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這樣的漢子[快穿]
燈火如晝。
佳肴滿桌。
姬瑾榮用烈酒款待突厥使者。
為首的突厥使者大約二十七八歲,大馬金刀地一坐,自有草原人的豪邁。
姬瑾榮讓韓適之為使者介紹美酒,因着糧食緊缺,大齊已下了禁酒令,突厥使者來到這邊之後竟沒能買到酒,此時一嗅見酒香,那使者肚裏的饞蟲馬上醒了過來,喉嚨霎時發緊。
姬瑾榮取出數種美酒,偏不讓人倒酒,反倒和對方寒暄起來。
突厥使者只能壓着饞欲應對。
姬瑾榮問的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使者都一一答了。使者名字的讀音挺難記,意譯過來就是「飛鷹」。飛鷹年方二十八,已是五個孩子的父親,兩男三女,戰鬥力十分驚人。
姬瑾榮表示要贈予五個孩子禮物,男兒送寶刀、烈酒,女兒送珠寶、絲綢,都是千挑萬選的好東西。
使者只道這是中原人的禮數,並未太在意。
提到孩子,姬瑾榮又問起突厥可汗可有孩子。
聽姬瑾榮老在小一輩上打轉,使者不由看向姬瑾榮。這一看,才察覺今日那位英姿勃發的馬上天子,瞧上去不過才十來歲,還是個半大少年。約莫是因為還小,所以才老想着有沒有同輩吧?
使者說:「當然有,可汗有兩個兒子,歲數比你還大,都二十來歲了。」
姬瑾榮聽完韓適之翻譯過來的話,臉上有些失落,仿佛如果他們年紀相仿就能一起玩兒似的。
姬瑾榮又問起突厥那邊有什麼好玩的。
使者忍不住了,開口說:「何不邊喝邊說?」
姬瑾榮好像這才想起還沒讓客人沾酒,朗然一笑,說道:「邊喝邊說!」
姬瑾榮酒量不好,喝的酒是甜酒,甘味多、辛味少。他覺得這味道好極了,痛痛快快喝完了三杯,才接着和使者打聽他們那邊有什麼好玩的玩意兒。
三杯下肚,使者卻並不滿足,這杯子也忒小了,至少得用個小碗來盛才成。可對上姬瑾榮殷切的眼睛,使者又莫名地變得耐心起來,和他說起突厥的風土人情,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聽到篝火晚會時必備的烤全羊時,使者明顯發現姬瑾榮的眼睛亮起一撮小火苗!
敢情這位小陛下喜歡吃的?
使者着人給自己倒酒,邊喝邊說起突厥有什麼吃食。論精細、論吃法,突厥自然不如中原。不過突厥的吃食都很有馬上民族特色,聽起來和中原大不相同,各有妙處!
姬瑾榮眼睛越來越亮。他讓韓適之對使者千叮萬囑,若是下次再來一定要帶上幾個廚子,什麼草原吃食都會做的那種。
使者:「……」
他一定是傻了才會覺得這可能是個好機會。
這一次宴飲,勉強算是賓主盡歡。臨別時姬瑾榮還戀戀不捨,大方地拿出幾張釀酒方子送給了使者。
韓適之替姬瑾榮轉告使者:「我們陛下說,我們大齊糧食不足,釀不了酒,索性把方子給你們。你們突厥兵強馬壯,穀物充足,理應享用最烈的美酒。」
使者心頭一跳。酒啊!哪個草原人不好酒?這可是一門絕好的生意!
使者正想着要不要把它昧下來,韓適之已經開口:「陛下還說,其中兩張是給使君兩位公子的禮物,使君可以挑喜歡的留下。酒麴跟器具我們都有很多閒下來的,工匠也有些一直被閒養着,使君若是不嫌棄可以一併帶回去。」
使者心中一喜。他說:「多謝你們陛下的美意。」
過了幾日,突厥使者帶着「禮物」浩浩蕩蕩地離開。姬瑾榮親自送到宮門,頗為熱切地讓使者下回再來。
何泰為姬瑾榮牽來紅馬,姬瑾榮沿着原路折返,不一會兒便瞧見了立在階前的鎮南王。
鎮南王說道:「陛下,明日我便要出發了。」
姬瑾榮望着鎮南王。
鎮南王說:「今夜我為陛下守夜可好?」
姬瑾榮一愣。
鎮南王凝視着姬瑾榮:「就像御前禁軍一樣在陛下門外守一夜。」
姬瑾榮渾身發僵。
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很多事情。
姬瑾榮說:「明日出發……」哪能一夜不睡?
鎮南王說:「臣沒有關係。」他深深地注視着姬瑾榮,「就算十天十夜不睡,臣也不會覺得累。」
姬瑾榮說:「胡來!」
鎮南王說:「陛下,臣一去數月,只有這麼一個要求。」
姬瑾榮安靜下來。
鎮南王說:「臣當陛下答應了。」他解下薄披風披到姬瑾榮身上,「秋日裏風有些涼,陛下別凍着了。」
姬瑾榮:「……才幾步路。」
鎮南王注視着姬瑾榮。
姬瑾榮很慫:「好吧,我留着。不過,過些天,天會更冷——」可別指望他披着它到入冬。
鎮南王十分體貼:「聽聞西梁人擅做貂裘,臣會遣人替陛下帶回來。」
一整天裏,姬瑾榮都感覺鎮南王的目光釘在自己身上。到了傍晚,鎮南王照舊與姬瑾榮共進晚膳。
吃的是南邊的菜,偏於清淡。這段時間姬瑾榮吃太多烤的紅燒的,換一下口味倒是胃口大開,一點都不嫌棄它們的清淡。
姬瑾榮吃到半飽,和鎮南王說起突厥使者的事。
突厥是馬上民族,隨水而遷,他們的可汗是個有野心的,佔了最肥美的土地,建了個都城,名叫黑沙城。當年突厥依附於柔然,為柔然煉鐵,屬於「技術工種」。相比其他馬上民族,突厥對煉鐵等技術的掌握度更高,也更善於向中原學習。
幸運的是,突厥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
首先,突厥並不是單個民族,而是多個民族混居,因為共用突厥語而統稱為「突厥」,這是一個可利用的點;其次,可汗年歲漸高,兩個長到成年的兒子年歲漸長,野心也漸漸膨脹,與兄弟間的關係越發微妙,這是另一個可利用的點。
姬瑾榮所要做的,就是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離間一切能離間的敵人。比方說那個看起來頗為順眼的使者,瞧起來就挺適合幫一把的。
人麼,就算本來沒有野心,遇到了機會也會生出野心來。
在鎮南王面前,姬瑾榮也不在意自己那點小結巴,將自己的打算合盤托出。他本不在意這大齊的存亡,可在看到衛國侯、韓適之等人之後,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沒辦法,突厥實在太欺負人了!
地都送了,還得讓先皇喊他們可汗「父皇」!難怪滿朝文武都沒什麼臉讓先皇勤快上朝,先皇都成兒子了,他們這些跪拜先皇的朝臣是什麼?孫子都不如!
就算要亡國,也得先出一口氣再說。
姬瑾榮提起使者說的吃食,向鎮南王夸道:「如此美味,朕,心嚮往之。」
鎮南王瞬間會意:「等臣騰出手來,一定讓陛下好好嘗嘗。」
姬瑾榮笑眯眯:「正合朕意。」
飯飽酒足,姬瑾榮練了一會兒字,有些睏乏。鎮南王命人送了熱水來,杵在寢宮裏對姬瑾榮說:「陛下困了,先沐浴吧。」
姬瑾榮:「………………」
見鎮南王沒有出去的意思,姬瑾榮也不管了,大大方方地脫了衣服走進水裏。
鎮南王走過去幫姬瑾榮洗頭擦背,等姬瑾榮上上下下都洗乾淨了,他伸手抱起姬瑾榮,親手為姬瑾榮擦乾頭髮。
內侍們進來將熱水搬走,又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屋裏只剩鎮南王和姬瑾榮兩人。
鎮南王說:「陛下,臣明日就要離開。」他從背後將姬瑾榮摟入懷中,「臣不放心陛下。」
姬瑾榮手掌微微握起。
他緩聲說:「即使困於、一床之地,我亦不曾、為人所害。」
話一落音,姬瑾榮感覺到身後的鎮南王渾身顫了顫。姬瑾榮並不掙扎,任由鎮南王鋼鐵般的臂膀緩緩收緊。
鎮南王親吻姬瑾榮微微發紅的耳朵:「陛下……」
姬瑾榮一僵。
鎮南王沒有為自己解釋,也沒有進一步逼迫,而是舊話重提:「陛下,臣為您疏通經絡。」雖說他會把最精銳的人馬留下,雖然禁軍的守備並不差勁,但他還是希望姬瑾榮有更好的自保能力。真正遇上危險的時候,靠別人永遠是靠不住的。
鎮南王的聲音雖是殷切,卻沒有沾染半點情>
姬瑾榮掙扎着轉過身,仰頭與鎮南王對視。
鎮南王將姬瑾榮的長髮整理好,仿佛一點都不急着聽姬瑾榮的回答。
即使他們只有這一夜了。
許久之後,姬瑾榮「嗯」地一聲,說:>
如果是「他」的話,沒什麼好扭捏的。每回他重病臥床時,「他」總會為他全身上下來回揉按,說是怕他以後使不上力。
鎮南王始終注視着姬瑾榮。他知道他的陛下是聰明的,只要露出一點痕跡,他的陛下就能發現所有真相。
聽到姬瑾榮同意,他明白自己和姬瑾榮又回到了原點,在姬瑾榮心裏他又變回了那個忠心不二的鷹犬。
可他並不想只做鷹犬。
鎮南王忍不住俯身親上姬瑾榮的眼睛。
姬瑾榮眼皮一顫,怒紅了臉,結結巴巴地罵道:「你、你、你、你放肆!」
鎮南王雙手定在姬瑾榮腰間:「接下來可能會很疼,陛下若是忍不住就叫出來,別咬着唇,咬破了吃東西會疼。」
聽到「吃東西會疼」,姬瑾榮頓時不敢再咬下唇。
鎮南王莞爾。
他找准第一個穴位,開始為姬瑾榮打通經絡。這是他在另一個世界習得的手法,人的活動是依靠經絡牽動的,而全身經絡又有無數個交匯點,這些交匯點就是大大小小的穴位。沿着這些穴位上上下下地疏通經絡,便能讓身體更具柔韌性、更具靈活度,不管是騎射還是練武,都有極大的優勢。
因為經絡本身可能千拉百扯,也可能阻斷淤塞,因此在疏通的時候可能會疼得厲害,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姬瑾榮痛得冷汗涔涔,還真沒忍着,眼淚忍不住嘩啦拉直流。
鎮南王見姬瑾榮這麼難受,不由加快了手中動作,將全部穴位疏通完。
見姬瑾榮臉蛋上滿是淚珠子,鎮南王俯首將它們吻去,伸手替姬瑾榮蓋上被子。
姬瑾榮渾身發軟,閉起眼假寐。
鎮南王說道:「陛下,這是臣那麼多年來最高興的一天。」他的聲音里蘊藏着無盡的思念,「臣見不到陛下的日子太長了,長到有時臣都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陛下,臣從來都不敢和你說,從來都不敢將臣心中所想告訴你。因為臣知道在陛下心中,臣並不是特別的那一個。臣只是像長孫猛、韓適之那樣——恰好在陛下需要用人的時候出現而已。」
姬瑾榮眼皮動了動,並未睜開眼睛。
鎮南王說:「陛下,臣後悔了,臣後悔沒有告訴您——這麼多年來,臣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後悔。就像陛下您以前教我的那樣,有些東西自己不去爭取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的。臣應該把話說出來,應該努力把自己變成陛下心中『特別』的那個人。」
姬瑾榮睜開眼,與鎮南王對視。
鎮南王握住姬瑾榮的手掌:「陛下,臣不願再後悔。」
姬瑾榮頓了頓,緩緩回握鎮南王的手。
鎮南王只覺一陣狂喜。
他說:「陛下您累了,快睡吧。」
姬瑾榮再次合上眼睛。
鎮南王沒有放開姬瑾榮的手。
直至姬瑾榮的呼吸變得輕緩而均勻,鎮南王才站了起來,穿上甲衣,帶上佩劍,走到門外。
門外月色正好,秋風卻有些寒。今夜在寢殿外當值的是長孫猛,他站得筆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鎮南王說:「下去。」
長孫猛心頭一跳。
雖然鎮南王氣勢懾人,他仍是鼓起勇氣說:「卑職今夜當值,不可擅離職守。」
鎮南王說:「今夜我來當值。」
長孫猛還要反對,對上鎮南王的目光卻覺背脊發寒。連姬瑾榮都趕不走鎮南王,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長孫猛只能含怒退下。
他雖是走了,卻並未去休息,而是和別的御前禁軍換了位置,不遠不近地盯着姬瑾榮寢宮那邊看,耳朵也高高地豎起,若是那兒有什麼動靜他一定會立刻衝過去!
鎮南王卻沒再進去。
鎮南王站在門口的位置,按着佩劍注視着四周,仿佛真的在為姬瑾榮值夜。
寢宮內的姬瑾榮翻了個身,隔着重重簾幕往外看。一個高大修-長的影子投在門上,一動也不動,仿佛已經這樣站了千百年。
姬瑾榮合上眼,又睜開。睜開了,又合上。
看着一重一重的簾幕,他的思緒漸漸飄遠。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每回他病重,魏霆鈞誰都不放心,夜夜都親自守在門外。最開始,他確實只當魏霆鈞是「可用之人」,可魏霆鈞太傻,傻得姬瑾榮於心不忍。
在聽到鎮南王提出「守夜」時,姬瑾榮什麼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魏霆鈞當初被逼急了說出的「心上人」是指誰、明白了鎮南王透過這具皮囊看着的是誰、明白了為什麼魏霆鈞煞氣沖天死而不消,更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在此。
劫因他而生,只能由他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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