建制逾矩時他未能勸阻,本來就已有罪,要是王爺真的縱火自龘焚,他這個長史還能跑得了嗎?只怕皇上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了。

    朱柏聽了周長史的話,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皇上削藩之急切,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軟硬兼施,先文後武,不過是迫我自己認罪罷了,我這請罪書一寫,他就既可以遂了心意,又可以保住他那張至仁至孝的虛偽麵皮了,哈哈……」

    那牽馬墜鐙的老兵熱淚橫流,振聲道:「殿下,咱們反了吧!只要殿下一聲令下,卑職赴湯蹈火,絕不遲疑!」

    朱柏輕笑搖頭:「我不反!朱柏不能反!朝廷早已有備,你道本王能殺出重圍麼?如果反了,那才遂了我那好侄兒的心意。嘿!我朱柏偏不讓他如意!」

    他又轉向自己的王妃和側妃,張開雙臂,將她們輕輕摟在懷中,柔聲安慰道:「我一死,天下必然震動。我那假仁假義的侄兒迫於形勢,必然不敢再對你們這些孤兒寡母下手,為了收買人心,你們的境遇,比我那倒霉的幾位王兄家人,或還好過一些。愛妃,你們莫要悲痛,好好帶大我的兒子,我那侄兒倒行逆施,不顧骨肉親情,早晚……他會遭報應的。」

    「殿下!」兩個王妃絕望地叫,朱柏再不理會,一轉身,厲聲喝道:「備馬!」

    那老兵淚流滿面地把馬牽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倒,朱柏單足在他膝上一踏,縱身躍上馬去,又喝道:「開宮門,升火!」

    「轟隆隆……」

    宮門開了,堵在外邊的朝廷兵馬一陣騷動,立即握緊了盾牌,豎起了弩箭,可是宮中卻不見一個士卒衝出來,一道道宮門依次打開,順着寬敞平坦的大道,正看見那巍峨壯觀的湘王府正殿「承運殿」,「轟」地一聲,承運殿便已騰起了一道烈焰。

    袁泰大驚失色,失聲道:「不好!湘王要自盡!快,快把他攔下!」

    當下不管不顧,袁泰一提袍裾,踉蹌着便往裏跑,黃真也沒想到,今日傳旨,會把皇子逼上絕路,一時唬得心口直跳,雙膝發軟,眼見袁泰一溜煙衝進去了,後邊許多侍衛也跑了進去,這才明白過來,戰戰兢兢地叫一聲:「等……等等我……」,便也跟着跑了進去。

    湘王朱柏頂白盔、具白甲,騎白馬,佩劍荷弓,盔頂紅纓被承運殿燃燒產生的熱浪沖得突突亂顫。他單騎獨馬,策立於承運殿前,輕蔑地看着急急跑來的袁泰和一眾穿得五花八門的朝廷兵卒,厲聲喝道:「我朱柏,乃太祖皇帝親子!太祖賓天,身為人子,我朱柏疾不准視,葬不準會,抱茲沉痛,生有何歡?今皇上欲問朱柏之罪,想我堂堂太祖親子,豈能卑躬屈膝,為求一條活路,受辱於獄吏奴婢之人!苟延殘喘,求一活路,不是朱柏為人!本王,寧死不屈!」

    「駕!」

    朱柏猛地策馬一鞭,撥轉馬頭直向承運殿中奔去。

    「殿下!」還沒跑到跟前的袁泰見朱柏如蹈火的飛蛾,連人帶馬撲進了承運殿,迅速消失在火焰當中,不禁絕望地叫。

    「殿下!殿下既死,妾何忍獨生?這天下既不容得我們,我們一家人便去泉下相會吧!」

    湘王妃吳氏牽起一子一女的手,發紅的雙目向袁泰狠狠瞪去,紅紅的火焰映着她的臉,那目中仇視、凜然的目光駭得袁泰不由自主連退幾步,吳氏一轉身,便牽着一雙兒女的手,向承運殿中奔去。

    「殿下!姐姐!」

    秦漁哭得鬢髮散亂,一見王妃義無反顧地衝進承運殿去,便把愛子一抱,迎着那愈來愈烈的火焰沖了過去。

    「殿下不要舍下卑職,卑職還要追隨殿下,為殿下牽馬墜鐙!」

    那老兵號啕着也沖了進去,湘王府長史心中一片慘然:「完了!完了!湘王自盡,無論是皇上遷怒於我,還是要我承擔這大不敬之罪,我周維庸都沒有好果子吃了,與其生不如死,不如就隨湘王去了吧,至少……至少史書中還能留我一個忠烈之名。」

    想到這裏,周長史把牙一咬,以袖掩面,亦向烈焰噴吞已無法近人的承運殿中衝去。

    湘王御下極得人心,一時間,竟有許多悲痛欲絕的宮婢僕從、侍衛屬吏們,俱追隨湘王而去,一個個前仆後繼地蹈入火叢,黃真和袁泰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眼見如此慘烈景象,已是駭得不能言語了。

    「混賬!混賬!他竟敢自盡!他竟敢自盡,陷朕於不義之地,用心何其歹毒、用心何其歹毒!」

    朱允炆臉色鐵青,憤怒地咆哮着。

    小林子生怕掃到了龍捲風尾,站在一旁,又習慣性地打起了哆嗦。

    方孝孺面色凝重地道:「陛下,我們也沒想到,湘王居然會……,陛下,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湘王之死,馬上就會傳遍天下,這事兒是瞞不住的,咱們必須得馬上想個妥善的法子善後,否則,群情洶洶,恐怕矛頭要直指陛下了。」

    朱允炆一屁股坐回椅上,無措地道:「朕該怎麼辦?朕該怎麼辦?朕即位未久,連黜諸王,今又迫使湘王自龘焚,朕……朕何以自解於天下?」

    黃子澄沉重地道:「陛下千萬不可以這麼想,如果陛下這時自覺理虧、自覺負疚於湘王,那才真的不可收拾,真的無法對天下人交待了。」

    朱允炆抬起頭來,茫然看着他道:「那……那依先生之見,朕……該怎麼做?」

    勝棋樓上,懷慶駙馬、朱高熾等幾人正在飲酒談笑。懷慶駙馬王寧一開始是想和燕王府拉開距離的,奈何朱高熾以自家親戚為由,卻是主動攀交,朱允炆也有心看住燕王三子,不讓他們到處惹是生非,所以便暗示王寧可以與之交往,不料一經來往,二人才學相仿,性情相投,竟然真的做了朋友。

    席間還有幾位南京城裏有名的文人,此刻幾個人正圍着一人,觀他做畫。此人叫邊進,乃是天下聞名的大畫家。當初,他本荊中畫師,因湘王朱柏也擅畫,兩人相交甚篤,成為好友,受湘王舉薦,到了京師,供職於宮中,成為宮廷畫家,就此一步登天,如今已名列「禁中三絕」

    邊進正趁着酒興,正當窗繪畫莫愁湖風景,一副畫作緩制完成,莫愁風景俱收於紙上,旁觀的幾人忍不住連連稱妙。朱高熾舉杯過去,看了這副畫也是十分喜愛,便對邊進道:「高熾十分喜愛先生這副大作,不知先生可肯惠賜於高熾?」

    邊進欣然笑道:「承蒙世子青睞,臣哪有不肯的道理,且容臣題款鈐印。來啊,取印來。」

    邊府書童立即捧來一口檀木匣子,匣蓋兒一開,裏邊盛着四塊大印,邊取取出那方「禁中畫師邊進」的大印,蘸了蘸硃砂印泥,正要在畫作上端端正正地印下去,本在樓下遊玩的朱高煦慌慌張張地跑了上來,上樓便嚷:「不好了,不好了,湘王……湘王……十二叔,自龘焚了。」

    「啪!」地一聲,朱高熾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摔得粉碎,一張臉已是蒼白如紙,樓上眾人一時皆是鴉雀無聲,過了半晌,懷慶駙馬王寧才疑聲道:「湘王……湘王自龘焚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朱高煦喘着粗氣道:「皇上明詔天下,街上都貼了榜文,我……我也是剛剛看到,這就跑回來了。那榜文上說,說……」

    朱高燧跑上來道:「二哥,我記得,我來說。榜文上說:『去年周庶人橚譖為不軌,詞連湘王,曰為同謀,朕以親親之故,不忍暴揚其過,只正周庶人之罪,未問其過。然湘王心懷叵測,不因朕之仁慈而悔改,齊王榑、代王桂謀逆事發,推問同犯,亦言與湘王同謀大逆。

    朕仍不忍加誅,只遣御使至荊州詰問湘王府門僭越之事,希圖湘王收斂逆行,湘王柏自知罪行暴露,恐難逃綱紀制裁,竟爾闔家自龘焚,甚負朕望。湘王柏自絕伏罪,闔家俱亡,湘王既死,不削其爵,因其無子嗣存留,收其封地,賜湘王柏諡號『戾』!」

    站在一旁的夏潯聽了這話,額頭青筋也是騰地一跳:「好!好一個克仁篤孝的建文帝,逼死親叔父全家,居然還要賜諡號為『戾』,事情都讓他做絕了,真真一個畜牲!」

    邊進臉色蒼白,默然半晌,慢慢收回那塊「禁中畫師」的大印,又取出一方略小些的印來,蘸了印泥,在畫作下方鄭重地按了一按,收起印匣,向呆若木雞的眾人拱拱手道:「下官身有不適,先行告辭。」說罷頭也不回,黯然而去。

    夏潯俯首看那幅畫,只見畫上題款四個鮮紅的小子「湘府殿賜」!

    「湘府殿賜」,這是湘王朱柏贈與邊進的一方鈐印,湘王已死,湘王府已付之一炬,但是邊進,這個宮廷中的畫師,卻在他的畫作下邊,鄭重地印上了湘王所賜的鈐印,這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畫師無聲的憤慨和抗議。

    此後,這位中國明初有名的畫師,在他的畫作上,大多會鈐以湘王朱柏所賜的這方印,以為紀念。永樂十一年時,距此時已是十五年後,他做了一副《三友百禽圖軸》,落款處鈐印仍是湘王所賜這一方印,這副畫作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朝中出了這樣大的事,眾人都無心飲宴了,大家匆匆告辭,立即各自散去。朱高煦和朱高燧也知道此時風起雲湧,恐怕湘王之死,將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所以也不敢再莽撞生事,大哥朱高熾沉聲說一句馬上回府,他們便乖乖地上了自己的戰馬。

    朱高熾坐的卻是馬轎,待他上了車子,在轎廂中坐下,他才控制不住目中的淚光,雙目瑩瑩地看了一眼伴同進來的夏潯,慘然道:「湘王,好一個湘王!陛下,好一個陛下!」

    同樣的一句話,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意思,夏潯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世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湘王朱柏闔宮自龘焚了,夏潯記得,四年之後,朱棣兵臨城下,朱允炆也選擇了「圔宮自龘焚」。只不過,傳說他沒有死,而是假死逃生去了,夏潯希望:那只是一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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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誕維新】第271章不可收拾

    早朝的時候,站在前邊的大臣發現走上御座的皇帝臉色不太好,朱允炆膚色本來就是白皙的,此刻仍然是白皙的,卻缺了些健康的血色,眼皮也有些浮腫,微微蹙起的眉鋒,將他鬱郁的心情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

    朱允炆的臉色的確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昨兒一宿他就沒怎麼睡覺,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後來乾脆披衣起床,隨便翻出本書來看,害得本被喚來侍寢的皇妃風寶兒戰戰兢兢地陪他坐了一宿。

    「眾卿……平身……」

    朱允炆有氣無力地說罷,看着階下緩緩起立、貌極恭馴的群臣,忽然一陣心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真是這樣嗎?對朕的一切決定,無論對錯,他們真的只有一味的服從,而且是從心底里服從嗎?湘王……以死抗爭,闔家自龘焚,這又怎麼說?」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父親說過的一件事,這件事還是他幼年的時候聽過的,已經陳封在心底很久了,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來了。父親對他說的,是三國時候的一件事,有一次,魏文帝曹丕在酒席宴前,忽然一時興起,向群臣問了一個問題:「若生父與君王同時身患絕症,而只有一丸藥,只可救一人,眾卿是救君呢,還是救父?」

    文武百官紛紛慷慨陳辭,向皇帝表示自己的忠心,說如果他碰到這樣的局面,一定會舍父而救君,其中卻有一個叫邴原的大臣一言不發,曹丕點名問他,邴原大聲答道:「臣當然救父!」

    當然救父,救君還是救父,這還需要討論嗎?在他看來,當然是父親比君王更加重要,曹丕沒有加罪於他,因為曹丕也知道,那些聲稱舍父救君的大臣,不過是討他的歡心,說的都不是真話。

    父親對他說:「天下至親,莫過於骨肉。我們生在帝王家,較之尋常人家兄弟手足,更多了許多規矩、體制,所以遠不及尋常人家的親人有機會親近,唯其如此,我們更要重視親親之情,多多關懷體貼骨肉至親。」

    他的父親朱標,一直沒有什麼顯赫的作為,連皇太子也沒做幾年就病死了,可祖父的二十多個兒子,有的慈善,有的暴戾,有的乖張,有的孤僻,不管什麼性情的,卻都對他父親恭馴親近,真的把這個大哥當成大哥敬愛。即便他的父親逝世這麼多年,不管誰提起他來時,都仍然是滿懷崇敬。

    難道先生教我的錯了嗎?我該向父親那樣嗎?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我是皇帝,我是皇帝!他們為什麼就不能成全我的一片苦心?

    朱允炆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正在呼喚:「陛下,陛下!」

    「嗯?」

    朱允炆清醒過來,定睛看去,才見鴻臚寺官員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兒,說道:「皇上,今日謝恩、陛辭的官員都已經宣佈完畢了,如果皇上不見他們,那麼……,就可以讓百官奏事了。」

    朱允炆端正了一下身形,說道:「那就……奏事吧。」

    「遵旨!」

    鴻臚寺躬身領旨,轉向群臣,高聲喝道:「皇上有旨,群臣奏事,有本早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奏!」

    朱允炆眼尖,看見武臣班中,站出一員虎將,後邊似乎有人拉了他一把,他還狠狠地一甩袖子,擲脫了想拉住他的那位同僚,朱允炆這才看清,站出來的這位是當朝武臣一品,中軍大都督徐增壽。

    「徐愛卿,有什麼話說嗎?」

    「是,臣昨日聽說,湘王因小過受陛下詰責,闔家自龘焚於宮中……」

    徐增壽還沒說完,練子寧便越眾而出,沉聲道:「徐都督慎言,湘戾王是蓄謀反叛,罪行敗露,惶恐自盡,可不是什么小過。」

    「你放屁!」

    徐增壽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反叛,又是反叛!先帝駕崩不足一年,周王反了、齊王反了、代王反了,現在湘王也反了,怎麼原來不反,突然之間天下諸王就都反了?反了也就反了,現在滿朝文武、天下士庶,就只聽說他們反了,真憑實據一件沒有!如果他們真的反了,臣為武將,願代陛下,第一個出兵討伐,戰死沙場亦不足惜,奈何只憑一言定罪,朝廷法紀何在?威信何存!」

    黃子澄陰陰地道:「徐大都督,什麼叫『原來不反,突然之間天下諸王就都反了』?你這是在暗諷皇上無道,致使天下不寧麼?」

    「我龘日龘你姥姥!」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徐增壽已經憋了一夜的火了,一聽他把自己往溝裏帶,氣極之下破口大罵,卓敬忿怒地喝道:「徐都督,縱然你是忠良之後,位極人臣,豈可君前失儀,一至於斯?」

    徐增壽倒也知道憑他這句話,朱允炆如果有心為難,可以斷他個失儀之罪,乾脆指着黃子澄,搶先向朱允炆告起狀來:「我龘日你個姥姥,你挖抗埋我!皇上,你聽見啦,他黃子澄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他居心叵測,陰險至極,他這是故意拐帶,陷臣於不義,皇上要為臣主持公道!」

    朱允炆氣極,拍案喝道:「胡鬧,這是金殿,百官奏事之地,吵鬧什麼,統統退開!」

    戶部侍郎郭任排眾而出,向朱允炆一揖,朗聲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儲財粟,備軍實,為的是什麼?北討周,南討湘,剪燕雙羽,除朝廷大患、求萬世太平罷了,徐都督受朝廷俸祿,不該忠君之事,為君分憂嗎?」

    郭任言下之意是: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皇上是要削藩的,從一登基就打算削藩了,早就開始做準備了。這幾個王爺都是帶過兵打過仗領過兵權,和北平燕王關係比較好的,不管諸王到底有沒有謀反之舉,都逃不出先被削爵的命運,湘王自己不識時務,怪得誰來?

    你還幫他說話,你倒底是站在哪邊的?

    郭任倒是站在朱允炆一邊的,可惜他這話說的太不委婉了,一點也不知掩飾,朱允炆聽了臉上不由一紅,還未來得及撇清自己,旁邊又有人說話了:「郭大人此言差矣,難道削光了諸王,就能萬世太平了麼?」

    「咦?誰這麼大膽子,明知皇上心意,還敢跟徐增壽那愣頭青一起跟皇上唱反調?」

    眾官員扭頭一看,站在御使府群僚之首的袁泰差點兒沒氣暈過去,說話這人竟是他御使府的人,而且還是他為了打擊吳有道的親信,親手提拔起來的一位年輕的御使:「這小子忒不識時務,居然跟我唱反調!」

    這位年輕的御使叫郁新,正是一腔熱血的時候,只覺自己身為御使,理當堅持公理正義,根本不理會袁泰那殺人般的目光,對朱允炆昂然說道:「陛下,諸王都是太祖的兒子,孝康皇帝(朱標)的手足兄弟,陛下您的親叔父。二帝在天有靈,看到陛下您貴為天子,而自己的兒子和兄弟卻慘遭殺戮,他們心裏能夠平安嗎?所謂削藩之見,都是些豎儒的愚見,臣勸陛下不要聽他們的,不然我大明大好局面,恐怕不出十年,必生大亂,到時候陛下悔之晚矣。」

    齊泰怒道:「郁御使,你這是認為,皇上在逼諸王造反啦?」

    這位年輕的御使淡淡一笑,沉着地答道:「身為御使,肩負舉劾百官、監察刑律之責,視有不平、聽有不公,當奏聞天子,以正視聽,這是御使言官份內之事。齊大人也要效仿黃學士誘徐都督入罪之法嗎?」

    堂下群臣中立即有人發出嗤笑,齊泰臉皮比黃子澄薄一些,一聽這話不禁鬧了個面紅耳赤。

    方孝孺一見,忙也站出來為朱允炆辯駁,一張口便是上古先賢,一閉嘴就是孔曰孟曰,朱允炆坐在御座上,心煩氣躁,恨不得拂袖而去。他知道對他削藩的手段,朝中一直有人不以為然,但是憚於皇帝的威嚴,群臣一直不敢仗義執言,也就一個致仕在家的前都督府斷事高巍不知輕重,向他提過異議,可是因為湘王之死,朝中終於出現了公開反對的聲音,這令他深感不安。

    朱元璋的兒子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齊王代王只是給他上點眼藥,燕王朱棣一會兒硬、一會軟,半是嘲諷、半是戲弄,也曾一度讓他陷入尷尬,但是他們的作為都不如湘王朱柏這般激烈。朱允炆好名、要臉,但是他的叔叔們一致選擇了不給他臉,狠狠地打他的臉,朱柏更是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狠狠地扇了他一記耳光,讓他身上一度自我標榜的仁孝慈善的光環,開始漸漸褪去。朱柏之死的意義,在他死後才開始顯現,朱允炆擔心,不只是諸王對他暗生敵意,恐怕朝野間許多人都要離心離德了。

    「方學士所言,本官不敢苟同!」

    聽方孝孺誇誇其談了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做臣子的當為君父分憂的理論,禮部員外郎靳悠然出班奏道:「皇上,臣以為削藩之策,並不妥當。先帝以一介布衣,驅胡虜、敗群雄,乃雄才大略,開國雄主,封建藩國若是有害無益,難道先帝會不知道嗎?建國封藩之雄主,如漢高祖劉邦,難道才智韜略不如一群誇誇其談的文人嗎?

    為什麼要封建藩國?蓋因外戚也好、內宦也罷,亦或朝廷權奸、地方諸侯尾大不掉,勢壓於帝時,封建諸藩就是皇帝最大的後盾,故而如呂太后、竇太后、武則天之強大,宗室一旦發力,也不過如曇花一現,皇權終究要重歸於皇室。如果說皇室諸王不足信任,那麼外人就更加值得信賴了嗎?」

    黃子澄怒道:「靳悠然,你一小小禮部員外郎,竟拿旁門左道之說來蠱惑皇上嗎?」

    靳悠然人如其名,性子極慢,他怕一着急打斷了自己的思路,仍然慢吞吞的,悠然說道:「黃大人此言差矣。漢朝人總結秦歷二世而亡的教訓時說:「秦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這就是只設郡縣,沒有分封的弊處了,否則陳勝吳廣、劉邦項羽,焉能輕易成功?

    始皇駕崩,趙高指鹿為馬,弒君專權,若秦國宗室強大,焉能視其胡為?自古以來,權臣把持朝政而外無強藩時莫不如此,蓋因皇族孤弱,皇帝一旦為人把持,便只能任其胡為。天下更易,官員可以再侍新朝,皇室宗親可以麼?所以,若說對皇室的忠心,難道還有人勝過皇族宗室?」

    黃子澄冷笑道:「難道你忘了漢朝七王之亂、晉朝八王之亂?」

    靳悠然慢條斯理地道:「下官沒有忘,歷數古今,藩王之亂,能數得出來的,也就只有這兩件了,下官就知道,大人怎麼可能不提出來以為佐證。」

    靳悠然這番調侃,配上他慢悠悠的語調,更是引得群臣中一陣轟笑,靳悠然自己卻很冷靜,一本正經地道:「漢七王之亂,起因是漢景帝和晁錯認為吳王劉濞有罪,趁機削他的封地。晉朝八王之亂,是因為晉惠帝痴呆,賈后殺死太傅楊駿、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以及太子司馬遹,引外戚專權,故而諸王起兵叛亂。

    下官不是說不可限制藩王之權,也不是說藩王俱都奉公守法毫無過失,但是兩次藩王之亂,俱由朝廷引發,古往今來,歷數亡國之因,因藩王之亂而致亡國者寥寥,把盛世萬代寄託於削藩,臣以為,大錯特錯!」

    「咳!臣以為,靳大人說的話有欠妥當,削藩還是應該的,不過可以採用將諸王易地而封的法子,再輔之以推恩之術……」

    卓敬一看靳悠然這個五品小官一番以古鑒今,把黃子澄說得無言以對,趕緊趁機推銷他一貫的削藩主張,那就是時不時的給諸藩換換防地,或者實行推恩令,把他們的封國弄得越來越小,他仍然主張削藩,不過手段顯然比黃子澄之流要柔和一些。

    一時間,眾大臣七嘴八舌,紛紛發表意見,有的堅決建議不要受湘王自龘焚所影響,要堅定不移地按照既定政策,把諸王削個乾乾淨淨;有的人認為諸王都是皇室至親,而且沒有什麼大錯,還是推恩易地的好;也有人建議只削軍權,不要把諸王逼上絕路。

    斬草除根派、釜底抽薪派、反對削藩派在朝堂上互相攻訐,申張自己的意圖,朱允炆坐在御座,心底里一陣悲哀。他記得,他的祖父在世時,朝堂上從來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局面。而此刻,事情雖是因他而起,可他現在卻仿佛一個局外人,只要等着百官理論出一個結果,佔了上風的一派把那結果告訴他,他去下旨就成了,事態的發展,已經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控制的了。

    夏潯出了中山王府,慢悠悠地踱上了街頭。

    坊坊里,人來人往,熱鬧不凡,街角,幾個挑夫販卒正在那兒唾沫四濺地聊着天。

    「聽說那湘王才二十八歲?老婆孩子都燒死了啊?慘吶,真是太慘啦,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噯,要說起咱大明這皇上,還真是……,嘖!太祖爺在世的時候,就喜歡收拾朝中大臣,收拾得那叫一個狠吶。不是都說咱們當今皇上恭孝仁慈嗎?說什麼寬政解嚴霜什麼的,怎麼比太祖爺還狠吶,太祖爺在世的時候,可沒這麼收拾過老朱家的人吶。」

    「你那不廢話嘛,太祖爺收拾的是當官兒的,當官的能誇他好麼?當今皇上收拾的可都是……,當然恭孝仁慈啦,捧臭腳誰不會呀。」

    「咳,噤聲噤聲,都注意點兒啊,小心禍由口出。」

    得了老成的夥伴提醒,幾個小商小販開始有所收斂,其中一人嘟囔道:「若換了我,仗着長房身份這麼欺負各房族叔,早被族人開祠堂清理門戶了。」

    正說着,漫步街頭的夏潯往這裏瞄了一眼,好象突然發現了什麼,筆直地走過來。

    一見夏潯身穿飛魚袍,肋下繡春刀,幾個小商小販登時臉色大變,立即作鳥獸散,各奔西北去也。有個挑擔子的光腳漢子也慌忙俯首去拿扁擔,不料夏潯一抬腳,已經結結實實地踩在扁擔上,不禁惶然作揖道:「官爺,您……您要買點兒什麼?」

    這漢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光着膀子,一身結實的腱子肉,皮膚曬得黑黝黝的,他挽着褲腿、打着赤腳,頭上梳個懶人髻,插了一截柳枝當簪子,眉目五官倒也耐看,不過一樣曬得黑黑的,一看就是個常在水上生活的漢子。

    遠處幾個做水貨生意的小販見這位錦衣衛的官爺要找那漢子麻煩,登時幸災樂禍起來。這個小子太不地道,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以前並不在這條街上做生意,從昨天開始他才來,挑了兩桶鮮魚在街頭叫賣,也不懂些規矩,每尾鮮魚比他們幾人賣得便宜得多,因此搶了他們不少生意。

    他們幾個會了人,昨天傍晚曾經把那漢子引到小巷子裏想要教訓教訓他,可惜,六個人沒打過他一個,反被他給狠狠地揍了一頓。今天他又來了,兇巴巴地把他們幾個賣魚的漢子都趕到了街巷裏邊,獨霸了位置最好的街口,這下該,口沒遮攔的,總算遭報應了。

    夏潯四下看看,只見左右的人早就像老鼠見貓似的溜得遠遠的,便把嘴裏叼着的草棍兒一吐,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道:「怎麼是你?」

    那漢子向他翻個白眼兒,小聲道:「不是我,還能是誰?」

    夏潯道:「這件事十分重要,我不是拜託你們三當家的親自來一趟麼?」

    那漢子訕笑道:「三當家忙着奶孩子,哪有閒空兒。」

    夏潯一怔,失聲道:「你說甚麼?奶孩子!」

    那漢子忙打個哈哈道:「許久不見,開個玩笑,三當家的……近日就會趕到,因為有事,讓屬下先來聽候大人吩咐。」

    原來,這漢子正是雙嶼島大當家許滸的心腹,曾經取得二當家雷曉曦信任,關鍵時刻一刀取了他項上人頭的何天陽。夏潯聽了這才釋然,不禁一笑道:「整天胡扯,我聽見了沒關係,讓你們三當家聽見了,可要小心她收拾你。挑起擔子,跟我走。」

    何天陽神色微微一動,說道:「大人這就要行動了?我們這邊還沒有安排妥當。」

    夏潯把腳從擔子上撤下來,負手四顧,低聲說道:「還不到行動的時候,不過有些事我得提早囑咐你們,很快,天就要變了!」

    何天陽聽了,便彎腰挑起擔子,夏潯大聲道:「跟我走吧,這兩擔肥魚我都要了,以後每日都挑些肥魚來,三位王子喜歡吃魚腩,我看你的魚倒新鮮。」

    聽說這位官員把人家兩桶魚一氣兒都買了,那幾個賣水貨的又嫉又羨,不過一見何天陽離開,心下倒也歡喜,連忙挑起擔子,跑過來搶位置。

    何天陽隨在夏潯身邊,夏潯低聲道:「船隻都備妥了?」

    何天陽低聲道:「大人放心,由此到入海口,大江東去,再有我們精心挑選的使船好手,一日千里,不在話下。等到了海上,就更加無妨了,那是我們的天下,何處去不得?不過,沿江口岸,各有巡檢司的衙門設卡檢查,這個,我們可沒辦法。」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無需擔心,這件事我來解決,保證你們的船可以暢通無阻。現在的問題是,那是三個大活人,可不是你這兩桶鮮魚,明里暗裏盯着他們的,可不只是我一個人,如何把他們不動聲色地弄出南京城,還不能被人及時發現,這可是個問題。我要和你們三當家好好商量一下,她什麼時候會到?」

    何天陽落後他半步,目光向他一瞟,很是有些古怪的神氣,可惜夏潯昂首走在頭裏,不曾發現。何天陽笑了笑,答道:「最遲三天之後吧,等三當家到了,小人一定馬上請三當家的來見大人。」

    「好!」

    夏潯負着手,想到那個時而野蠻粗魯,時而熱情火辣,有如一隻美麗的女海妖般的女子,心中不覺也是微微一燙:「不,我現在時時隨行於燕世子左右,出來一趟不易,為恐被有心人注意,不要叫三當家來見我,到時給我住處地址,我會於夜間,悄悄去會你們。」

    「好!」

    何天陽答應一聲,臉上的神氣更古怪了。

    【第七卷誕維新】第272章有備而來

    「十二弟闔家自龘焚!」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夏天的氣息已經悄悄瀰漫在北平城裏,但燕王府里卻是冷肅肅的,好象臘月寒冬一般。朱棣沉着一張臉,冷若寒霜,只有那微微閃動的目光,暴露着他心強抑自己的激動。朱柏一家人的死狀之慘,就算一個路人聽了尚且要一掬同情之淚,何況那是他的自家兄弟,骨肉至親。

    那個好侄兒竟然對自己的叔父下此毒手!

    朱棣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如果說湘王朱柏自龘焚,並非朱允炆所願,而是他自己的選擇,可是湘王已經死了,朱允炆還不放過他,居然給他一個諡號為「戾」,這就太讓人心寒了,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

    「方孝孺、黃子澄……,你們這些奸佞小人呀……」

    朱棣嗚咽着,幽幽的聲音好象是從九幽地下傳來:「你們離間俺朱氏親族,迫俺朱家骨肉相殘,皇考遺下的大好河山,被你們幾個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的豎儒夥同那假仁假義的朱允炆搞得烏煙瘴氣、一片狼籍!十二弟一家老少的性命,就這麼葬送在你們手裏!就連他死了,你們還不肯放過他!國讎家恨,莫過於此,你們這些畜牲,最好不要落在俺的手裏,否則,俺必誅你九族,方報此仇、方消此恨!」

    朱棣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如同雷霆咆哮地,他狠狠一拳擂在桌子上,就聽「砰」地一聲巨響,文房四寶都震跳起來,他的拳頭上裂開一道口子,流出殷紅的鮮血。

    「殿下!」

    張玉一見,慌忙上前要為他包紮,朱棣擺擺手,把拳頭湊到唇邊,伸出舌頭,緩緩舔舐着手上腥甜的鮮血,目中露出一種張玉和朱能十分熟悉的目光,那是他提槍跨馬衝上戰場,面對北元強盜的隊伍,發出衝鋒的命令時才會露出的目光,屠戮、殘忍、有我無敵!

    道衍卻是心中暗喜,燕王南京之行回來後,曾經幾次找他商量對策,言語間已經隱隱露出造反之意,可是造反的代價實在太大、成功的希望卻又太過渺茫,道衍發現平素一旦有所決定就義無反顧絕不回頭的燕王,這一次竟然有點瞻前顧後猶猶豫豫起來,他對朝廷始終還抱着一線希望,無法下定最後的決心。

    道衍為此焦急萬分,而今,朱柏一家的慘死,終於可以讓燕王下定決心了。道衍起身,雙手合什,先向荊州方向站立,神情肅穆地念了一遍往生咒,這才轉過身,對朱棣正容說道:「王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時再不下定決心,及早着手,王爺恐怕要步湘王后塵了。」

    朱棣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回首對朱能道:「燕山三護衛,是俺一手帶出來的兵,一向唯俺朱棣之命是從,朝廷可以調走俺的人,卻調不走俺的軍心,你立即同三護衛的幾位指揮使取得聯繫,叫他們準備應變!」

    「遵命!」

    朱能也是燕山三護衛的將領之一,而且負責燕王府的警衛,可謂護衛中的護衛,心腹中的心腹,與燕山三護衛的幾位將領都是極親密的同僚,由他去辦此事,最為妥當。

    「張玉,現在俺燕王府中有多少可用的人馬?」

    張玉答道:「殿下,我燕王府現在各處侍衛一共六百餘人。」

    他思索了一下,又補充道:「算上家僕雜役,青年壯丁,也不過八百人上下。」

    朱棣沉吟道:「這麼點人,濟得甚麼事?看來,得先把三護衛兵馬調回來才成。只是……他們一旦擅離營地,朝廷立即就會知道俺朱棣反了,內有北平都司駐守城內的萬餘人馬,外有駐守開平的宋忠三萬兵馬,屯兵於山海關的耿瓛三萬兵馬,只怕俺連一朵浪花都還沒撲騰起來,就得被人滅了。」

    道衍怕他又打退堂鼓,說道:「殿下,北平都司諸軍兵將,大多是殿下帶過的人,人心所向,豈會堅決與殿下做戰?他們兵馬雖眾,不過是一團散沙罷了;朝廷削藩,連黜諸王,如此倒行逆施之舉,甚不得人心,殿下經營北平久矣,一向愛惜百姓,甚受百姓擁戴,一旦舉旗,必然一呼百應,此其二;皇上抑武揚文,令文人凌駕於武人之手,讓一群耍筆桿子的書生對浴血百戰的武人指手劃腳,早已令諸將心生不滿,貧僧不敢保證他們俱會投效殿下,可要他們忠心為朝廷做戰,怕也甚難……」

    道衍還沒說完,朱棣已然笑道:「大師勿需相勸,朱棣既已決心拼死一搏,就不會再生退縮之心了。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朱棣豈是束手就縛的人呢?俺十二弟不甘受辱,闔家投火自龘焚,壯烈。可俺朱棣,不會走他的路,俺寧可戰死,也決不低頭!」

    道衍欣然道:「殿下這樣想最好。朝廷為了對付殿下,在北平傳播種種不利於殿下的謠言,貧僧正可加以利用。北平民眾,崇信佛教者眾多,貧僧可以悄悄在民間傳播殿下才是真命天子的消息,推波助瀾,化謠言之害為有利於殿下的消息。北平民眾本來就愛戴殿下,再聽信了這番話,還怕他們不肯追隨殿下麼?」

    朱棣感激地道:「大師本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卻為了朱棣重墮紅塵,大師的恩德之深,朱棣傾東海之水也難以報答。」

    道衍慨然道:「士為知己者死,承蒙殿下禮遇,道衍能為殿下出謀畫策,那是道衍的榮幸。出世在渡己,入世在渡人,出世也好,入世也罷,都是修行。」

    朱棣重重地點一點頭,眉頭微微鎖起,又道:「唯一堪慮者,便是俺那三個孩兒俱在南京,朱棣若是反了,恐怕他們……」

    虎毒不食子,自己的親生骨肉陷為人質,朱棣如何能反?何況,他年輕的時候,時常出征塞外,爬冰臥雪,寒氣襲身,洪武十九年的時候曾經生過一場大病,病情十分嚴重,以致連史書中都記載了他這次生病,自這次生病之後,朱棣再也沒有生育過子女。

    連着已經夭折的,朱棣一共生育過四子五女,全部都是在洪武十九年那次大病之前,此後十餘年,他再無一個子嗣,古人對香火子嗣的看重,遠遠重過自己的性命,如果這三個兒子會因他揭竿而起死掉,那麼燕王寧可被砍頭,也是絕不會反的。

    道衍說道:「殿下不是說,南京有一義士,為殿下鳴不平,而甘心投效麼?」

    朱棣道:「是,俺只擔心,憑他一人之力,無法救得高熾他們回來。」

    道衍沉思片刻,說道:「殿下可以利用湘王之死,激憤而成瘋疾。」

    朱棣一呆,疑道:「大師的意思是?」

    道衍道:「皇上一向自詡仁孝,不管他是不是這麼做的,卻是願意這般標榜的,如今因湘王之死,朝野間非議聲喧囂塵上,不可遏止。如果殿下於此時裝瘋,必可得到民眾的同情,恐怕皇上迫於壓力,也得允許三位王子歸來探視了。」

    朱棣遲疑道:「皇上……會信麼?」

    道衍微笑道:「百姓們相信,這就夠了。」

    朱棣猶豫片刻,又道:「那……裝病就成了,何必要裝瘋呢?俺好歹也是個王爺,要俺披頭散髮、裝瘋賣傻地拋頭露面,這個……」

    道衍微笑道:「若是稱病,朝廷可以遣名醫來為殿下診治,很容易露出馬腳。二來,病有輕重緩疾,較之守孝大事,皇上盡可以拒絕三子歸來,可要是裝瘋,那就不同了,殿下神識已失,藩國豈可無主?皇上就沒有理由不放人了,須知,忠在孝前,連皇上自己,不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以日易月來為先帝守孝麼?」

    道衍道:「如此一來,明里咱們以殿下的瘋疾向朝廷施壓,迫使朝廷放人;暗裏,再叫那位義士策劃,救世子和兩位郡王離開,一旦朝廷不放人,而他們私自逃脫了的話,有了這個理由,也不致讓朝廷因此而悍然興兵,說不定還得想法掩飾,免得天下人說他刻薄寡恩。」

    朱棣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不錯,就依大師所言。」

    於是,第二天上午,朱棣披頭散髮地出現在北平鬧市街頭,看見好吃的就搶,高興了還跑去和乞丐蹲在一塊兒,撿個破碗過來,向人家討小錢兒。

    很快,整個北平都知道:燕王瘋了!

    「咱們什麼時候到金陵呀?」

    茗兒小郡主趴在車窗上,興致勃勃地問。

    謝府管家笑道:「哎喲,我說小小姐,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吧,咱們這才剛出北平城啊。」

    謝家的車隊比燕王裝瘋早出來一會,燕王是吃完了早飯,又給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跑出燕王府裝神經病的。就是咱們普通人上街頭扮瘋子也不是說扮就扮的,讓一個從小就是皇子,言行舉止、儀態端莊的貴人突然扮作傻子,確也有點勉為其難了。

    也幸虧燕王出來的晚,要不然聽說大姐夫瘋了,可能茗兒就不會離開了。


    謝傳忠回江南祭祖,這一次的陣仗着實不小。衣錦還鄉,光宗耀祖,最覺得榮耀的是誰?是那個讓祖宗覺得榮耀的人。謝傳忠精心準備許久,把北平的生意安排妥當了,提前好幾天就大宴賓客,把自己要回鄉祭祖的消息告訴各界名流,廣為傳播,今日一早出門,他把一家老少全都帶上了,行囊禮物、各色以壯行色的東西足足三十車,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北平,向江南而去。

    這時候,燕王朱棣正在北平城裏,追着一個漂亮的大閨女傻笑,更噁心的是,他還流口水……

    【第八卷燕展翅】第273章我們動手!

    一燈如燈。

    蘇穎坐在燈下,手托着粉腮,長長的睫毛時不時的眨動一下,眸中蕩漾着一抹迷離的光芒,看她悠悠出神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忽然,房門輕輕叩了三聲,兩長一短,蘇穎就像中了箭的兔子,攸地跳了起來,緊張地扯了扯衣襟,又掠了掠鬢邊的髮絲,剛要開口喚人進來,又趕緊搶到梳妝枱前,在銅鏡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確認無可挑釁,這才站定身子,喚道:「請進!」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微打顫,不禁暗罵自己沒有出息,從小長這麼大,根本就是在男人堆里混出來的,什麼時候怕過男人?偏偏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夏潯緩緩走了進來,一年多不見了,蘇穎本來以為自己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很平靜,可是一看到他的身影,她的雙眼立即不爭氣地濕潤起來,以致看他的人都有些朦朧了。

    房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穎兒,一年不見,你依然是那麼漂亮,唔……膚色白了些,好象稍稍胖了些,雙嶼島上的飯食更加可口了麼?」

    她和自己有肌膚之親,卻又不是自己的妻子,夏潯也不知道見了她,該說些甚麼才好。走進門的一剎那,他決定先說些輕鬆的話,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和拘謹氣氛,那時就該容易說話了吧。

    夏潯還沒有說完,本來只想矜持地站在那兒的蘇穎忽然忘形地撲進了他的懷裏,打斷了他的話。她抱得是那麼緊,以夏潯的健壯,竟也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夏潯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將她反抱在懷中,胸貼着貼,聽着她「嗵嗵」有力的心跳聲,夏潯似乎明白了她所有埋藏在心裏未曾說出來的情感。

    「咳……「穎兒……」

    夏潯咳嗽了一聲,想對她說些安撫的話,突然之間,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肩頭傳來低低的啜泣聲,然後他的肩膀一疼,就被她死死地咬住了。

    夏潯忍着痛,抱着她,直到感覺肩頭已濡濕一片,才柔聲道:「叫你隨我來,你又不肯。唉,「這一年,你過得好麼?」

    蘇穎忽然用他的衣服擦擦眼淚,退開身子,板起臉,用明明還有些抽噎卻硬梗起來的嗓音道:「少說廢話,我今天是代表雙嶼島來和你談判的。說吧,你要我們幫你,許給我們甚麼好處?還有,你要我們送的,到底是什麼人?」

    夏潯笑了,微笑道:「看,這才是我們英姿颯爽的三當家,嗯,那兇巴巴的樣子又回來了。」

    蘇穎臉蛋一紅,瞪起杏眼道:「你很有閒功夫是不是?再說廢話,信不信我揍你?」

    「信,我信!」

    夏潯笑得更愉快了:「反正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上,還指不定誰更難過呢。」

    「你!」

    蘇穎大羞,狠狠地揚起拳頭,輕輕落在他胸口,氣惱地道:「你到底說不說。」

    「說,現在就說!」

    夏潯面容一正,拉起她的手便往床邊走,蘇穎登時心口小鹿亂撞,緊張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吃吃地道:「你……你幹什麼?我的人都守在外邊呢。」

    夏潯道:「來,坐下說,事關重大,不能叫人聽見。」

    蘇穎心裏一寬,卻又隱隱有些失望,有些事哪怕做不得,她也是很期望的。儘管她可以不允許你做,但是你卻不可以不想,女人心,海底針,哪怕她是一個女海盜,也不例外。

    「甚麼,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完了夏潯的話,蘇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夏潯微笑道:「怎麼,你怕?」

    蘇穎撇撇嘴道:「才怪,我們可不是他大明皇帝的順民。本來乾的就跟朝廷作對的買賣,怕他何來?不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並不是燕王的人吶。」

    蘇穎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神色間很是擔憂,夏潯心中一暖,柔聲答道:「本來不是,但是只要我救了燕王世子和他的兩個兄弟離開,那我就是了。」

    蘇穎皺了皺好看的眉毛,說道:「我不懂,你現在任職錦衣衛,大好的前程,何必冒殺頭之險?燕王哪有可能成功?自古以來,可有一位藩王造朝廷的反能成功麼?」

    夏潯道:「富貴險中來,不冒險,怎麼可能有大富貴?藩王造反,的確沒有成功的先例,我想……以後也不會有。不過,燕王這個人……,哦,不,應該說燕王和建文皇帝這兩個人,可都是空前絕後的,呵呵……」

    蘇穎道:「我倒是聽說過燕王的威名,似乎他打仗很有一套,你很推崇他麼?」

    夏潯莞爾道:「他不是聖人,卻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至少……比那個只會活在夢裏,讓一群誇誇其談的腐儒忽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要強,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

    蘇穎忽然開心地笑起來,夏潯奇道:「你笑什麼?」

    蘇穎道:「好,我幫你,你成功了自然好,如果你失敗了,成了朝廷欽犯,那樣……也不錯。那你就逃到海上來吧,我說過,不管你什麼時候來,我會收留你的。」

    燈光下,笑靨如花,別樣嫵媚。

    「你真的不跟我走?」

    計議已定,夏潯起身要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蘇穎道:「跟你去哪兒?你馬上就得逃難了,我還等着你來投我呢,再說,大海是我的根,以前是,現在更是,我……離不開那兒。

    夏潯搖搖頭,無奈地苦笑道:「好吧,如果將來我沒有立足之處,一定去找你。」

    「一言為定!」

    蘇穎很是期盼,她壓根兒不相信區區一個燕王可以對抗富擁四海的皇帝,她本來並不指望夏潯有去投奔她的一天,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其實不止蘇穎不相信,事實上除了夏潯,連燕王自己都不相信。

    朱元璋對封建諸藩,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首先,各藩直屬的護衛兵馬極其弱小,沒有能力同朝廷大軍對抗,而且各藩對藩國內的政治經濟事務並不能完全掌控,這一點不像漢朝的封國,漢朝的封國要比明朝的封國擁有更多的自主龘權其次,各個藩國之間犬牙交錯,就拿燕藩來說,東北是寧藩,西面是晉藩秦藩,南面是周藩,除非這一幫藩王都跟着他燕藩一起造反,否則只要燕藩一豎反旗,往南得打通周藩的領地才能殺向朝廷,半路會遇到齊藩襲擊其右翼,背後會有寧藩直搗其腹心,秦藩和晉藩可以翻越太行山襲擊燕藩左翼,簡直是處處受敵。

    此外,直接守衛在南京附近的京衛精銳大軍有近四十萬人,可以予之迎頭痛擊,在此期間,全國各地勤王之師可陸續趕來,以朱示璋如此周密的安排,如此強大的軍力,除非朝廷弱到了極致,已經弄得天下人心盡失,否則在朱元璋的計算里,是根本不可能失敗的。

    然而,朱允炆偏偏就破了這個記錄。朱高煦是燕王朱棣三子之中軍事才能最強的一個,靖難之戰中,在軍中的威望遠超過他的皇兄朱高熾,可朱高熾一死,朱瞻基繼位,朱高煦起兵奪侄位,被朱瞻基一戰而定,敗得慘不忍睹,兩相一比,朱允炆簡直就是個廢柴。

    也不知道他的腦袋是不是只用來喘氣兒的,以帝國全局對戰朱棣的北平一隅,他花了四年時間,前後調動軍隊不下百餘萬,不但沒有消滅朱棣,反而鬧得自己身死國滅,創造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藩王反撲中央成功的例子,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了!

    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會不會主動放人呢?如果他主動放朱高熾等人回北平,那自己大概就太費勁了吧?

    「凍死俺啦,凍死俺啦,加條被子,再給俺加條被子。」

    朱棣盤膝坐在炕上,擁着好幾床被子,身前放着大火爐,額頭滿是大汗,臉色赤紅如血,牙齒卻在格格打戰,好象冷得不得了,依然在不停地叫人給他加被子。

    徐妃含淚道:「兩位大人,你們也看到了,殿下他……」他聽說湘王自龘焚而死,一番痛哭之後,就神志失常,變成這副模樣了,如今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請求皇上讓高熾他們趕緊回來,一來侍奉父親疾患,二來……萬一要是……」說到這兒,徐妃泣不成聲,已經說不出話來。

    新任北平布政使張昺和都指揮使謝貴看看兩眼發直、時不時還傻笑兩聲的燕王,又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看起來,燕王是真的瘋了,不是被逼瘋的,就是被嚇瘋的。雖說兩人赴北平任職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燕王,可是眼見燕王落得這般下場,還是不免生出側隱之心。

    張昺好言安慰道:「王妃娘娘莫要焦急,趕快延醫問藥,殿下身子一向強健,說不定還是會康復的。有關上表朝廷求還世子及兩位郡王之事,臣會馬上着手辦理的。」

    徐妃擦擦眼淚,勉強擠出一副笑容道:「那就多謝兩位大人了。」

    這時候燕王在榻上急燥起來,吼道:「怎麼不拿被來?冷死俺了,快快快,再給俺加一個火盆。」

    徐妃忙道:「啊,兩位大人,殿下一旦發起狂來,是會胡亂動手打人的,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

    謝貴看了看手持繩索,站在殿角虎視眈眈地看着燕王的四個王府侍衛,不禁搖了搖頭,唏噓一嘆,隨着徐妃走了出去。

    王府長史葛誠踮着腳尖,生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似的,正要悄悄離開王府,王府侍衛統領張玉忽然按劍出現在面前,笑吟吟地道:「葛大人,哪裏去?」

    「哦,我……我……」葛誠先是一驚,隨即說道:「本官幾日不曾回家了,擔心家中盼望,想……只是回去看看。」

    張玉呵呵一笑,鬆開劍柄,走到他身邊,攥住他手臂,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長史大人何必擔心呢,你是在王府,又不是出塞打仗,家裏有甚麼好擔心的,再說,下官已經派人知會大人府上了,如今王爺患了瘋疾,三位王子又不在北平,葛大人身為長史,可得擔負起燕王府一應責任吶,這個時候你若離開,王府上下可要何人照料?」

    葛誠見張昺和謝貴有燕王妃親自陪同,無法傳遞消息,本想自己離開王府,不想又被張玉看住,心中只是叫苦,正覺無可奈何處,他忽看見王府儀賓李瑞正從王府家廟前走過,想起上次朝廷令燕王議周王之罪時,這個李瑞也是站在朝廷一邊的,心中頓時一動。

    燕王瘋了!

    張昺和謝貴的奏疏以六百里加急快馬抵達京城,朱允炆大吃一驚,連忙招親信議事,眾人正對燕王患了瘋疾將信將疑之際,張昺和謝貴的第二封奏疏又到了:燕王裝瘋。

    原來張昺和謝貴對燕王患了瘋疾信以為真,立即上奏了朝廷,不料緊接着燕王府儀賓李瑞就悄悄趕來,向他們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燕王在裝瘋。這是燕王府長史葛誠透露給他的消息,因為燕王對葛誠已起了疑心,着人看着他,無法離開王府,這才以大義說服李瑞,由李瑞趕來報信。

    張昺和謝貴驚出一身冷汗,匆匆謝過李瑞,兩人趕緊把真相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驛送抵京師,因為趕得急,兩封奏疏幾乎是前後腳的送到了御前。

    方孝孺道:「果然有詐,燕王心性堅忍、久經戰陣,怎麼可能被湘王之死一嚇,就心志失常了?」

    黃子澄道:「燕王奸計,這是效孫臏詐龐涓之法了。」

    齊泰冷冷地道:「二位大人,張昺和謝貴的奏疏已到,皇上已經知道其中有許了,燕王如此所為,圖謀者何?你們想過了嗎?」

    黃子澄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燕王真的要反了!」

    方孝孺道:「不錯,如果他只是裝瘋自保,何必以此為藉口,請陛下允准三子回北平?」

    齊泰急急轉向朱允炆道:「陛下,燕王反跡已露,咱們不能遲疑了,應該馬上下手,擒拿燕王!」

    黃子澄急道:「沒有罪證,如何下手?」

    齊泰道:「事急從權,顧不得許多了,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罪證方面,可以讓錦衣衛來想想辦法,只要他們能拿出一點過得去的理由也就是了,實在不成,就算事後補湊罪證,現在也必須得下手了,先下手為強,若是遲了,再擒燕王,必然要費一番手腳!」

    朱允炆拍案道:「好,我們動手!」

    ps:削藩這一段,有太多的戲份無法側面描寫,而正面描寫的話,以主角的地位,參與的機會就不多,所以我只能儘可能地製造機會讓主角參與其中,把這段故事展示給大家。

    有關這些歷史人物的具體語言和心態描寫,當然是出自作者的創造,不過書中所採用的故事,卻不是出自筆者的杜撰,其言如何可以做假,行為卻是赤裸裸地擺在那兒的,言與行哪個更能證明他們的行為是否卑劣、智商是否發達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理解。

    接下來,就是夏潯的戰場了,關關會盡力把它寫得精彩,還請大家多多票票支持!

    【第八卷燕展翅】第274章生地當歸

    「汪大人,朝廷准許世子和兩位郡王回北平了嗎?」

    一見北平布政使司右參議汪道翎回到驛館,三個隨他而來的燕王府護衛立即迎上去問道。

    汪道翎年近五旬,是個身材適中的胖子,貌相端正,頜下三縷長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他咳嗽一聲,一雙魚泡眼不耐煩地看了看燕王府這三個侍衛,哼道:「急什麼,皇上本來是要諸王子在孝陵守孝三年的,如今要回去,不也得等皇上發句話嘛?」

    三個燕王府護衛中,一個是百戶叫鄧庸,另兩個是校尉,分別叫於諒、周鐸。鄧庸臨行前是受過燕王妃囑咐的,眼見到京三天了,還沒有確切消息,心中十分焦急,忙又問道:「那皇上怎麼說呢?」

    汪道翎瞪眼道:「本官怎麼知道?本官根本就沒見着皇上,這不也正等着禮部傳達聖上的旨意呢麼?你要是着急,就自己去找皇上問話!」汪參議說完,把袖子一甩,直奔上房去了。兩個校尉湊到鄧百戶面前,問道:「百戶大人,怎麼辦?」

    鄧百戶頓足道:「唉!咱們還能怎麼辦,這事說到底還不是得着落在人家汪參議身上。他姥姥的,臨行前,他收了咱們王妃那麼多財寶,卻是個不辦事兒的。」

    在院子裏無奈地轉悠了兩圈,鄧百戶嘆道:「罷了,明兒一早,我再催促催促他,放不放人,總得給咱們一個明白話兒呀。走,去街上吃杯酒,心裏悶得慌。」於諒、周鐸兩個校尉對視一眼,無奈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驛館設在建安坊,出去驛館不遠就是一條繁華的街道,茶樓酒肆,勾欄青樓,一間挨着一間,酒幡茶旗、大小牌匾,看得人眼花繚亂。

    「得,就這家吧,兩位兄弟,怎麼樣?」

    鄧百戶抬頭看見前方有一家小酒樓,白地兒黑漆的牌匾,寫着「聞香樓」三個字,便對兩個校尉說道。於諒笑道:「大人說是那就是了,反正吃的是大人的。」

    鄧庸笑罵道:「他姥姥的,你們兩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請本官吃一頓孝敬孝敬,倒是吃慣了老子了。」

    他剛說到這兒,面前忽然出現一個漂亮的小伙子,人很漂亮,明眸皓齒、唇白齒紅,穿一襲月色的長衫,更襯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看他笑吟吟的,手裏拎一柄描金小扇,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笑窩。鄧庸好象明白了什麼,厭惡地擺擺手道:「去去去,爺們不好這個調調兒,他姥姥的,怎麼滿京城都是像姑子。」

    俊美青年臉蛋一紅,有些羞惱地道:「鄧庸,你胡說甚麼,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鄧庸一怔,訝然道:「你認識我?你是誰?」

    一面說,他已戒備地去摸腰間的佩刀,不料剛剛攥住刀柄,耳畔就有人低笑道:「相好的,你敢動一動,就得到閻王爺那兒去吃酒了。」

    鄧庸只覺肋下似乎被一柄利器抵住,他不敢再動,扭頭一瞧,卻見兩個部下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制住,每人左右都站着一個壯漢,緊貼着他們的身子,他自己身邊也有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各穿一件綻青色的曳撒,頭戴遮陽帽,顯得有些詭秘。

    鄧庸色厲內茬地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當街劫持官兵,要造反不成?」

    左邊一人吃吃笑道:「不好意思,你是兵,兄弟也是兵。奉命辦差,希望兄弟你不要讓我們為難,走吧!」

    鄧庸道:「去哪兒?」

    面前那個俊美青年翩然轉身,雙手負在背後,摺扇在後腰輕輕一打,悠然說道:「錦衣衛!」

    錦衣衛,詔獄。

    這地方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住過了,只有前些日子齊王曾被關在這裏幾天,隨即就被送到鳳陽囚禁了。地牢裏潮濕陰冷,雖然外面天氣已經開始變得炎熱起來,北方過來的人不太習慣,可是這牢裏面陰冷潮濕,且挾雜着腐爛氣息的味道,比外面的天氣更加的叫人無法忍受。

    「你們幹什麼,我們可是燕王府的護衛,奉命至京辦差的,你們敢拿我們!」

    「拿的就是你們。燕王府?我說兄弟,你自己覺着,這張虎皮,現在還能唬人嗎?」

    蕭千月帶着幾個人訕笑地迎上來。

    那個俊俏書生打扮的人淡淡地道:「蕭校尉,人交給你了。」

    蕭千月不咸不淡地道:「劉校尉,要不要留下來,欣賞欣賞兄弟用刑的手段?」

    「不必了!」那書生打扮的劉校尉板着臉,只輕輕一擺手,手下幾個人便放開了五花大綁的鄧庸三人,隨着他往外走去。蕭千月陰鷲地盯着那書生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這才轉向鄧庸三人。

    鄧庸大聲道:「我們是燕王府護衛,你們憑什麼抓人?」

    蕭千月似笑非笑地瞟着他道:「嘖嘖嘖,我們錦衣衛抓人還需要理由嗎?來人吶,好好侍候侍候這三位遠道來的兄弟!」立時,幾個如獄似虎的獄卒撲上來,拖起他們就走。

    牢房天窗投下一縷陽光,正好投射在刑房正中,房間正中,放着一把鏽跡斑斑的椅子,椅子上斑斑斕斕的全是暗紅色的鏽蝕,也不知是不是以前的受刑者淌下的鮮血乾涸而成。鄧庸看着這樣一把椅子,不禁驚恐地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啊!啊!啊……」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鄧庸身子一震,失聲道:「於諒,於諒,你怎麼樣了?」

    他雙手被捆在身後,只能搖晃着身子跑到牆邊,從那小孔向隔壁看去,就見一張鐵床,上邊赤條條地趴着一個男人,從頭到腳,有一條條的帶子從左到右把他整個人牢牢地固定在鐵床上面,旁邊站着一個袒着上身,胸口一撮護心毛的粗魯大漢,他的手裏提着一隻水壺,正在悠閒自若地往那固定在鐵床上的人身上澆。

    水澆在身上,發出「卟卟」的沸水聲,熱氣蒸騰而起,而慘叫聲就是從鐵床上受刑那人口中傳出的。

    「於諒!」

    鄧庸目眥欲裂地吼了一聲,那個正在澆水的大漢聽見了,好象知道他在那兒看着自己似的,慢慢抬起頭,向他的方向咧嘴一笑,然後拈起一柄鐵刷子,那鐵刷子直接刮在身上都能刮去一層皮肉,何況那身體剛剛被開水燙爛了,鐵刷刷去,連皮帶肉便是刮去一層,其情其景,真比地獄還要恐怖。

    鄧庸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卻沒見過這樣虐待他人的手段,只驚得他頭皮咻咻發麻,就在這時,另一側房間又是一聲慘絕人寰的悽厲叫聲,蕭千月笑吟吟地道:「鄧百戶,不要東張西望啦,該你啦,請吧!」

    兩個施刑的大漢搶過來拖起鄧百戶就走,一到那椅子面前,鄧庸才發現這椅子是鐵鑄的,下邊似乎是一個爐膛,裏邊是燒紅的熱炭,因為那滾滾熱浪已經將椅子燒得通紅,只一靠近了去,還沒坐下,就已感覺到了那椅子的炙熱,這要是坐上去……

    鄧庸駭得亡魂直冒,兩個大漢按着他要住椅上坐去,他拼命地挺着身子掙扎,狂吼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到底要什麼?要什麼!」

    蕭千月一步步踱到他的面前,微微彎下腰,笑眯眯地道:「我要你承認燕王密謀造反,不日就要起兵!」

    鶴鳴樓上,燕王世子朱高熾和兩個兄弟,正陪着三舅父徐增壽和駙馬王寧等人飲宴,錦衣衛的人在二樓也開了兩桌,守住了樓梯兩側的位置。公務在身,他們不敢飲酒,但是各種好菜卻點了一桌子,反正是徐大都督會帳,這幾年錦衣衛的人油水也不大,誰不想嘗嘗金陵十六樓的珍饈美味。

    「蹬蹬蹬!」樓梯聲響,一個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的白袍公子拾階而上,半個身子探出樓面便止住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左右一掃,定在夏潯的身上。

    夏潯目光與他一碰,連忙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拭了拭嘴角,他起身的時候那白袍公子已悠然轉身,慢慢地走下樓去。

    「大哥,大人吩咐,要大哥對燕王世子他們看管的更緊一些。」

    樓下街邊就是一條河流,碧波蕩漾,河邊垂柳成行,柳枝裊娜,隨風輕拂。

    劉玉玦拂開肩頭的一截柳枝,輕輕地說道:「朝廷已決定對燕王下手了。今天剛剛捉了燕王府隨同北平布政使司來促請朝廷釋還王子的三個侍衛,那個百戶受刑不過,已經按照咱們的吩咐『招供』了,供詞已經呈送給皇上,皇上馬上就會下密旨給北平方面。為防消息暴露,在對燕王實施抓捕之前,燕王三子還不能動,可你這邊必須得格外小心,燕王既然公開向朝廷要人,難保不會私下知會他的三個兒子,讓他們伺機逃走。」

    夏潯道:「這個可能應該不大,他們不管去哪兒,哪怕是在中山王府里,也是在我們嚴密監控之下的。」

    劉玉玦輕笑道:「我當然知道呀,大哥做事,我是再放心不過了。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可不希望大人責罰於你。」

    夏潯凝視着他,忽爾也是一笑,說道:「玉玦如今做事成熟老練,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毫無主見的小書生了,看來隨在大人身邊,日日受大人操練,果然是大有長進。」

    不知怎地,聽夏潯這麼一說,劉玉玦俏臉竟爾一紅。

    宴罷,徐輝祖帶着三個寶貝外甥回家去,中山王府的侍衛隨行在他們身側,錦衣衛的人員則在最外圍,前行左右防護得風雨不透。路過一家藥店的時候,夏潯對身邊一個錦衣衛道:「你們先行幾步,我這兩天不太舒服,去店裏抓一服藥。」

    「是,大人。」

    夏潯翻身下馬,走進藥店,這家藥店店面太小,連個夥計也沒有,只有一個掌柜,正背對門口整理着一口口藥匣,夏潯在案板上「咚咚」地敲了幾下,沉聲道:「掌柜的,我抓藥,防風、生地、當歸、蟬蛻、左思楠、大刀魚、王不留,追地風,各抓五錢,煎做一副!」

    【第八卷燕展翅】275章君欲揚帆

    夜色深深,蟋蟀在草叢中唧唧地鳴叫着,劉玉玦在月下虛劈幾刀,凝神想想,再虛劈幾刀,十分投入地探索着每一招一式間的奧妙所在。

    這是羅克敵傳授給他的一套刀法,玄妙絕倫,較之錦衣衛中人人都要練習的入門刀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據羅大人說,羅家這套刀法本就是一位名武師所授,其父當年隨先帝縱橫沙場時又去蕪存精、不所完善,如今實戰的殺傷效果非常好。

    劉玉玦想讓自己變強,他一直在不斷地學習,學習武藝,學習堅強,學習同僚們為人處事的態度,儘管他也很享受大人對他的關愛和照顧,但是楊大哥說的對:一個人要想讓別人尊重,必須自己具備能力,這是任何人也給不了他的能力。

    又練習了很久,劉玉玦收起刀,從腰間抽出汗巾輕輕拭着額頭的汗水,準備回去沐浴歇息了。月下漫步,如履冰霜,所行處仍是蟲鳴唧唧,不受他輕盈無聲的腳步影響。劉玉玦下意識地循着走慣了的路,馬上就要到達羅大人的臥房時,才突然清醒過來:我怎麼到這兒來了,今晚,蕭千月住在這裏。

    今天,蕭千月逼迫燕府護衛鄧庸依着他擬定的供詞招認了「罪狀」之後,馬上就來向大人請功,此後一直趨前趨後的不想離開,劉玉玦窺破他的心意,便說今夜要悟一悟大人所授的刀法,回了自己住處,想不到練完了刀,居然又到了這裏,習慣成自然麼?

    房中的燈已經熄了,他們應該已經歇了吧。劉玉玦自嘲地一笑,沉默片刻,轉身又往回走,這一回,他的腳步更輕柔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大人的什麼人,嬖童、男寵?問題是,他並不排斥這種關係,或者說,不排斥被男人愛,並愛上男人。

    但是他雖享受於羅僉事的強大所給予他的安全感,卻並沒有多少溫馨甜蜜的感覺,大人的心事很重、而且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每天都有一段時間,大人都要把自己關在房裏,整理許多不知從哪兒送來的機密卷宗。在大人眼中,他只是一個柔弱的、需要照顧的對象,也許只有在床上,於輕憐蜜愛之中,才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劉玉玦正想着,忽然聽到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非常輕、非常快,只是一閃,再想去聽便已不復與聞,這麼晚了,誰會出現在這兒?而且還用這樣的步伐行走?劉玉玦心生警兆,立即閃身追了上去。

    他的潛行術學自於羅克敵,夏潯也曾把自己的經驗技巧教授給他,融合了古今匿蹤潛行之術所長,劉玉玦習練時日雖短,在錦衣衛衙門裏,也已算是一流高手了。

    前邊一個人影在月色下一閃,飛快地消失在長廊的陰影下,劉玉玦看得清楚,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那般熟悉,分明就是他的楊大哥。劉玉玦本來要高呼喊人的,看清了那人背影,他硬生生地把聲音憋了回去:「大哥不是在中山王府監視燕王世子的麼?這麼晚了,他偷偷摸摸地潛回衙門做什麼?」

    劉玉玦心中疑竇頓起,馬上隱藏身形追了上去。

    夏潯悄悄潛到自己的籤押房,拿出三張紙,這是桑皮紙,大明寶鈔就是用這種特製的紙張製成的,紙上有細密而清晰的畫紋,如飛魚、似飛龍,極其不易仿製,此外還有固定格式的幾行文字,只要把空白處填上,再蓋上關防大印,在大明天下就可以暢通無阻了。

    夏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利用身份的便利從另一處籤押房偷出來的,因為莫名其妙地少了三張空白關防,保管這些特殊用紙的那名校尉還被停了半年的薪俸,受到了嚴厲的訓斥。

    隨即,夏潯又摸向另一處籤押房,一截細細的鐵絲在他手裏仿佛一把萬能鑰匙,很快,門鎖就被他打開了。夏潯打開門鎖,潛進房內,先掩好窗簾,又點着一盞燈,豎起幾份公文,將光亮擋在靠牆的一面,便摸過去蹲在沉重的梨木鐵皮柜子前面,將鐵絲彎了彎,輕輕探進了鎖眼。

    「大哥在幹什麼?」

    劉玉玦悄悄站在門外,自門縫裏窺視着夏潯詭異的舉動。

    「咔嚓」一聲,鎖頭開了,夏潯輕輕拉開匣子,取出了一方大印,又拿出一方印台,在三張空白關防上端端正正地蓋上了官印,輕輕吹吹紙張,借着燈光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疏漏、再無破綻時,這才微微一笑,把印台、大印重新歸位放好,然後把三張炮製完成的關防揣在懷裏,一口吹滅了蠟燭。

    「咔嚓!」

    房門重新鎖好,夏潯仿佛一條蛇般沿着長廊繞到院牆陰影下,迅速向遠處潛去,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劉玉玦從一根廳柱上輕輕滑下來,慢慢走到如霜的月光之下,眸中閃耀着驚疑不定的光:「大哥……,他要做什麼?」

    「大哥,又要跟王駙馬吟詩作賦去麼?我不去,好生無聊。」

    「哈哈,二弟,這回你可猜錯了,今天要與王駙馬東郊賽馬,你去不去?」

    「當真?」

    朱高煦雙眼一亮,喜道:「這才好,到南京這些時日,整日介無所事事,骨頭都閒散了,哈哈,王駙馬要和咱們賽馬?他也不看看咱們是打哪兒來的,若論馬術,他能跟咱們比麼?走走走,老三,快點,咱們與王駙馬去賽馬。」

    朱高熾笑吟吟地道:「昨兒下棋時,大哥跟王駙馬打過賭,如果咱們兄弟贏了,他就把那副珍藏的吳道子畫作《鍾馗捉鬼圖》贈與大哥,如果咱們輸了,那咱們就得在金陵十六樓每家擺一次宴,連請他十六次。二弟呀,請人吃酒倒沒甚麼,可這臉卻不能丟,大哥跟王駙馬說好的,咱們三兄弟一齊出賽,王駙馬自帶兩名騎師,三局兩勝,你可有把握?」

    「啊?」

    朱高煦一聽,苦着臉道:「大哥,要是讓我跟三弟出賽,憑我們的馬術絕對沒有問題,可你……大哥,太平馬你都乘不了多久啊,你何必參賽呢。」

    朱高熾笑道:「大哥若不是說我自己也要參賽,王駙馬會和咱們賽馬麼?」

    朱高燧興沖沖地道:「二哥,怕甚麼,不是說三局兩勝麼,只要咱們兩個勝出,王駙馬他就輸了。」

    夏潯站在不遠處,對錦衣衛總旗李別不屑地道:「這三位小王爺,整日裏遊山玩水,倒是個不知愁的,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燕王府已危在旦夕,他們居然仍是每日玩樂不止。」

    李總旗笑了笑道:「豪門紈絝,莫不如此,可惜了燕王一世英雄,竟然生了三個犬子。」旁邊幾個錦衣衛聽了都吃吃地笑起來。

    「哎喲,大哥,我這匹馬可不成,三弟的那匹棗騮神駿異常,當然是沒問題的,可我那匹馬,南下途中,水土不服,到現在還病懨懨的呢,說是三局兩勝,大哥你是必輸無疑了,我若再輸,豈不丟了咱燕王府的臉面?得給我弄匹好馬才成。」

    「二哥,大舅父有匹好馬,我去馬廊時見過的,是一匹『烏雲蓋雪』,一看就是千里神駒,二哥騎了此馬,一定穩操勝券。」

    「啊呀,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大舅對那匹馬寶貝的很,我上次也見過,當真是一匹好馬,走走走,咱們去借馬,非贏這一場不可,哈哈哈……」

    朱高煦興沖沖地領着老三朱高燧直奔馬廊,李別一擺手,幾個錦衣衛馬上跟了上去。

    夏潯慢慢踱到朱高熾身旁,低聲道:「一切俱已安排妥當,世子不必擔憂。」

    朱高熾背着手,眼望着兩個弟弟離去的方向,嘴唇輕輕翕動,悄聲問道:「用賽馬這個由頭脫身也就是了,大人怎麼還慫恿二弟拐帶大舅的馬匹?大舅對我們本來就……」

    夏潯微笑道:「欲要脫身,最難的就是脫離追兵最初的緝捕範圍。這匹馬是魏國公心愛之物,二郡王順走了這匹馬,朝廷派出追兵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水路還是陸路呢?」

    朱高熾輕輕「啊」了一聲,閉口不言。

    此時,燕子磯下的渡江碼頭,夏潯一家人正在登船。

    一大早,彭梓祺突然召集全部家人,廳中早已放好了一包包遣散的財物,等把家裏的僕從下人全都打發離去,全家人馬上登車直奔燕子磯。

    謝謝和師娘惜竹夫人也來了,眾人之中只有謝露蟬還茫然不知真相,因為對於朝廷削藩又削爵的刻薄手段,謝露蟬雖也頗有微辭,但是言談之間終究還是心向朝廷的,夏潯擔心他會誤事,因此囑咐謝雨霏在逃出虎口之前,萬萬不可將真相告之。

    謝雨霏便找了個揚州豪紳請大哥去繪畫的理由,把他誑到了江邊。謝露蟬一到江邊,發現夏潯一家老少居然都在,行色打扮分明是要闔家遠行,立即發覺其中有詐,不禁變色道:「謝謝,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謝雨霏道:「大哥,事情緊急,你先上船,妹子隨後再和你說。」

    謝露蟬犯起犟來,死死抓住大船拴在碼頭的纜繩,吼道:「不成,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你這丫頭怎麼能擅作主張,你說清楚,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何天陽赤着雙腳站在船頭,一見這呆書生不肯上船,雙腿一拔就跳上了踏板,騰騰騰幾個大步躍到了他的面前,揮掌如刀在他臂上一砍,謝露蟬吃痛,哎喲一聲縮回了手,謝雨霏驚道:「壯士輕些,他是我大哥。」

    何天陽向謝雨霏咧嘴一笑:「姑娘放心,我是斯文人,不會對他動粗的!」

    說着一把揪住謝露蟬的衣領,像拎小雞兒似的把他提上船,往甲板上一丟,揮手道:「快着快着,馬上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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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卷燕展翅】第276章快馬揚鞭

    哪個造謠說月末還有雙倍呀?沒有啦!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七天雙倍活動行將結束,諸位,該把您所有的票票都投下來了,三少揚蹄,越跑越遠啦,追菊huā啊!!!

    王駙馬和燕王世子本來的護衛人馬就足夠壯觀了,因為要出城,錦衣衛追隨而來的官校也多了些,前前後後加起來足有上百號人,俱都是鮮衣怒馬,他們往街上一走,聲勢那個壯觀,行人不知所謂,不禁紛紛走避。

    一行人出了東城,來到郊外,這裏草地青青,株株細柳參差其間,遠處小河如玉帶舒緩,近處有野huā蕩漾於叢中,景像倒是充滿野趣。

    「姑丈,你看,我們就以前邊那座矮山為界,咱們從這裏衝出去,繞矮山一周,最先趕回這裏的就算贏了。當然啦,雙方既然各出三人,那贏的人,至少也得先回來兩人才成。,

    朱高熾坐在車中,向旁邊的姜駙馬笑吟吟地道。

    王駙馬看看他大腹便便的樣子,哈哈大笑道:「高熾啊,我就知道,你看上了我那副《鍾馗捉鬼圖》,如果你開口討要,我這做姑丈的還真不好不給你,可你非要用打賭的法子,嘿,這可是你自找苦吃嘍。看你這身寬體胖的模樣,恐怕你把寶都壓在你兩個弟弟身上了吧?,

    王駙馬說着看了看朱高煦和朱高燧,見他們一身輕袍箭袍,騎在駿馬上威風凜凜,不禁贊道:「倒果真是兩條難得的好漢。,

    他指了指朱高煦二人,對自己帶來的兩個馬術教頭說道:「看清楚了,兩位郡王年紀雖小,卻是自幼生長於北平,還曾隨乃父出征塞外哩,一身騎士精湛的很,你們兩個是咱們金陵城有名的馬術教頭,想來一身技藝也不在其下。可要真是輸了,嘿嘿,你們也不要被人落得太遠,要不然我臉上無光吶。,

    這兩個馬術教頭是從五軍都督府里最出色的馬術教頭裏挑選出來的,他們不屑地看了看那兩位燕王府的小郡王,對王駙馬抱拳道:「大都督請放心,卑職絕不會叫大人失望,這場馬賽,卑職給大人贏定了。,

    王駙馬豁然大笑:「好,哈哈,如果你們真贏了,世子是要連請本官吃十六頓酒席的,我金陵城有太祖皇帝親旨賜建的十六座名樓,十六樓的美味佳肴,已是囊括天下了。如果你們贏了,本官不但重重有賞,而且這每一席酒,你們都可上座,一宴十六樓,嘗盡天下味。,

    兩個馬術教頭胸有成竹地道:「卑職一定不辱使命」

    王駙馬轉過頭,對朱高熾笑道:「賢猛,咱們也上馬吧。,

    「是是,始丈請。,

    兩個人下了車,自有人牽過馬來,王駙馬看着斯斯文文,其實卻是武將出身,豈能不懂騎馬射箭,馬僮只稍稍一助力,王駙馬便輕盈地坐上了馬背,持鞭在手,笑看着朱高熾。朱高熾那肥胖的身子可真是費了勁兒了,四個侍衛一個牽馬一個墜鐙,另外兩個連架帶推,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大胖子推上馬背。

    朱高熾一上馬,那馬希幸聿便是一聲嘶鳴,四蹄踏動,顯然有些承重了。其實朱高熾倒是懂得騎馬舟,小時候他還沒有這麼胖,也曾舞過幾天劍,練過一陣子騎術的,只是後來胖肥症越來越嚴重,身子越來越笨拙,自然不能騎馬射箭了,不過這從小練就的技藝,卻也不會因為許久不練便完全遺忘了,再說他一身肥肉,沉重無比,騎在馬上快把馬背壓彎了,看起來還真是四平八穩,倒不虞跌下來。

    王駙馬哈哈一笑,揚鞭道:「楊百戶,你來發號施令」

    「下官遵命」

    夏潯微微一笑,驅馬趕到前邊,喊道:「預備」

    王駙馬、朱高熾等六人六馬一字排開,站在劃好的線旁,俱都俯身前傾,馬鞭揚空,做好了準備。

    朱高熾目光一閃,望了夏潯一眼,夏潯不着痕跡地點點頭,把手一揮,喝道:「開始」

    「呼,地一聲,五匹快馬好似離弦之箭,隨着夏潯這一聲吼便沖了出去。朱高熾使勁挾了挾馬腹,又狠狠地抽了兩鞭,他騎下那匹健馬才不情不願地趟開小步跑出去,這時候王駙馬那五人已遠在一箭地之外了,留守原地的侍衛官校們見了都忍俊不禁地點起來。

    六人舟馬一出去,他們的侍衛和一些錦衣衛官校便自左右兩翼隨着奔了出去,夏潯對李總旗道:「李兄,勞你在這兒候着,我伴世子走上一程。,

    這裏夏潯官兒最大,他既如此安排,那位不芶言笑的李總旗便點頭答應了,自帶了幾名官校候在起點,等着看誰最先趕回,夏潯則一撥馬頭,追着朱高熾下去了。

    剛剛衝出去的時候,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沖在最前邊,兩個人確實馬術精湛,再加上雖然生得魁梧結實,畢竟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身架不及成年人沉重,佔了體重上的便宜。可是那兩個從五軍都督府精中選優特挑出來的馬術教頭,這一輩子就是靠馬術吃飯的,那身騎術可不比朱高煦兩人遜色。

    跑出一半路程,趟過一條小河的時候,兩個教頭就已躍拼了半個馬頭,王駙馬追在後邊,一見自己的人超到前邊去了,不禁大樂,高聲喊道:「好小子,超過去,先到終點者,本官賞賜加倍。,

    兩個馬術教頭一聽精神大振,向咬牙切齒拼命揮鞭的朱高煦二人挑釁地大笑一聲,打馬揚鞭猛地加速,又沖拼了一個馬身,頭也不回地向矮山奔去。

    朱高煦一邊不服氣地大喊大叫,一邊向老三朱高燧使個眼色,二人也猛然加快了速度,只是他們能把後邊的人越甩越遠,想要追上前邊兩人,卻除非他們馬失前蹄,摔個跟頭了。

    王駙馬看看前邊氣極敗壞的朱高煦兄弟,再看看後邊好像在騎逍遙馬似舟朱高熾,忍俊不禁地笑幾聲,也揚手揮鞭加快了速度。

    王駙馬跑到矮山下面,剛剛繞過山坡,就見前邊地上倒了五六匹人馬,都是伴隨在朱高煦兄弟左右的錦衣官校,一個個倒地慘呼,那馬兒也慘嘶着爬不起來,不禁大驚失色,連忙飛馬趕過去,大聲道:「怎生這般不小心,全撞到一起去了?兩位郡王呢?,

    一個受傷的錦衣官校忍痛前指,說道:「駙馬,他們跑了,跑了」

    「甚麼?,王駙馬順着他們所指方向看去,果見右前側方山林中,幾匹馬兒一閃即逝,這裏林木茂密,繞山只有一條道,若不是那錦衣校尉指的及時,恐怕等人家鑽進林子,他也看不到了。

    「糟糕,上當了」

    王駙馬大驚失色,剛要下令去追,前方道路兩旁草叢中突然跳出十幾個大漢,人人手持匣弩,只聽機括「鏗鏗,聲不絕於耳,健馬應聲長嘶,王駙馬和左右伴從的侍衛胯下馬都中了弩箭,有的馬仆倒在地,有的馬痛極亂蹦,把他們一個個掀下馬來,狼狽不堪。

    方才朱高煦兄弟二人逃走,是他們出其不意,喝令侍衛向追隨而來的錦衣官校動手,傷人殺馬,快速逃離。等王駙馬趕到時,身邊只有他的侍衛和錦衣衛官校,埋伏在蓬草叢中的燕王府護衛才突然發難,現出身形。

    勁弩一通疾射,射死了王駙馬和諸侍衛的馬匹,他們立即棄掉箭匣,往背後一抽,又是一匣勁弩平舉起來,剛剛穩定身形要拔刀反撲的王駙馬和手下侍衛們不禁面色大變。

    「休要傷了駙馬!休要舟了駙馬」

    朱高熾扯開嗓子吼起來,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在他身邊也有一些錦衣衛安校監視隨行,但是在他們繞過山角,看到前方的變故時,世子身邊那些燕王府侍衛就已突然發難,向他們動手了。

    朱高熾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向王駙馬歉然拱手道:「姑丈,侄兒並無意冒犯姑丈。奈何,父王患了瘋疾,朝廷卻不肯放我們回去,身為人子,豈能不在榻前侍藥奉食呢?萬般無奈,侄兒才出此下策,得罪姑丈之處,待來日侄兒再向姑丈叩頭請罪吧」

    「世芋,快走,快走」

    那些持弩箭的人中,有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衝着朱高熾連連擺手,朱高熾也顧不得多說,就在馬上向灰頭土臉的王駙馬作了一揖,斜刺里往草叢樹林裏一衝,便落荒而逃了。

    「唉!你們「逃得掉麼。,

    王駙馬見他並不傷害自己,心中稍稍安定,眼見他們逃入密林,不禁感慨地一聲長嘆。

    那些燕王府侍衛見世子已走,便向草叢中退卻,他們仍然端着弩箭,目光銳利而寒冷,王駙馬和府中侍衛、以及錦衣官校們一動也不敢動,他們毫不懷疑,哪怕是做出一個前撲的動作,這些冷酷的燕府侍衛就會毫不猶豫地放箭,把他們摜射成刺猥。

    夏潯縱馬揚鞭,帶着七八個錦衣衛剛剛拐過山角。

    按照他的計劃忄,由燕王世子在此處佈置伏兵,接應他們逃走,楊旭則隨後趕來,佯裝追趕。在場的這些錦衣衛官校之中,他的官職最高,別人都要聽他調遣,等他追進密林,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甩脫其他人,趕去與燕王世子匯合。

    等到朝廷這邊真堊相大白的時候,他早伴同燕王世子出江入海了。

    問題是,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夏潯裝模作樣地向王駙馬問明了經過,擺出一副義憤填膺模樣,正要下令錦衣衛官校隨他追入密林,羅克敵已率領數十名錦衣衛急急趕來,馬上就到山角了。

    蹄聲殷殷,如乘風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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