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常山!你應該知曉我想說的是什麼。」
呂文德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死死的盯着呂文煥。
眼見夫君如此激動,程妙靜頓感憂愁,放下手中筷子,走到了呂文德的身邊,將呂文德的衣襟拉住:「夫君,莫要爭吵了。別忘了孩兒們都在這裏,若是鬧大了的話,讓別人聽到了,那可就不好了。」
而在堂下,那些正在吃飯的眾多族中子弟也是臉色忐忑,生怕被捲入其中。
之前時候,呂師夔被呵斥的場景他們還記得相當清楚呢。
「你以為是我想要鬧事?還不是他做的那些事情,要不然如何會讓我變得今日這般被動?」
呂文德側目見到攔人者乃是自己的妻子,縱然心中有着無邊怒火,卻也不由得停下了手臂,只是雙眼看着呂文煥,便覺得呂文煥完全是面目可憎,簡直是要將自己推入火坑之中。
「哼。」
呂文煥輕哼一聲,並沒有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他張口解釋道:「很好。那你告訴我,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失望?景秀,你就算是想要訓斥我,也總得告訴我原因吧。要不然就這麼一頓訓斥,那我還有什麼臉?」
「沒錯。你們兩個也是堂兄弟,怎麼能夠因為一些事情就起鬨呢?若是讓他人聽了,還以為咱們是鬧矛盾了。」程妙靜努力的勸說,想要讓兩人安靜下來。
而在底下,呂世龍也張口勸道:「爹爹,叔叔之所以那樣做,想必也是有原因的。你們兩個乃是堂兄弟,就不能靜下心來好好談一下嗎?」
自呂師夔之後,呂世龍作為次子,乃是這裏最大的,所以便站出來說道。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麼?還不給我滾下去滾下去?」但呂文德卻沒有了面對程妙靜的和善,直接罵了回去。
呂世龍頓感委屈,兩眼稍微一擠,幾滴淚水用處。
程妙靜輕搖臻首,側目看了一下呂文德,此刻的呂文德面色赤紅,很顯然正在脾氣上頭呢,連忙走上前來拉住呂世龍的手:「你們幾個,還是隨我先下去吧,莫要打擾他們兩個了。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我想他們自己會處理的。」說着,便帶着呂世龍以及一應孩兒一起離開了這裏,只留下了呂文煥和呂文德兩人。
氣氛重新變得安靜下來,呂文德這才張口問道:「很好。那你告訴我,那榷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這之前我就調查過了,你在這榷場之內私設商鋪,更不曾向官府納稅,更為了滿足一己私慾,私運糧食、布匹、鋼鐵等禁止物資到長安,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先前時候為了避免讓孩兒們懷疑,所以一直忍到現在也沒詢問。
沒辦法,這些事情都太過震憾了,個個都是和朝廷的規定相悖,若是被朝廷知曉了,定然會被捉拿起來。
呂文德實在害怕,自己一家會因為這事兒而衰敗。
「唉。果然是關於榷場嗎?」
呂文煥心道果然如此,旋即昂起頭來,回道:「你想問的,就是這個?但是你應該知曉,要不是這榷場,我們如何能夠從長安之處弄到製造銃槍用的機床、蒸汽機嗎?你以為這些東西,都是憑空落下來的?」
「你!」
呂文德心道一聲果然如此,臉上也不可避免的露出一絲失望來:「你果然做了這種事情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以為我能選擇?」呂文煥辯解道:「你也見到了,那華夏軍的實力日益壯大,根本就不是咱們能夠對抗的。若是不和他們叫好,如何能夠維持和平到現在?」
若是臨安的話倒也罷了,但是他們和均州近在咫尺,長安的變化或許不知曉,但是這均州卻是一年一個樣子,和八年前之前那窮鄉僻野的小縣城截然不同,乃是一個擁有三十萬常住人口的新興城市。
甚至因為發展太過迅速,許多曾經居住在襄陽之中的人兒也紛紛跑到均州,在均州之中置產興業,完全將其當成了第二個家鄉。
面對這些場景,呂文德也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堅持己見,叫道:「那你也不應該這樣做啊。你說說看,你的那些行為和亂臣賊子有什麼區別?而且那蕭鳳是什麼人你也不是不知曉,你怎麼就和他們混在了一起?」
「只是做生意罷了,怎麼你說起來就這麼難聽?」
呂文煥嘴角微動,依舊不曾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而且襄陽的三萬士兵你也看到了,我若是不這樣子做,如何能夠養活這麼多的兵力?」
「你!你!——」
指着呂文煥,呂文德手指顫抖,雖是想要怒斥,但一想到呂文煥所做出來的那些事情,就感到精疲力盡。
因為先前北伐之事早已經耗盡了宋朝國力,臨安方面早就沒有多餘財力支撐各地軍隊,為此不得不讓各地軍隊自籌軍餉,好維持多達六十餘萬的士兵。
駐守在襄陽的呂文德無奈之下,自然也只有自掏腰包,好養活麾下三萬人馬。
而這些士兵的軍餉,全都依仗着呂文煥來處理,其中榷場的收入便佔了大半,這也是呂文德頭疼的一點。
「說真的,我現在真的很後悔,後悔當初為何要答應那張威開辦榷場。要不然,你不會變成這樣子。」雙目黯然,呂文德似是覺得胸中怒火已然燃燒殆盡,滿腔的怒言最終自口中說出來之後,卻變得如此平靜。
呂文煥眼中透出一絲無奈,回道:「可是沒辦法,為了生活下去,我只能這樣子。」
「沒錯!因為這榷場,你也變了。變得不像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
呂文德死死的盯着呂文煥,相較於以前那個生死相交的兄弟,如今的呂文煥變了,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銳氣以及健碩,反而多出了許多屬於中年人的肥胖以及油膩,最重要的是眼神也變得渾濁了。
他內心之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但最多的卻是對自己後悔,若是自己及早發現,也許就不至於變成這樣。
呂文煥心中波瀾微動,卻旋即平靜下來:「但是你也變了,不是嗎?」
「我?」
呂文德神色微動,眼睛毫無方向的轉了轉,隨後語氣變得低沉了下來:「的確,我也變了,變得就連我都認不得那個自己。沒錯,大家都變了。但是——」語氣頓了頓,呂文德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了起來,雖然語氣沒有之前的那般強烈,卻透着一股堅定的信念:「但是我不希望你變得就連我都不認識。」
「景秀。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已經被華夏軍給收買了嗎?」呂文煥目光圓睜,明顯是開始變得憤怒了起來。
呂文德死死盯着自己的這位兄弟,低聲問道:「難道不是嗎?要不然,為何那華夏軍對我軍的動靜一目了然?因為這些人,我軍多少機密都掌握在華夏軍的手中!」
以前時候呂文德尚且並不知曉,但就現在的狀況來說,他絲毫不懷疑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華夏軍的掌握之中。
這一切,讓呂文德開始恐懼起來,恐懼那遠在長安的蕭鳳,認為這襄陽之內,已經徹底的陷入了對方的謀略之中,而自己就和落入了羅網之中的麻雀一樣,根本無力逃脫。
呂文煥不予理會,反而詰問道:「那你呢?你怎麼就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呢?你知不知道在朝野之中,那些人究竟是怎麼對你的。還是說,你現在官大了、也有權力了,所以就想要當忠臣義士了?還是說,你當初一路爬上來的時候所乾的那些事情,你就忘記了嗎?別忘了高達還有向士壁、曹世雄,他們可都是因為你的原因而死了。」
「這是一回事嗎?」
「砰」的一聲,呂文德驀地一揮拳,偌大的飯桌頓時崩裂,滿桌的酒菜全數灑落地上。
「我在問你和華夏軍的關係,莫要扯到別的方面。明白嗎?」
呂文煥被嚇住了,低聲喝道:「景秀?你這是怎麼了?是打算處理我嗎?別忘了,咱們兩個可是兄弟。」眼前的呂文德實在奇怪,固然沒有了之前的暴怒,但平靜的臉龐卻讓人越發的害怕。
平心而論,呂文煥以前的時候也沒見到呂文德這樣子。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想要提醒你一句,莫要走錯了路。明白嗎?」
呂文德深深的看了呂文煥一眼,隨後就轉過身來,大門應聲而開,他已然跨出了房門:「不然的話,我會親自出手,以免讓你誤入歧途。明白嗎?」
寥寥聲音,於耳邊盤桓偌久。
呂文煥心潮翻湧,也是倍感害怕,許久之後方才長嘆一聲,暗自思索起來。
「難道說,我真的做錯了?」
面對自己堂兄的勸告,呂文煥無法做到視而不見,畢竟他的這位堂兄可是說到做到,若是自己當真做出了什麼錯事來,只怕還當真會施展霹靂手段。
是夜,靜謐如常。
待到天亮之後,呂文德尚且記得朝中之事,剛剛來到府邸之上,邊見到丘震亨早已經在堂下等到偌久。
「今天又有什麼事情想要稟報?」
一如往常,呂文德在堂下坐定之後,便開始翻閱眼前的卷宗,開始處理手中的公務。
丘震亨訴道:「當然。是關於均州知州張威的。」
他乃是呂文德幕僚,自跟隨呂文德身後也有三十來年,可以說是老成持重,為穩定襄陽城內的安穩也是付出良多,為此呂文德甚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丘震亨的兒子丘通甫,自此締結了姻親關係。
「張威?」呂文德停下手中毛筆,臉上明顯愣了一下。
丘震亨點點頭說道:「沒錯,正是張威。他說因為快要離職了,所以在臨走之前便想要和崇國公見上一面,商量一下以後的事情,不知將軍認為應該如何處置?」
「是想要見我嗎?」
呂文德暗暗斟酌了起來:「只是在這個時候前來見面,究竟是存了什麼心思?」抬起頭來,卻是看向了丘震亨,問道:「震亨啊,若是依照你的意思,我應該如何處理?」
「將軍。看你的意思,莫不是不想見他?」丘震亨眉梢微動,低聲問道。
呂文德點點頭,訴道:「沒錯。不管如何,他終究乃是華夏軍的人,我乃是襄陽守軍,若是貿然見他只怕會惹來臨安非議。若是這樣的話,卻是不好。」
「但若是不見,則難免會影響到城中百姓,以為我襄陽和均州已有裂痕,若是導致城中商戶逃離,以至於稅賦大減,則不免影響到士兵情緒,降低士兵的戰鬥力。是嗎?」未等呂文德說話,丘震亨便將後面的話兒說了出來。
「沒錯。北方蒙元蠢蠢欲動,若是在這個時候貿然和華夏軍起衝突,實在不是合適的時候。」
呂文德點點頭,這也是他之所以讓丘震亨成為自己幕僚的原因,能夠早一步猜中自己的心思,並且給出相應的建議,這般人才實在是不可多得。
丘震亨嘆了一聲,卻道:「若是這樣,那你就不該和呂安撫使產生衝突。」
「這個。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知道了?」呂文德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來,雖然說丘震亨並不是外人,但見到自己的醜聞自他人說出口,他還是感到羞愧。
丘震亨闔首回道:「沒錯。而且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來,我也沒有理由不知曉。」
「這麼說來,你是打算讓呂文煥去和那張威談話?」
雖是如此,呂文德卻聽出了丘震亨的意思,他自己身份敏感當然不便出面,但是呂文煥本身身份要職,最重要的是和自己乃是親兄弟,若是由呂文煥出面的話,自然也可以代表呂文德了。
若是臨安以此追究的話,呂文德也可以有一些轉寰餘地,不至於惹怒臨安。
丘震亨點點頭,回道:「沒錯。呂安撫使長久以來和均州打交道,早就知曉如何應對他們,若是他的話,自然能夠手到擒來,不至於陷入困境之中。」
「好吧,看來也只能依靠他了。」呂文德雖是無奈,卻也只有闔首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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