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陽完全落下的時候,弗恃讓她將飯菜同樣端到窗前,杜家好歹是地方望族,上的酒菜都不錯,弗恃讓她在米飯上插上筷子,這是供奉死人的一種做法,算是邀府里的魑魅魍魎來享用。
長生本來有些緊張,但弗恃和司馬鹿鳴都在,倒也沒那麼怕。弗恃又讓司馬鹿鳴在窗框上用線懸了一個小小的鈴鐺,鬼魂若是飄進來了,必會伴着陰風,那鈴鐺就會響了。
長生坐了下來,抬頭一直盯着鈴鐺看。窗外天上的皎月像蝸牛一般慢慢的往西方挪了過去,卻是始終沒聽見有鈴聲,倒是弗恃呼嚕聲伴着十分規律的節奏響了起來。長生這才知道弗恃是睡過去了,她喚道,「師父。」
連續喊了三聲,弗恃才一臉睡意的勉強把眼睛打開了一條縫,一聽長生說都快過子時了,他嘴裏嘟囔,「請他們來居然還不願意,非要我動手。」
他扯了一根紅繩綁住自己的食指,另一端則綁在草人的左臂上,嘴裏振振有詞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了紅繩上。那血珠順着紅繩滑到了草人身上滲了進去。
弗恃道,「你們跟着它去,見到什麼回來告訴我。」
話音才落就見草人自己站了起來,跳下了桌子往房外跑了。司馬鹿鳴今日找府里丫鬟要的紅繩不過六七尺長,可奇怪的是,那繩子將弗恃的食指和草人聯繫着。那草人扯着紅繩去,繩子卻是連接不斷的。
弗恃施法操控着草人,看到長生盯着繩子發呆帶,罵道,「還不快跟去。」
長生和司馬鹿鳴跟着那紅繩走,出了廂房後又穿過一個小園,就見到草人像是壁虎一般巴在微微透着亮光的紙窗上。
司馬鹿鳴輕步走去,手指在窗紙上捅了一個洞。長生雖覺得這樣偷窺好像不怎麼好,但又想到弗恃吩咐,沾了點口水也學司馬鹿鳴在窗上刺出一個小洞。
房裏是杜員外,還有他的女兒女婿。
杜員外面有猶豫,盯着房中書桌上的白紙,「你弟弟就是因這邪物被害死,如今卻是要依仗這邪物,難道還不知後怕麼,若是又召來禍事。不得,不能再用了。」
杜家小姐哽咽道,「爹,事到如今,你才要反悔麼。娘都病入膏肓了,她是放不下弟弟,臨老喪子悲痛過度連藥也喝不下,這般下去娘她的身子……」
杜家小姐說到傷心處,是再也說不下去。杜夫人對兒子自小溺愛,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請來的大夫說是治不了心病,只能聽天由命。
周恆之勸道,「實在是束手無策了,就只用這一次,等娘的身子好了,爹再將它交到道長手裏,我們多捐些錢銀修道觀,做法事行善積福。」
杜員外經受不住女兒女婿輪番的勸說,終還是惴惴不安的從抽屜里將筆拿了出來。
其實長生已是隱隱擦到他們在想什麼了,那杜家小姐外迫不得已的神情跟馮廉正那時被收租子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時將希望寄托在狼毫筆上的神情是一樣的。
司馬鹿鳴不知那狼毫筆的用途,見到周恆之從杜員外手裏接過筆,沾了顏料要在紙上作畫,心裏的奇怪溢出了口,「他們是要作畫?」只是作畫為何那樣的為難的表情。
長生低聲道,「他們是要死去的杜公子回來,好醫治杜夫人的心病。」難怪杜員外改了主意,把筆取了回來。
周恆之的筆才在畫紙上描出一個人臉的輪廓,突然就起了大風颳開了門窗,好在司馬鹿鳴動作快,拉着長生躲到了屋下陰影處,才沒讓人發現他們一直站在外頭偷看。
屋裏的蠟燭差些就要滅了,卻還是挺了過來,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燈芯被燒得太久,又經大風這麼一吹,屋裏暗了許多。
長生聽到周恆之道,「把燈芯剪一剪,否則瞧不清楚。」
長生側過身子,偷偷的瞧房裏的情形,桌上的筆架被吹倒了,周恆之正收拾。那杜家小姐從柜子裏翻出了剪刀,將燈芯剪去了一些。火光跳了一下,在明滅間就見那杜小姐身後站了許多面色發青,披着亂發的人。
長生嚇了一跳,還好懂得捂住自己的嘴,沒喊出聲來。司馬鹿鳴看到她的反應,往房中掃了一眼,他能感覺到房裏不妥,似是多了一種壓抑感。他知可能是多了不乾淨的東西,卻是除了杜員外他們,什麼也沒看到。
司馬鹿鳴輕聲道,「你看到什麼了?」
她感覺牙齒像在打架,話都不能好好說了,這麼多數量的鬼還是頭一回見,簡直要把房間都塞滿了,多得她不敢一一去數到底是有幾隻,只知道皆是面目猙獰,「好多鬼。」
房裏周恆之搓揉了一下胳膊,「好像變冷了。」
一個被燒掉了半張臉的鬼趴在周恆之的肩上,吹了一下他的脖子,周恆之有所感,撫了脖子一下,又見什麼也沒有,以為是自己多心了,繼續作畫。那鬼張開嘴,露出獠牙十分享受的模樣開始啃他的脖子。
馮廉正混在那群鬼的其中,不曉得是否是因為上吊自盡的緣故,嘴巴里垂了好長的舌頭,幾乎垂到胸前。
她實在是不敢看了,司馬鹿鳴撿起一粒小石子,擲了進去將燭台打翻,蠟燭滅了,那杜員外本來對使用狼毫筆就不怎麼贊同,礙於妻子重病,也是猶豫不定。見作畫的事受了阻滯,認為是不祥的預兆。
心裏一怕,就把筆又奪了回來對女兒女婿道,「先別畫了,讓我再想想是不是一定要用這法子,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後邊杜家小姐還說了什麼話,長生就不知了。司馬鹿鳴料定杜員外今夜受了這等驚嚇,暫時是不會答應了,他把草人收進了衣袋裏。對長生做了一個走人的手勢。
只是跑到小園時,顧長生卻停住了腳步。司馬鹿鳴見她不走,才想問她怎麼了。就見長生眼睛一直盯着某個方向。
鬼與妖不同,妖道行再高再千變萬化總是有形體的,而鬼是已離了軀體了,沒了形體,要見到本來就不怎麼容易。
他能感覺得到是有什麼靠近了,卻不能像長生那樣來雙目能看見。司馬鹿鳴警惕的握住了劍,聽到長生道,「馮公子,你既是已經死了,塵歸塵土歸土,是否是因為有什麼心愿,才遲遲沒有去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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