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碼頭好幾天來了,石澗仁也基本熟悉了周圍的生活節奏環境,就好像這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食店,一天也就主要是趁着中午晚上兩檔棒棒苦力比較集中在飯館吃飯的時候,讓耿妹子她們抓住機會,挑選幾個遊客肥羊來宰。︾頂︾點︾小>
畢竟大多數遊客在被宰的時候,為了不錯過車船耽擱時間,面對一大群苦力都會選擇啞巴吃黃連,但是讓這麼個三五張桌子的小食店養一群打手,那完全不可能。
所以基本上就是借着街坊鄰居的關係來客串恐嚇一下,棒棒們一貫在這裏吃飯,大家都算是熟人,順手而為罷了,到現在也從來沒動過手。
這其實就關鍵在於耿妹子挑人的眼光,什麼樣的肥羊才是合適的。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那種有點色眯眯看她,兩三個男人一起的,反而最容易上當,說不出來道理,純粹是實踐得出的結果。
今天這樣一家三口的也不是沒宰過,可到廚房裏端了蛋炒飯、回鍋肉出來的耿妹子一直坐在小收錢櫃背後,靜靜的看着那母親細心的把蛋炒飯餵給三五歲的女兒,中間還站起來去廚房倒了杯熱水,因為孩子嚷嚷覺得飯有點硬。
最後當這一家三口吃完結賬的時候,耿妹子也跳過了自己母親,直接拿着零錢過去收賬,最後把客人送走。
老闆娘也許一直以為她起碼最後會在鈔票上動手腳,黑着臉忍到了最後才爆發:「坐啥子坐!馬上又有班船到了,不到門口去拉客,坐啥子?」一邊說就一邊伸手揪女兒耳朵,小姑娘身姿靈巧的如同一尾游魚躲過去,卻出人意料的跑到了石澗仁的背後!
原本就把目光集中她身上的棒棒們開始笑鬧起來:「耿妹子想男人了哦?想給石娃子做婆娘嗦?」
換做其他同齡少女多半會嬌羞一下,這小姑娘卻脖子一梗:「就是!不服嗦?老子就是喜歡他!」
石澗仁頓時覺得巨煩……不,是很煩,旁邊楊德光倒是嘻嘻笑,明顯這幾天已經習慣了類似對白,但他跟石澗仁就算低着頭,也能看見一片陰影擋住了燈光,過來站在他們面前,仰起頭來,臉上陰沉得簡直能刮下鍋底灰的老闆娘明顯處在暴怒的邊緣,死死的看着石澗仁。
很煩的年輕人就這麼對視着,坐着的他原本應該處於氣勢上的下風,卻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個三十多歲還風韻猶存,但基本上只有狡黠貪婪的肥胖女人臉。
耿妹子不說話,手腳不停的把周圍兩張桌子收拾了,提着抹布開始擦桌凳,卻順勢就坐在石澗仁同一根條凳的旁邊,看着還在擦桌子底兒凳子縫,其實就跟個貓兒收了炸開的毛,擠在人旁邊一樣磨磨蹭蹭。
所以老闆娘先開口:「吃完了就回去休歇,莫在外面東想西想的,該吃糠就莫想吃肉!」很冷淡。
石澗仁的聲音也幾乎是這幾天最冷漠的時候:「你在害她!你會害死耿妹子!」但語調並不高,聲音也不大,就是平靜的敘述,坐在他旁邊的耿妹子有些驚訝,看向自己母親的眼光還是有些畏懼。
周圍的棒棒跟本就聽不懂他表達的什麼意思,都詫異的一起安靜看着,老闆娘有些肥胖的臉上抽動:「死搬運!老子女兒關你逑事,給老子滾出去!吃完了就滾!當你媽個棒棒,飯錢都找不齊!要你扎場子的時候你梭邊邊,這個時候給我裝大!」
這個時候才有人好像回憶起來,這幾天只要在這裏吃飯,如果耿妹子跟她母親有殺肥羊,這些棒棒起身哄抬氣氛時候,這個年輕人是基本上都坐在那裏斯條慢理吃自己的東西,從不參與,老闆娘還注意到了?
但聽了老闆娘嘲諷棒棒的口吻,和其他棒棒臉上自嘲的笑容不同,石澗仁安靜的站起來,抓了自己那根木棒聲音不大:「我用勞力換飯吃,一點都不丟臉,但是你教耿妹子做壞事,會毀了她一輩子!」
老闆娘唰的就是一巴掌抽過來,石澗仁輕易的伸手穩住,任憑對方使勁掙脫都動不了半分,耿妹子正一臉猶豫不知道幫哪邊,老闆娘立刻發出殺豬般的叫聲:「死老頭,你婆娘遭別人欺負了你還躲起來麼!」
煙熏火燎的廚房裏立刻衝出來一個提着菜刀的中年胖子,擺足了氣勢的大吼一聲:「吃飯不給錢……還有理……咦?」發現完全不是想像的劇情,挽個刀花嘿嘿嘿:「小兄弟,抓住幹啥子!未必你還對耿妹兒她媽有想法麼?」過來不解救自己老婆,卻伸手把楊德光手裏的香煙拿了去叼着,才轉身拉老闆娘:「來嘛,來嘛,我發現豆腐乾炒回鍋肉,肉還可以放得少些……」
一邊拉還一邊給石澗仁做眼色,石澗仁搖搖頭鬆開手走出去,對後面罵罵咧咧的聲音不放在心上,順着對面路牙子邊的梯坎慢吞吞的走上去,楊德光連忙跟出來,耿妹子咬着嘴皮站了幾秒,也出來了。
回頭看看,江上燈影瞳瞳,對岸萬家燈火,再順着梯坎走上去,就是能縱覽兩江交匯的碼頭觀景台,氣吞山河的開闊景色是全國各地遊客來留影的好地方,可對於現在的石澗仁來說,看見的卻是那些被江風冷得一個勁跺腳吹手的拉客小姑娘,還有在台階上給遊客背包敲竹槓的「葷棒棒」,以及穿梭在這些人中間賊眉鼠眼的那幾個摸包賊。
這都是耿妹子給他說的門道,她家這樣拉客的餐館就有二三十個,有些甚至還兼帶做些皮肉生意,而棒棒也不都是楊德光這樣埋頭苦幹的人,搬了東西獅子大開口的大有人在,只不過會被大多數棒棒瞧不起罷了。
專門做搬運貨物生意的素棒棒們最多就着半斤劣質白酒一疊花生米消磨到九點鐘,就要回去早點睡覺,因為四點鐘就得起來攬活兒,所以街對面飯館很快也冷清空曠下來,該熱鬧的是防空洞那邊了,江風中耿妹子搓着手給另外兩個拉客小姑娘打招呼,宰人這種事很考眼力的,晚間班船大多是客商,上當的可能性很小,關鍵是已經過了飯點就沒什麼肥羊,這些小姑娘才算是下班了。
這是個完全不屬於城市界限的地方,每年洪水都會淹沒的岸邊一長排的臨街門面都是店家自己拿磚頭砌成的違章建築,仗着就是岸邊到碼頭再到進入城市公交車總站的必經之路找錢,現在入夜以後大多數貨船都停止了作業,只有客輪跟渡船還在吞吐着一串串人流。
目光再放遠點,順着馬路過去有一排防空洞,最大的招牌是后街的舞廳,一排濃妝艷抹的年輕姑娘或坐或站的在那抽煙聊天,五塊錢就能挑選一個到那黑黢黢的舞廳裏面去跳兩支舞,還能上下其手的亂摸一氣,而那些個小門邊的洗頭店、髮廊光是看看粉紅色的燈光,就知道連頭髮是什麼顏色都看不清,做的是什麼生意了。
很顯然,如果沒有石澗仁這樣一個人出現,楊德光未來很可能是當一輩子棒棒,運氣好能到鄉下找個婆娘生個娃,而耿妹子的變數就太大了,看看她那些未婚先孕成天叼着煙裝瀟灑的小姐妹吧,那幾乎就是她很難避免的宿命,能變成她母親那樣,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事情了。
十七歲的少女站在台階下方,有些迷茫的仰起頭:「我想做個好人,可是我該怎麼做呢?」
那浩浩蕩蕩的大江,黑夜中好像一潭漆黑的污水,堅決而又不可逆轉的朝着既定方向流逝,偶爾的浪花根本不會引起什麼波瀾。
石澗仁卻輕鬆的在台階邊坐下來:「既然這樣,時間雖然有點緊,你加入倒是正好,聽我說怎麼做……」
就差手裏拿把羽毛扇慢慢搖!
耿妹子又看得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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