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恃讓葉沖把銅盆拿近些,沒一會兒那葉夫人便歪頭吐了,吐出兩條蟲子,一是弗恃餵進去的那條蠶,另一條,渾身黑得油亮有些像泥鰍。長生覺得那應該就是養在葉夫人身體裏的蠱了。
那蠱蟲養得有她食指和中指並起來那樣粗,要是再養的大些,只怕就算葉夫人想吐,蠱蟲也會卡在她喉嚨里吐不出來。蠱蟲在銅盆中追逐在蠶蟲,腥味沖天。
葉沖親眼所見,瞠目道,「道長,這是什麼?」
弗恃沒答,指着那碗聖水吩咐長生,「你把這碗水拿去蒸,等水蒸乾,或許裏頭的蟲卵就能顯出來。」
長生點頭,畢竟是客儘管知道葉沖定會是百般的配合,還是守規矩的先徵得了主人的同意。問了廚房的位置,才端着那碗聖水出去了。
長生盯着手裏的聖水,如果真如殷敬柔說的,那這碗水可能是浸泡過人肉的,因為那些母蠱先是用人肉來餵養,然後等在水裏產了卵,再把母蠱撈出來。把水給人喝下,用人身養蠱。
她心裏想着,看到水中倒影閃過人臉。就像那日她在半月觀的水缸里看到的死人影像,嚇得她手抖,差一點沒把水潑出來。
她最近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次數好像變頻繁了。
「姑娘。」莫嫻蘭把她叫住。
莫嫻蘭走路的姿態很好看,款步姍姍很是婀娜,走近她時,身上帶了一股清淡的檀香味,她手上絞着一條斯帕,青蔥玉指上一枚翡翠戒指翠綠得就像春天裏沐浴過細雨後的小草,很漂亮。
長生覺得那戒指好像見過,又想不起來哪裏見過,就一直盯着。
莫嫻蘭關心道,「姑娘,我娘如何了?」
「應該沒事了。」弗恃一直對長生反覆強調,對師父高強的本領要深信不疑,所以師父說能治的,那應該是十拿九穩胸有成竹的。
莫嫻蘭鬆了一口氣,嬌嬌柔柔的說道,「我娘這病已是拖了好幾年了,如果真的能治好,葉家上下都會感激幾位的恩情的。」
莫嫻蘭低下頭朝長生拜了拜,長生不敢攬功,這本來就是她師父治好的,不關她什麼事,這葉少夫人謝錯人了,她可不能承這大禮。於是長生也傻氣的朝莫嫻蘭一拜,表示不敢當。
「姑娘要把這碗水端去哪?」
「廚房。」長生答。
「為什麼端去廚房?道長是覺得這碗水有什麼問題麼?」
長生點頭。
莫嫻蘭又問了她一些聖水的事,只是長生覺得自己了解的也不夠清楚詳細,如果隨便答了怕答錯,就把莫嫻蘭的問題記下,說道,「如果少夫人想知道,我先問過我師父,回頭再告訴你。」
莫嫻蘭道,「不必了,道長既是在醫治我娘,還是不要叫他分神吧,我也是太擔心我娘的身體了,不過想來有道長在,這擔心也是多餘的。」
長生又再一次瞧她的戒指。
莫嫻蘭說着把戒指脫下,遞到長生眼前笑道,「姑娘若是喜歡,我送給姑娘。」
長生搖頭,「不是,我不是想要戒指。」她只是想着多看幾眼,看能不能記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莫嫻蘭以為她是喜歡卻不好意思收,便說,「這不過就是不值錢的小玩意,我曾經很喜歡,不過戴久了,也戴膩了。姑娘不收我也是要送給其他人的。只希望幾位不遺餘力,等治好了我娘,酬謝不止這一點的。」
長生推了幾次,莫嫻蘭卻說自己送出去的東西不會收回去,還主動的把戒指塞進長生的荷包里,後又說有事,就離開了。
長生無奈,打算等一會兒見到葉沖把戒指給他。
她按着弗恃的吩咐,把那碗聖水放到蒸爐里用大火蒸,直至把水都蒸乾。
那碗燙手得很,她就找廚子借了一塊擦鍋鏟的布,用布包着碗邊把碗拿出來。碗底沾了一些白白的東西,非讓她形容的話,有些像是做菜時撒鹽沒撒均勻,鹽都沉到底下粘在一起的樣子。
她拿着碗回房,看到司馬鹿鳴一劍將蠱蟲看成兩段,只因為弗恃說這是害人不淺的東西,不能留下。那隻蠱蟲的血濺得銅盆都是,葉沖覺得噁心,把那銅盆踢到了一邊。
弗恃把碗給葉沖看,「這碗裏的東西,喝到肚子裏都會變成你剛才見的那種蟲子。這聖水是絕不能飲用的。只是我說的話未必有人信,還勞葉公子出面了。」
葉沖親眼所見,拿過那碗做證據,立馬說要帶了人到衙門去找官府,要是這半月觀真的是謀財害命,葉家定是要討這個公道的。
長生把戒指給葉沖,葉沖也不願意收,說戒指是他妻子的,他妻子送人的東西他沒有收回的道理,這麼貴重的東西又不能隨便亂扔。
結果長生不想要,戒指卻還是跟着她回了客棧。
她一直記得以前義父說過無功不受祿,做人是不能貪心的。長生嘆氣,苦惱怎麼處置這枚戒指。
卦燎爬上她的膝蓋,說道,「媳婦,卦燎後背癢,你給卦燎撓一撓。」卦燎手短,已經很努力的夠了,但還是夠不到癢處。
長生被他的可愛樣逗笑了,伸手給他撓痒痒。
卦燎從袋子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凡人的字他認得一些,但有些筆畫多的他就看不懂了。「媳婦,上面寫什麼?」
長生打開看,那是三娘給弗恃寫的信,信里提到有人在翠城見過一個和緋鈺很像的女子。長生記起三娘說過弗恃一直托她找人,找了好久,就是要找這個叫緋鈺的人麼,好像在半月觀時弗恃也提過這個名字。
「你是不是在師父那裏拿的?」長生問。
卦燎承認了,誰讓臭道士帶媳婦和木頭臉出去玩,不帶他去,他就跑去翻他房裏的東西玩。
「你不能不問過就隨便拿師父的東西,你要把這還回去,否則師父找不見了要着急的。」
卦燎見長生好似要生氣了,也不敢好奇紙條上寫什麼了,趕緊要去把紙條放回原處。
殷敬柔正巧來找她,卦燎跑出去門都沒關,但她還是禮貌的敲了敲門,長生把她請了進來。
殷敬柔道,「我是想來問葉夫人她……」話突然停住,眼睛盯着長生擱在桌上的戒指好一會兒,拿起來問道,「這個你是從哪裏拿來的。」
長生苦惱着,邊給她倒茶,邊說道,「葉家的少夫人送的。」儘管莫嫻蘭說這不值錢,可她怎麼想都覺得這是莫嫻蘭要讓她心安理得收下才故意這樣說的。
殷敬柔也是目不轉睛的盯着戒指,像在辨認。
長生道,「葉少夫人太客氣了,她以為我喜歡就把戒指給我了。」她遇見的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好像都這樣熱情,之前姜曲的姐姐也是,送了她很多東西。
只是她畢竟是姜曲的同門,姜離也算是愛屋及烏,沒想到葉少夫人對一面之緣的她也是這樣大方。
可她受之有愧。
「葉家的少夫人是叫莫嫻蘭吧?」殷敬柔問。
「你怎麼知……」長生本想問殷敬柔怎麼知道的,但隨後一想也是,葉家算是地方望族,葉家公子了誰家姑娘估計整個葉城的人都知道,正如當初葉家向殷家提親,最後這門婚事又告吹了一樣的轟動,稍稍打聽就能問出來了。殷姑娘回到葉城應該也有留意葉家的事,知道少夫人是叫莫嫻蘭也不奇怪了。「是啊,是叫莫嫻蘭。」
「她是不是臉上有好大的一塊胎記?」殷敬柔在臉上比劃了一下,用手遮住右臉一大片面積,「這麼大的一塊紅色的胎記。」
長生搖頭,「沒有啊。」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莫嫻蘭送她戒指時她們挨得那麼近,如果真的臉上有胎記她不可能看不到。「葉家的少夫人長得很白淨很漂亮。」她注意到殷敬柔的臉色不大好,捏着戒指的手好像還微微的顫着,「殷姑娘,你沒事吧?」
殷敬柔只回了她一句,「我有些事要出去。」便急匆匆的走了。長生覺得她反應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什麼。
夜裏她給殷敬柔送飯,房裏卻是空無一人。弗恃道既是殷敬柔有交代過是有事出去,那就讓她不用太擔心了。可她在想殷敬柔父母雙亡,在翠城無依無靠了,能去哪。
夜裏時她又做惡夢了。
還是上一次夢見的那個朦朦朧朧看不清楚的地方,一樣是那個長髮及腰的女人,一樣背着她瞧不見臉的,對着紗帳磕頭嘴裏哀求。紗帳裏頭伸出手來扔出一把匕首,女人撿起來打開身邊的麻袋,毫不猶疑的朝麻袋裏面的人刺了下去。
長生用手遮住眼睛,這個夢做得比上次的要久,夢境有向後延續。那女人割下了一大塊人皮,而麻袋裏的人疼得用手指關節都曲了起來,蓋住臉上的傷口,血卻怎麼都止不住,不停的從指縫裏湧出。
指上是戴了一枚戒指的,翠綠的顏色被血給染紅了。
長生醒來,擦了擦汗。
重明幸災樂禍的開口了,「怎麼,做惡夢了?以後會越來越嚴重,說不定會天天都夢到。」他就等着看她夜夜被惡夢糾纏,想睡都睡不好。
長生想到她最近好像確實經常做惡夢,她掐了自己一下,卻沒有控制好力道,把自己掐疼了,趕緊對着痛處又吹又揉。
重明看見她「自殘」,問,「你在幹什麼?」不會還沒睡醒吧。
長生壓低了聲量,怕吵醒卦燎,「我在練習。等以後我再做惡夢,就能掐自己把自己掐醒了。」
這是正常人想的法子麼,沒聽過掐自己還要練習的。「你怎麼這麼蠢,你以……」重明脫口而出,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長生搓揉着手,問道,「我什麼?」
重明罵道,「你已經笨到救不了了,無藥可救,慘絕人寰,絕無僅有。」這些詞都是他出來後聽到凡人說了學來的,罵起來倒是罵得順口,難怪錢如月那麼愛罵人了,罵出來比不罵要順暢,「你聽到我罵你你就沒有一點火氣麼?」
長生道,「我本來就笨啊。」
崑崙山上所有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但義父說過笨沒有關係,笨也是福氣,而且師父和師弟他們也不介意,那她就覺得沒關係了。
長生懷疑道,「我最近是經常夢到一些不好的,不會跟你有關係吧?」
「你以為我是夢貘麼,能隨意操作別人的夢境。不關我事,你愛信不信。」
長生挪了挪枕頭的位置,拉好被子繼續睡。
重明道,「你不怕繼續做惡夢?」
長生再笨也聽得出重明的語氣是巴不得她失眠的,可她不能因為怕做惡夢就不睡呀,「等我做惡夢了我再把自己掐醒就得了。」她剛才已經有練習了一下不是麼,那就不用怕了。
第二日的早膳是殷敬柔親自端過來的,長生道了謝,把白粥和包子接過,關心道,「殷姑娘你昨天去哪了?」
殷敬柔道,「去見了一個朋友。」
「原來是去找朋友敘舊了。」她還以為殷姑娘無親無故了呢,原來還有朋友,再見面應該是很高興的吧,畢竟翠城的人都以為殷敬柔死了,故友重逢,難怪去了這麼久了。
殷敬柔撫着傷臉,「多得道長用幻術把我臉上的疤痕暫時變沒了,我才敢去找她的。」
長生勸道,「殷姑娘,我師父跟我說過外表只是皮囊,一個人心底好才是最重要的。」她突然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湊近殷敬柔聞着。
殷敬柔往後退了一步。
長生怕是自己唐突嚇到她了,問道,「殷姑娘,你有沒有聞到腥味?」
殷敬柔道,「沒有。」
長生心想,那可能是她聞錯了,糟了,不會是睡不好,鼻子也出問題了吧。
殷敬柔的衣服都是長生借給她的,長生記得殷敬柔現在身上穿的這件不是她的衣服,她沒有帶蘭花花樣的裙子,「這衣服?」
殷敬柔道,「我總不好意思一直借着顧姑娘的衣裳,就用葉公子之前給的銀子去買了兩件,等我把衣裳洗乾淨了再還給顧姑娘。」
長生笑道,「你太客氣了,你把衣服給我我自己拿去洗就好了。」
「顧姑娘。」殷敬柔把戒指歸還,「這個我昨天忘記還給你了。」
長生手裏端着早膳,沒手接了,讓殷敬柔把戒指放在桌上,她看到殷敬柔十分不舍的樣子,可惜戒指不是她的,要物歸原主,不然可以倒是能送給殷敬柔。
殷敬柔輕聲道,「我昨夜太晚回來了,先去休息了。」
長生見她眼裏佈滿血絲,想着她昨夜應該真是沒睡夠了,又再一次道謝後把她送出房門。
弗恃到葉府給葉夫人治病還把她的病治好了,葉家人感激,葉沖也兌現了承諾備了厚禮,一路張揚的敲鑼打鼓送到客棧來的。客棧的生意便又開始好轉了。
店小二走了,人手不夠,長生見掌柜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好心幫忙了,她腦子不好使雖然不會幫結賬,但端茶倒水,到廚房給廚子打打下手還是能做的。
卦燎和小猴子見她忙進忙出,覺得好玩,也學她幹活。
卦燎早把客棧的菜都吃了遍了,連菜名都能背的滾瓜爛熟。客人點菜時,他就踮起腳推薦,不管男女老少見他模樣實在可愛逗趣,總是會多點那麼一兩道菜。小猴子則會在客人走後,跳上桌子拿起抹布似模似樣的擦桌子收拾。
司馬鹿鳴也動手收拾碗盤,掌柜原本不敢讓他幹活,但客人太多,他也在忙碌等他忙完了,再次想起司馬鹿鳴是他的少東家日後要繼承家業是他衣食父母時,已是要打烊了。
掌柜給了卦燎一大盤點心做獎勵,長生讓他和小猴子分着吃,可卦燎像只小老鼠尖着嘴兒偷笑,他端着盤子上樓打算躲在被窩裏一個人獨食,還以為沒被發現呢,小猴子卻看在眼裏跟了上了去。
長生和司馬鹿鳴把桌子整理好,關好門。
弗恃獨坐着,已是從早上坐到晚上了,屁股都沒挪動過位置,葉沖今日來除了來答謝,還為了半月觀的事,也不曉得說了什麼,總之從葉沖走後他就這樣反常了的。
長生打了點酒送過去。
弗恃聞到酒香抬頭看她,笑道,「平日為師喝那麼一點你就嘮叨,今日怎麼了?」
那不能叫一點,簡直是把酒當水來喝,「今日破例,師父喝多少我都不嘮叨。」
弗恃凝着她,她額頭上可是明顯的刻着擔心兩個字,長生向來笨拙,但也有心細的時候的,弗恃把司馬鹿鳴也喚過來,「你們兩個陪為師喝一杯。」
好像自上一次喝過眾妙師伯贈的梨酒後,再沒碰過酒了,長生抿了一小口被酒的辛辣嗆到,她還是不明白師父為什麼會喜歡喝這個。
長生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弗恃坦白,「師父,卦燎貪玩去你房間拿了三娘給你寫的信,我看到了。」
弗恃沒有生氣,「那個搗蛋鬼。」難怪那日他打開衣櫃看到衣服放的亂七八糟。定是卦燎亂翻,事後不想他察覺,以為把衣服折好放回去就行,誰知衣服折得是歪歪扭扭。「你想問緋鈺是誰?」
長生搖頭,「我答應過師父什麼都不問的。」
司馬鹿鳴也抿了一口酒,不言語。
弗恃看着長生笑道,「你啊,有時就是太老實聽話了。」徒弟聽話,他省心不少,但也會操心她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銀子,所以常叮囑鹿鳴要照顧好她。「緋鈺是我師姐,你們另一位師伯。那時我還在外遊歷,回到崑崙山時她已經被逐出師門了,因為違反了門規,欺師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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