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小夢來說,哥哥只是昏睡了一個下午。
但是對於寧江來說,這卻是時隔五十六年後的再度重逢,五十六年的痛苦,五十六年的折磨,化作了這一刻無限的喜悅,他抱着妹妹,淚水不自禁的打落。
寧小夢卻哪裏知道這些?從肩頭的濕潤,覺察到哥哥在哭,以為哥哥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而難過,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於是左手反樓着哥哥的腰,右手拍着他的背,哄孩子般安慰道:「哥哥,別哭別哭,沒事的,沒事的……」
「嗯……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寧江卻是摟着妹妹,開心的笑着。
他回來了,他竟然真的回到了這一天。在他飛越虛空的過程中,仙體毀滅,元神碎散,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失敗了,然而,或許是因為那最後的執念,或許真的只是因為奇蹟,他竟然真的回到了這一天。
將妹妹推開一些,兩手抓着她圓嫩的雙肩,仔細的看着她,雖然於他,已經過去了五十六年,然而在他的記憶深處,她的模樣卻從來沒有改變,再一次看到了活生生的妹妹,對他來說,一切都已經是值得的了。
「哥哥,你怎麼啦?好像很久沒看到我的樣子。」小夢用手指頭撥了一下耳邊的髮絲,疑惑的看着哥哥。
「嗯,」寧江忍不住再一次開心的笑了起來,「真的很久了!」
「喔……那你多看看!」小夢被這一刻的哥哥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被哥哥看了好一會兒,又道:「哥哥,躺了這麼久,你也餓了吧?葵兒去端肉湯了,你先喝點。」
「葵兒?肉湯?」寧江看向門口,忽的冷哼一聲。
「哥哥,怎麼了?」小夢坐在床邊的紅漆凳上,疑惑的看着他。
寧江起身下床,往燭台上的火光看去:「下午還有誰來過?」
小夢搖了搖頭。
寧江嘲弄的笑了一笑,就在昨天……在他冠禮之日、即將成為家主的前一天,那些人一個個的前來討好拍馬,而現在,在他出事之後,這些人卻是一個個的躲了起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紗門就在這個時候被人推了開來,小夢的丫鬟葵兒端着肉湯進入,一眼看到寧江,有些吃驚:「少爺,你已經醒了?」
小夢欣喜的說道:「葵兒,把湯端過來給哥哥喝。」
「是!」葵兒低着頭,把肉湯端到寧江面前,「少爺……」
寧江卻是冷冷的看着她:「說吧,你在湯里放了什麼?」
葵兒臉色一變,端湯的手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沒、沒什麼,只是……肉湯……」
「除了肉湯,還有別的吧?」寧江淡淡的道,「不就是軟骨酥麼?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吧,寧一誠答應給你什麼好處?娶你作小妾?你把你家姑娘送給他,然後自己烏鴉變鳳凰?」
為什麼少主會知道?沒有想到這麼隱秘的事,竟然會被剛醒來後的少主直接揭穿,葵兒整個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少主那突然間變得如同利劍般的目光,竟是逼視得她一陣心慌。
小夢張開口想要替葵兒辯解,她覺得葵兒無論如何不會對她做這樣的事。
然而,看着葵兒那驚慌失措、做賊心虛的樣子,她開始意識到哥哥說的竟然是真的。
突然間被揭穿的葵兒,在這一刻六神無主,然而緊接着卻是把心一橫,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乾脆就撕破臉。她把湯碗往桌上一放,大聲道:「是又怎樣?濟老爺已經買通了各個分家的父老,明天一早他們就會聯名給官府上書,說少主犯了不孝之罪,縣老爺私底下已經答應了,會將少主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西嶺去,幫濟老爺成為家主,姑娘也會被趕出寧府,不是我不想再跟着你們,我也要為我自己考慮……」
沒有想到原本以為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葵兒、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小夢氣道:「你、你……」
一邊因為丫鬟的背叛而心痛,另一方面,更因為乍聞哥哥明天會被縣老爺以「不孝」的罪名發配西嶺而驚慌,大周國以儒法、禮教治天下,極重孝道,《孝經》更是科考時「明經」所必考的經典,孝為「天之經、地之義」,任你高官顯貴,一個「不孝」二字,都足以將人壓死,如果縣裏的父老聯名上書,指哥哥犯不孝大罪,那縣老爺將哥哥流放,誰也無話可說。
寧江卻是看着葵兒,冷然道:「只要你家姑娘還是寧府主家的小姐,你就是大丫鬟,背地裏被你欺負的丫鬟小廝數都數不過來,也就在我和你家姑娘面前,你是一個老實丫頭,現在我們馬上就要被趕出江府了,再跟着我們,狐假虎威欺弱霸小的大丫鬟變成了無處容身的小丫鬟,我要是你我也受不了,現在,寧一誠給你這個機會,出賣你家姑娘後就能成為半個寧府女主人,你當然不會放過,呵呵,不要說是半個女主人,哪怕繼續在寧府做個通房大丫鬟,也比跟着小夢一起被趕出去要好,是不是?」
「沒錯!」葵兒把心一橫,掉頭就走。現在在這房間裏的,一個是少主,一個是姑娘,如果是以前,她無論如何不敢對他們無禮,但是現在無所謂了,明天他們就自身難保。等濟老爺成為家主,她跟着誠少爺,至少也是個主家的通房大丫鬟,大戶人家的大丫鬟,在主子面前雖然是個受氣包,在外頭卻是風光得很,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跟着姑娘被趕到外頭受罪。
寧江卻是站在她身後淡淡的道:「等一下!」
葵兒回過頭來,見寧江慢慢的往她走近,朝她說道:「你現在是『誠少爺』的人了,我自然也不能拿你怎麼樣,明天這一劫,看來我是怎麼都避不過了,不過你好歹跟了小夢這麼久,以前也算是情同姐妹,等寧一誠成了少主,看在我們以前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怎麼也應該幫小夢在新少主面前美言幾句,至少在分家裏給她留間遮風避雨的屋子,你說是不是?」
沒有想到哥哥竟然反過來,為了她低聲下氣的向葵兒求情,寧小夢急道:「哥……」
看到少主逼視過來時,葵兒還有些緊張,現在卻是得意起來,甚至有一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她鄙夷的看了少主一眼,都被人欺負到了這個地步,不但不敢反抗,反而認了命,果然搶先投靠誠少爺才是對的,跟着這個膿包少爺和什麼都不懂的姑娘是沒有前途的。
她有些得意,有些囂張的笑道:「這個放心,等明兒……」
話還沒有說完,啪的一聲,一隻手陡然伸出,扼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的把她摜在了牆上。
她下意識的抓住那繃着青筋的臂膀,卻是怎麼也無法擺脫,呼吸被扼得停頓,臉蛋被扼得通紅,驚恐,害怕,後悔,難受,她在模糊的目光中看向扼她的少年,然而少年的目光是那般的冷漠,沒有憤怒,沒有激動,仿佛只是在隨手捏按着一隻路邊的螻蟻。
少……爺……
哀求與悔恨的話語無法說出,繃着青筋的手臂進一步的扼緊。當那堅定的臂膀縮回的時候,她已經死魚般的,沿着牆壁滑了下去,兩隻眼睛依舊睜得老大,是無法相信的恐懼。
怎麼也沒有想到哥哥竟然出手扼死了葵兒,寧小夢整個人都懵在了那裏。殺人了,哥哥竟然殺人了。看着癱軟在牆角的葵兒,她的腦袋一片轟然。雖然她也很生氣,因為葵兒對她的出賣和背叛,因為葵兒竟然對她下藥,她也恨不得要教訓葵兒,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哥哥竟然就這樣扼死了葵兒。
怎麼辦?怎麼辦?
寧小夢的腦袋快速動念,原本就已經被冤枉的哥哥,要是再被發現他殺了人,那就不是流放,那是要秋後問斬的。忽的,她衝上去,拽着哥哥往床上扯:「哥哥,你躺下,你躺在床上不要起來。我會告訴他們是我殺死了葵兒,是她惹我生氣,我一生氣就殺死了她,你躺在床上,就當做還沒有醒過來。」
寧江一個錯愕,緊接着就失笑道:「誰會相信是你殺的?葵兒比你還大一些,誰會相信你有力氣掐得死她?」
「那怎麼辦?」小夢急得跳腳,眼淚啪啪啪的往下掉。
她知道哥哥很生氣,因為葵兒竟然這樣子害她,所以哥哥很生氣,對於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幫着外人害她的葵兒,她一點也不同情,但是殺人是要償命的,濟堂叔和縣老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看着小夢那嚇壞了的樣子,寧江好笑的搖了搖頭,如果是在他第一世所生活的那個世界裏,他倒不妨讓小夢承擔下來,畢竟小夢現在才十三歲多些,還在「未成年人犯罪保護法」的保護範圍里,但是現在,他當然不能讓小夢來替他承擔這樣的重罪。
雙手按着妹妹柔弱的肩膀,寧江注視着她驚慌的臉蛋:「小夢,你放心,你不用坐牢,哥哥也不會做牢,你只要這樣這樣……按哥哥教你的去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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