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是谷中的老人,已過半百,自紫衣入谷後,對紫衣最好的人除了浮塵便是阿嬤。
阿嬤總說紫衣長的特別像自己已死的孫女,為此對紫衣總是特別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儼然已將紫衣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
紫衣養病期間躺在床上無聊到爆,幸好阿嬤每天都來陪她,將她摟在懷裏給她講那些她從沒有聽過的故事和神話
阿嬤的牙齒,總是能咬開那些沉睡已久的記憶,或者挖開那些人性的殘忍與自私。
藥王谷建立至今五百多年。初代谷主本是宮廷御醫,因厭倦了後宮中的爾訛我詐,諸多是非,便攜妻帶子隱居在此。又不忍一身醫術就此荒廢,便收了三個徒兒,並在學成之時讓他們出谷歷練,救死扶傷。成名後是回谷還是在外任其選擇。
五百年傳承下來,藥王谷享譽四國,受盡尊崇,因為沒有一個人能保證自己一生不會生病受傷。名醫,總是誰也不願得罪的。
浮塵師祖那一代,只有師祖一人回谷,後收了陸榮陸明倆人為徒。
起初,倆人都為學醫之人。學成之後,二人一起出谷歷練。僅僅數年。便功成名就,雙雙娶得如花美眷。
後來,天鳳翼王妃深中劇毒。宮中御醫束手無策,當時陸榮陸明二人名聲正盛。翼王便千方百計尋了二人前去救治。
那時陸明陸榮二人都還是醫者仁心,便雙雙受邀前往天鳳翼王府醫治翼王妃。
怎料那天鳳翼王卻是個多疑狹隘之人,他深怕陸榮陸明二人不會盡心醫治,竟逼迫陸榮陸明的妻子雙雙服了劇毒,以此威脅二人。並許諾只要盡力醫治翼王妃,不論結果如何都會給予解藥。
然而當陸榮陸明醫治之時,那翼王妃早已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毒傾五臟,回天無力。二人終究沒有將其救下。
那時正逢天鳳君主病危,七子奪嫡,鬥爭如火如荼。
而翼王妃中毒之事後被查出是府中寵妾所為。翼王妃娘家震怒,自此與翼王反目成仇。
翼王爺痛失愛妻,更失了妻子背後娘家強大的勢力。憤怒之下竟遷怒於陸明陸榮二人。非但沒有給予解藥,反而亂棍將二人趕出了王府。
王權浩大,陸榮陸明二人再有名望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無權無勢的大夫,不得不忍氣吞聲。
而他們妻子所中之毒狠辣無比,二人使勁渾身解數仍無辦法,只得快馬加鞭趕回谷中請師祖醫治。
藥王谷位臨四國交接之處,與天鳳皇城鳳城相隔甚遠。即便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得五六日才能到達。
路途遙遠,再加上日夜顛簸,陸明之妻終是沒有堅持到谷中便咽了氣。那時她腹中還有剛滿倆月的孩子。
陸榮為此日夜傷心,愧疚不已。回谷葬了愛妻,第二日便一夜白頭。並發誓終身不娶,只一門心思研究醫術,卻是再不出谷。
而陸榮之妻雖然活了下來。卻因傷了身子導致不孕。師祖傾盡一生所學將其病根醫治,卻仍無法懷孕。也找不出病症所在。
陸榮一怒之下,棄醫從毒,連性情都因此大變。
師祖離世前,清晰看到了倆位愛徒的轉變,他除了無奈嘆息再無辦法。
臨終前,他欲將谷主之位傳於陸明,卻被陸明婉拒,便只得將谷主之位傳給了陸榮。
陸榮接位後,因着對天鳳翼王的仇恨,對於來谷求醫之人不但不予以醫治,有時還會下毒殺之。尤其是天鳳之人,陸榮下手極其殘忍。而陸明對此事從不過問,那個善良溫柔的男子,內心想必也是充滿怨恨的。
久而久之,陸榮便落得一毒尊之稱。藥王谷醫名自此一落千丈,而凶名遠播。
人人皆知藥王谷有神醫在此,但因毒尊狠辣,求醫無望,便很少再有人前來求醫,反而是有人前來報被毒尊毒殺之仇。
仇人越來越多。谷中之人便不再輕易出谷。
谷中之人不出,谷外之人也無辦法,因為藥王谷四周圍有一片瘴氣林,若無解藥,無人能過。
阿嬤講完這個故事時,眼中有渾濁的淚流下,哽咽不能語。
五百年醫名遠播,五百年救死扶傷,曾經醫者仁心的男子,如今一人心已死,一人心已硬。
紫衣窩在阿嬤懷裏,閉着眼睛久久不語。腦中憶起初見神醫時他身量孱弱而滿頭銀髮飛揚,他雙眸慈祥而眼底噬骨悲傷,頓時心痛如刀絞,直痛的她抬手撫上胸口。
當你徹底了解一個人的過去,當你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你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才有資格指責他是對是錯。
藥王谷如今的種種,是曾經醫者仁心的男子對這世間決絕的報復。妻兒之死是他們不能逃避的負累,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噩夢,是積壓於心底從未忘記的刻骨仇恨。只有當某一日他們用仇人的血,償還了那樣的血債,也許才能真正放下心魔。
………………………………
夜深沉,紫衣靠在浮塵的肩上,一起坐在屋頂看滿天繁星。
「浮塵哥哥,聽說,每一個人都是星星變得,我想,你師娘的那顆星星一定在那裏。」紫衣抬手指向陸明房頂上空一顆明亮星星。「因為她愛的人在那裏,她要守着他,捨不得離開。而我的那顆星星一定是在東方。因為那裏有我愛的人,有我的家。浮沉哥哥,你的呢?」
「我沒有家,我想,屬於我的那顆星星早就綴落了。」浮塵說這話時,往日溫柔淺笑的臉上初次有了落寞。
紫衣的心,不由自主一緊,腦中憶起阿嬤說起浮塵紅菱和另外倆個人時,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一句,都是些可憐的孩子。
她們到底有多可憐紫衣不知道,但是紫衣知道阿嬤不會輕易說「可憐」這倆個字。
紫衣靜靜看着近在眼前的浮沉,如此陽光如此溫暖的少年,卻也是,不得命運眷顧嗎?
「怎麼沒有,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浮塵微笑着看着面前說的認真而堅定的紫衣,只是抬手摸摸她的頭,卻不說話。
「浮塵哥哥,我是認真的,我的家在長歌,我有一個天下最好的父親。如果你哪天想出谷,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長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浮塵依舊只是看着她笑,神色溫柔卻不說話。
紫衣便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浮塵哥哥,以後你喚我傾兒可好?」
他答好,月色朦朧,他一遍一遍喚着。
傾兒……
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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