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江古倫留在衡山治病,江勇候回了位於蘭州的軍區部隊。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轉眼就是三個月過去了。
崎嶇的山路上,一個少年蹦跳着在樹林中穿梭,他身上批着一件破爛得像塊爛布似地無袖背心,下半shen是一條寬大的軍用迷彩褲,腳下踏着一雙樣式特殊的皮靴。那有力的大手上提着兩隻毛茸茸的野兔,看兔子腿上血淋淋的傷口,應是倒霉的踩中了江古倫放在山中的陷阱。
江古倫吹着歡快的口哨,不時抬頭說幾句話,在山中呆了三個月,使得他的皮膚黝黑許多,身體也壯碩起來,說話之際偶爾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再沒有半點病怏怏的樣子。
他的頭上飛着一隻狀似鸚鵡的怪鳥,親昵的遊蕩在他的周圍。為何說此鳥奇怪呢?因為它正在古倫耳邊不停的呱噪,而且說得還是正宗的衡陽方言,古倫偶爾回上一兩句,一人一鳥就像一對知心朋友一般閒扯着。
這怪鳥的來歷也很奇怪,那時江古倫正在祝融寺的火神洞內治病,每日由閒竹老道和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輪流幫他敲打疏散鬱結在體內的內勁。就是在這日復一日等待病情好轉的無聊洞穴內,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隻鸚鵡,古倫發現這是只「精通各種語言」「學識淵博」「見多識廣」的奇怪鸚鵡,它的聲音,能低沉渾厚,能尖銳高亢,也能沙啞磁性,婉轉柔弱,男聲女聲面面俱到。並且還對北京官話,普通話,長沙話,四川話,閩南語,粵語等各地方言了如指掌,鳥嘴一張,都能道出個二三四來。
這鳥一出現就在江古倫身邊不停呱噪,鳥嘴裏不停念叨着:「憋了這麼多年,總算出來了。」江古倫起初還並未在意,認為一鸚鵡會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久而久之才發現這鳥不止會說,基本上已經到了「能說會道」「口若懸河」的地步,江古倫一向自詡言辭流利,但若是與這鳥辯論上,估摸着也是慘敗的下場。
這鳥對古典文學更是如數家珍,說起神話典故來滔滔不絕,幾乎到了無所不知,無所不通的境界。江古倫見識過後嘆為觀止,驚為天鳥,對這鳥的好奇心也一下就吊了起來,尋思着這是不是什麼精通異能或者玄術的神鳥,直到相處過後才失望的得知,這鳥除了會說話,懂得稍微多一點外,跟一隻平常的鸚鵡沒有任何區別。
這鳥自稱是守護火神洞的聖獸,可以與神獸青龍相媲美的赤龍。江古倫問它為何落得這般模樣,它卻緘口不言,在古倫僅有的鳥類知識看來,這就是一極為常見的花頭鸚鵡,估計是變異或者受環境污染太過嚴重,才有了這匪夷所思的思考和說話功能,有了思想後,自然而然會產生各種幻覺,於是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是什麼神獸聖獸,其實都是腦子不正常的表現。
兩個月前,江古倫走出了火神洞,這鳥就一直撲扇着翅膀跟在後面,說來也奇怪,鸚鵡一般是吃小蟲,穀物,或者蔬菜什麼的,可面前這鸚鵡卻雜食得很,不論米飯瓜果蔬菜雞鴨魚肉,基本上江古倫能吃的東西,它也都能咽下去。
用閒竹的話來說,這是命賤,好養活。鸚鵡聽後勃然大怒,擼起袖子(如果它有),聲稱要教訓教訓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後果是被閒竹一腳踢在牆壁上貼着,暈了半天才醒過來。
江古倫的病在閒竹和弘治二位高手的調治下,已經痊癒,閒竹老道卻不許他離開衡山,必須在觀內住上些日子,說是怕古倫這病沒有根除,隨時有可能復發。但說是這樣說,他卻絲毫不理古倫大病初癒,開始變相剝削起他來,年輕「力壯」的古倫自然而然成了成了一人一鳥的免費廚師,下山買菜,上山偷打野味,以及寺院內的大小事務,髒活累活,打雜勞作,都被他一個人包了下來。
古倫對這個救過自己的命,並且與過世的爺爺相交莫逆的老道士大有好感,所以任勞任怨。同樣,閒竹對待江古倫的態度就像已經西去的江南之一樣,苛責而嚴厲,他見古倫的字寫得並不剛正,嘴上斥罵着江南之不是東西,連孫子都教不好,手上則手把手的教古倫練習正宗的楷書。
這個夏天江古倫恍若再世為人,哪怕高中最後一年他也沒有覺得這麼充實而滿足過,似乎幫老道士做好飯菜以及聽着那隻死鸚鵡呱噪成為了他生活的全部,哪怕沒有電視電腦也同樣能舒服得很安逸,二人一鳥的感情日漸深厚。
從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如今的井井有條,江古倫馬馬虎虎地適應了自己一天的工作,忙裏偷閒,他向老道士學起了圍棋,他發現老道士其實是個頗有閒情雅致的文人,似乎琴棋書畫樣樣都頗為精通。老道士常說棋盤上博弈就像為人處世,環環相扣,步步銜接,最終是個什麼樣的結果,總是過程決定的,就像他時常念叨的那句——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老道士的棋路平淡無奇,卻隱約透露出一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勢,江古倫一味猛衝,常常就是大龍被活活剿殺。每次到了這一步,老道士總是笑着說這是初學者對上高手的必然結果。
下得日久,江古倫也開始心平氣和起來,興許是因為心態安靜得比較快,老道士說古倫挺有悟性,反正江古倫是從沒贏過老道士的。他一直想贏一回,哪怕一回也好。老道士說在自己死前不會讓任何人再贏自己,讓古倫打消這個念頭。
江古倫沒有反駁,他只是偶爾會問老道士:「二叔公,像您這樣的人,在面對死亡這種人生中一等一的大事時,又會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往往在這時,滿頭銀絲的老道士那張古板褶皺的臉上會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輕輕吐出幾個字:「怕,有點怕!」
江古倫很好奇,手撐着下巴,看着躺在搖椅上的老道士。
老道士眯着眼,喝上一口精心泡製的普洱,說道:「每一件事在沒有開始的時候,都是讓人恐懼不安的,死亡也一樣,如果開始了,興許就不怕了吧。」
閒竹除了偶爾會說幾句富有哲理性的話外,還指導江古倫練習形意拳。
他總是說古倫的底子不好,他自個在這個年紀估計三個古倫都不放眼裏,而且古倫還大病了一場,以前練出來的好身體基本是白搭了,得重頭開始,鋼澆鐵鑄。渾身上下唯一放在老道士眼裏的就是江南之的內勁有極小的一部分殘留在古倫體內,他知道這對古倫日後的發展大有好處,但他沒有說,江南之的身份他也沒有提及,老人覺得年輕人還是低調點好,不要太過驕橫,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他在許多年前就懂了。
老道士從不叫江古倫做倫兒,一直就是叫古倫,就像江南之從來只叫他倫兒一樣。老道士說這樣能讓他想起一個人,江古倫若是追問,他也不會說緣由。
每一天,老道士都要跟江古倫說上許久的話,仿佛寂寞了數百年一般,有些話發人深省,有些話莫名其妙,有些話似乎是對古倫說的,有些話又似乎不是。
一人一鳥回到道觀,江古倫正要高聲呼喊,告訴老道士今天能開個葷。鸚鵡轉動着一雙圓碌碌的眼珠,老氣橫秋地說道:「不用喊了,那個老頭已經走了。」
江古倫一愣,不敢相信的看着鸚鵡:「走了?走去哪兒?你又怎麼知道?」
鸚鵡撲扇着翅膀,在道觀門口盤旋了一圈,最後落在古倫的肩膀上,道:「我聞到的,這個地兒已經沒有他的氣息了。」
江古倫不信,走進道觀,高喊道:「二叔公!二叔公!我打了兩隻野兔子,二叔公!」
狹小的道觀內只有空蕩的回聲響起,沒有人回應。
江古倫推開臥房,房內空無一人,茶几上一隻茶杯壓着一張宣紙,紙上滿是蒼勁豪邁的正楷字體,這是閒竹留給江古倫的信。
————
古倫:
你的病已經沒有大礙,可以回家了。
謝謝你陪了我這個糟老頭子三個月,還伺候我起居住食,我很羨慕南之兄,你只陪了我三個月,卻陪了他十八年。
南之兄走了,有些事情我也該去了結了。我說過,我是怕死的,我不想像你爺爺那樣,在死之前還留有遺憾,所以我必須得走。
道觀的事你不用擔心,弘治那個禿驢會幫我照應的,你的病若有異常,可以回去找弘治,他會幫你的,如果他沒死的話。
筆不多輟,最後二叔公送你一句金玉良言: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閒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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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古倫放下這封信,心中百味參雜,雖然才僅僅三個月的相處,卻讓他和閒竹結下了祖孫一樣的情誼,江古倫是打心眼裏尊敬這個老人,他淵博的學識,淡然的情操,以及那時不時的幽默詼諧。這是一個真正的隱士高人。
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這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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