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語,元封久久凝望着星空,想了很多很多。
萬沒想到和啞姑的重逢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啞姑已經嫁人了,還拖帶着三個孩子,生活過的艱辛不已,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王懷忠是個忠厚之人。
元封已經二十四歲了,他身邊從不缺女人,尤利婭、赫敏、李明雪、曹秀、柳迎兒,再到如今身邊這個夏沁心,每個女人都是才貌雙絕,只要他願意,立刻就會投懷送抱。
但是他沒有那樣做。
年輕的西涼國主,英俊勇武,俠骨柔腸,至今卻還是個童男子,如果被人知道一定會懷疑他是不是有斷袖之癖,只有元封自己心裏明白,他的心裏依然惦記着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初戀——啞姑。
他一直堅信,啞姑沒有死,而且在等他,所以他堅守着這個信念,希望啞姑能做自己的第一個女人。\
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
明月彎彎,繁星點點,不是只有元封一個人沒睡着,遠處樹下的王懷忠在輾轉反側,不時出極其輕微的嘆息,幾次想起身說些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
次日一大早,村子裏的雄雞剛開始鳴叫的時候,王家人便起床了,王懷忠背着包袱去集上買東西,趁着三個小孩還沒醒,啞姑帶着元封去祭拜胡瘸子。
荒郊野外,綠草茵茵,草葉上還帶着晨露,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塋出現在眼前,啞姑指了指墳頭,示意這就是爹爹的安身之所。
元封在胡瘸子墳前跪了下來,啞姑擺上幾個饅頭做祭品,又點了三炷香給元封,元封捏着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胡瘸子畢竟對他有養育之恩,受他的大禮也是應該的。\
祭拜完了,兩人回去,這時候夏沁心已經起床了,她的的衣服被啞姑洗了,身上穿着啞姑的舊衣服,兩人身材相仿,穿上倒也合適,她病還沒好,吃了兩碗湯藥,便躺在樹下乘涼,元封的傷也需要靜養,月塘村偏僻的很,暫時不用擔心官兵的追殺,兩人在這裏歇息修養一下再走不遲。
中午時分,王懷忠回來了,帶了半條牛腿,幾副中藥,一罐子咸鹽,昨天的菜沒有鹹味,夏沁心抱怨了幾句,王懷忠便記在心上,特地買了鹽回來。
鍋里熬着肉湯,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王懷忠說元封受的是皮外傷,需要食補,所以安排啞姑熬牛骨湯,三個孩子興奮地了不得,大黃狗更是狂搖尾巴,王懷忠另外弄了一個小砂鍋,給夏沁心熬中藥,一股苦甜的味道傳出來,夏沁心翻看了中藥的紙包,驚訝道:「麻黃、紫蘇、桔梗、防風、冰片,雖然不是啥值錢的藥,可是在這鄉下地方能買到,也不容易呢。\」
元封也皺眉道:「我雖不久住中原,但也知道這牛肉不是隨便吃的,私宰耕牛是大罪,這咸鹽是官府專賣,價格也是不菲,王大哥不過是個佃戶,怎麼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夏沁心附和道:「對啊,昨天晚上我看見啞姑偷偷起床點錢呢,數來數去就只有十幾個銅板,哪能買到這麼多東西啊。」
兩人無語,各想心事。\
骨頭湯燉的慢,中午先吃了一些煮肉,夏沁心嫌烹調的太過簡陋,味道不夠好,推說不餓,啞姑又去鄰居家借了幾個雞蛋煮了給她吃,反倒弄得夏沁心很不好意思。
整個下午王懷忠都在地里幹活,直到天擦黑才回來。見他回來,元封便說:「王大哥,在此叨擾實在讓你們破費了,不如我們明天就走。」
王懷忠道:「這怎麼能行,你的傷還沒好。」
元封道:「不礙的,比這重的傷我都挨過,這點皮外傷真的不算什麼。」
王懷忠沉吟片刻:「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你們了,今晚為你們踐行。」
晚上喝的是農家自釀的烈酒,度數很高,王懷忠不是個善酒的人,竟然陪着元封喝了好多,元封本來酒量極佳,但是心情比較低落,喝了十幾大碗之後便醉得不行,怎麼躺倒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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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草叢裏的蟲鳴,元封恍恍惚惚,只覺得渾身燥熱,身體裏似乎有一股烈火在燃燒一般。
正在煎熬之中,忽然一具冰涼光滑的軀體鑽進懷裏,元封的神智還不清醒,以為在夢裏呢,所有的一切都泡拋在腦後,只管隨心所欲……
夜色撩人,葡萄架下的竹塌被摧殘的出執拗執拗的聲音,夾雜着女子婉轉的呻吟。\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元封猛地睜開雙眼,昨夜的那個春夢是如此的栩栩如生,讓他銘記於心,只是懷中那人的相貌不停地變換,一會是啞姑,一會是夏沁心,一會又是柳迎兒,又是赫敏。
到底真的生了沒有?元封百思不得其解,從竹塌上爬起來,只看到身下竹條縫隙中似乎有血跡。
難道……是真的?
元封不敢想了,他鼓起勇氣向房舍走去,鍋屋裏,啞姑正在燒火做飯,見他走過來,抬頭一笑,臉上紅撲撲的。
元封也尷尬的一笑,再看草房裏,夏沁心正在梳頭,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身子明顯僵了一下,然後繼續梳頭。
元封羞愧難當,不知道說啥好,這時候早飯做好了,大孩子來喊他們吃飯,幾個人坐到了飯桌前,不知道咋地,一個個都滿懷心事的樣子不說話。\
王懷忠兩眼通紅,看樣子昨晚上也沒睡好,他先開了腔:「吃飯吧,吃完好上路,從這裏到揚州府要走好久呢。」
三個大人默默無語的吃着飯,啞姑和孩子們在廚下吃飯,等元封他們吃好,啞姑已經將行李準備好了。
「這是兩雙布鞋,兩件換洗衣服,米糕和咸牛肉路上吃,還有三兩銀子做盤纏,她兄弟你拿好。」王懷忠接過包袱,鄭重的遞到元封面前。
元封接過包袱,百感交集,用力的點點頭。
「地里還有活,我就不送你們了。\孩他娘,替我送送客人。」王懷忠說完,扛起鋤頭徑直去了。
啞姑帶着三個孩子送元封和夏沁心,走在鄉間野花爛漫的小路上,三個大人默默無語,三個小孩卻撒歡跑着,鬧着,似乎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美好,沒有任何值得愁的事情。
送出好遠,在一座山旮旯邊,一直沉默着的元封忽然停步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啞姑你回去吧,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啞姑點點頭,眼淚成串的留下,元封想幫她擦淚,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最終還是狠下心腸,一轉身走了,再不敢回頭,因為,他怕自己回頭的時候,眼淚會不爭氣的流下來。
元封和夏沁心走了,啞姑站在山坡上目送着他們的背影,就像多年以前在十八里堡外的土堆上目送元封遠征一般,她一直在慢慢的揮手,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
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天際,啞姑知道,元封不是那種庸庸碌碌之輩,他的生命中充滿了血與火,這一別,恐怕今生難再見了。
心如凌遲般絞痛,啞姑伸出手去,徒勞的在空氣中抓着,試圖想將元封抓回來,她的喉嚨中出一長串咕嚕咕嚕的聲音,忽然一個聲音從口中喊了出來:
「元封~~~~」
三個孩子都瞪大眼睛望着啞姑,兩個大點的孩子更是驚訝道:「嬸嬸,你能說話了?」
啞姑也被自己出的喊聲驚呆了,自從三歲那年目睹母親被人殺死之後,她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沒想到今天竟然復原了。\
山嵐疊翠,野花爛漫,天地之間迴響着啞巴的呼喚,一聲聲,一遍遍,但是被呼喚的人已經走遠,再也聽不到了。
……
元封和夏沁心一前一後沉默的走着,元封幾次搭訕都被夏沁心不冷不熱的擋了回去,眼瞅着前面就是真州縣城了,元封道:「沁心,停下歇會吧。」
「沁心是你喊得麼?你累了自己歇着便是,管我做什麼?」夏沁心說着,依然向前走着。
元封無奈,在路邊找了個趕腳的驢車,出了五百文錢雇輛車去揚州府,看見有車坐,早已走累的夏沁心倒也不客氣,跳上車坐着,依然將後背亮給元封。
由於有車夫在,這話就更不好說了,一路無語,天黑時分終於抵達揚州城下。
煙花三月下揚州,雖說第一繁華所在的美譽已經讓位給蘇州,但揚州依然是一座奢華繁榮的城市,十里煙花,燈紅酒綠,還在城外就能感受到那種奢靡的味道。
揚州是重要城市,不論是西涼軍統司還是姑蘇夏家,在這裏都有據點,打了驢車,元封終於鼓起勇氣道:「沁心,我會負責的。」
夏沁心猛然扭頭,臉上竟然是鄙夷的笑:「負責,你負什麼責?你需要向我負責麼?」
元封喃喃道:「昨晚我喝醉了。」
「好了,我不想再聽,以後咱們大路通天,各走一邊,元大俠,就此別過。」夏沁心說完,大踏步的去了。
元封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在愣,旁邊忽然有人低聲道:「掌柜的,你怎麼才來?」
元封轉頭一看,是軍統司的熟面孔,京城突圍之前就確定揚州是落腳點之一,城門附近安排人員收容散兵也是既定的方針。
幾個精悍的勁裝漢子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元封的心思一下子收起來了,再也不去看那個遠去的身影,正色道:「葉唐來了麼?」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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