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出嫁,十里紅妝。
皇甫家有的是錢,即使只是一個繼室,隨隨便便也是這樣大的排場。
陸微雲站在茶樓上目睹這一切,舉杯遙遙敬她。這麼長時間的感情,他只能做到放手,但祝福的話絕說不出口。
在戚氏婚後,陸微雲無法再在原來的官職上呆着了,這是用她關係謀來的,他接受也是為了能夠娶她,如今毫無意義。
陸微雲渴望成功,但是他的成功一定與她再無絲毫關係。
同年,陸微雲投筆從戎,隨大軍奔赴高麗戰場。
因中過進士又讀過兵書,是軍中難得的人才,幾次英勇的表現引起了老將軍的注意,在老將軍徹底挖掘了陸微雲的才能,幫助他完成了從文士到武將的轉變。
陸微雲的作戰風格如狼一般,隸屬與他的軍隊紀律嚴明,攻無不克,立下赫赫戰功,用了八年時間便掌管一方兵力,成為大唐最得力的戰將之一。
這些年來,他已經越來越少想到戚氏,若不是那一日……
那一日,西山寺前滿樹紅絨。
戚氏一身深藍色衣裙,雲鬢花顏,扶着侍女的手從馬車上下來,順着山路拾級而上,而他正巧從山上走下。
合歡樹的香氣幽幽,仿佛時光如梭,他和她一直都在這西山。
戚氏眼睛倏然間盈滿淚水,她垂頭,微微往一邊挪半步讓他過去。
兩人擦肩而過,複雜紛亂的心緒之下似乎有什麼要衝破,又被強行壓了下去。
那天陸微雲心裏憋悶,去東市喝了點酒,去了皇甫府,但他並沒有衝動的進去,只是接近過一次之後,連續幾天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附近。
連續來五天,陸微雲大致將皇甫府的情況弄清楚,這樣疏漏的防守。他很容易便避開所有人潛入了府內。
當他看見滿院子的合歡樹,心中便忍不住歡喜,他想戚氏小字暮雲,又種了這麼多合歡。心中定然還惦記他。
他隔窗看見戚氏的身影,仍舊未接近,連續看了幾日,趁侍女離開的間隙輕扣她的窗子。
天色還早,戚氏慌神。壓低聲音問,「是誰?」
「是我。」他道。
聽見沉厚熟悉的聲音,她更是心慌意亂,只說了句,「你等等。」
「我在合歡林里等你。」他飛快的道。
戚氏身邊伺候的人不多,只有貼身侍女枝香會時時跟在身側,其他婢女就算一時見不着她,也不會覺得奇怪,亦不會去找她。
若把枝香支開,肯定還是會有侍女過來聽遣。只能想辦法把枝香弄暈,可她手邊又沒有合襯的東西……
戚略想了一下,她每日下午都要喝藥,算算時間應該不久就能熬好,於是便去院子裏摘了幾把草藥,去了廚房。
熬藥的侍女見了她,連忙起身施禮。
「枝香沒過來?」戚氏問。
「回夫人,枝香姐姐剛走不久。」那侍女道。
戚氏道,「你去找她,到屋裏等我。」
「可是這藥……」
「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那侍女遲疑了一下,見戚氏緊繃着的臉,不敢再說什麼,順從的應了。
戚氏確定人已經走遠。便立刻把藏在袖子裏的草藥拿出剁碎,一股腦全部都放進藥罐里。
飛快的清理了殘渣,藥又煮了一會兒,那侍女便回來了,「夫人,枝香姐姐已經在等您了。」
「嗯。」戚氏頜首。
那侍女蹲在藥爐前。聞着味道有一點點不同,但也沒有多想,這藥是夫人自己喝的,夫人自己看着能出什麼問題。
戚氏回到屋裏,隨便尋了些事情交代枝香。
一會兒藥便送來了,枝香便用藥碗晾涼。
「枝香,你來嘗嘗這藥味對嗎。」戚氏把碗遞給她。
這是寧神的藥,平常人少喝一點並沒有什麼關礙,枝香接過來喝了一口,「奴婢覺得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啊?」
「再嘗嘗。」戚氏道。
枝香只好又喝了兩口,仔細嘗了嘗,「好像比平時味重了點。」
說着又喝了一口,而後確定道,「確實有點不同,醫者沒有換方子啊?奴婢去看看藥。」
「罷了,我有點累,先睡一會,你去耳房候着吧。今晚不用喝藥也能睡着。」戚氏道。
待枝香去了耳房,隔了片刻,戚氏喚了幾聲,確定她已經睡着,便起身悄悄離開屋子。
夕陽微落。
陸微雲已經等了她很久,看見熟悉的身影走入林子,四處張望,走到他所在樹下。
他坐在樹上,將手裏的絨花拋落,正好落在了她發上。
「陸將軍?」她輕聲喚道。
陸微雲輕盈落在她身後。
兩人相距只有一腳之距,戚氏聞聲回身,恰似撞入他懷中。
戚氏聞見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阿羽。」他道。
戚氏急退了兩步,卻被他一把拽住。
「陸將軍,求你放手。」戚氏低聲哀求道。
陸微雲鬆開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阿羽,你心裏還有我嗎?」
戚氏無法否認見到他的快樂,仿佛那些死去的一切一瞬間又活了過來,但他們是不可能的,知道這些徒增煩惱罷了。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時過境遷,你我都回不到過去。」戚氏忍不住流出眼淚,以前身份差距無法在一起,如今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卻依舊無法在一起,「倘若我心裏還有你,你當如何?休妻娶我?還是要我為妾?」
皇甫家不會反對戚氏再嫁,畢竟她只是繼室,也沒有為皇甫家誕育子嗣,將來皇甫家也不會有她的牌位,但是做過堂堂華國公夫人,豈能給人做妾?
休妻?
以戚氏對陸微雲的了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陸夫人在家苦守這麼多年,是他孩子的母親,為他操持家事侍奉母親。即便不愛,他也不可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事。
時隔這麼多年,什麼都改變了,可是兩人相隔咫尺。仍是天涯之遠。
「陸將軍,好好過你的日子吧。」戚氏含淚帶笑的望着他,似譏諷,又似絕望,「我這輩子的夫君只有一個人。我要為他守節。」
陸微雲被她的神情和語言激怒,在心底壓抑的十年的感情驟然如山崩般爆發,一把抓住她,「如果只有一個人,那也是我。」
戚氏無聲掙扎,扯亂了他的衣襟,連他平時用來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戚氏狠狠咬了他一口。
陸微雲不怕疼,但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稍一遲疑,戚氏便逃離開,從地上撿起匕首。利刃出鞘橫在脖子前,「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以為你的命能威脅我?你當我是什麼?」陸微雲冷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願意就闖入我的心裏,膩了就拂袖而去?戚羽,你往這兒插,讓我看你的心是不是紅的。」
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將匕首從她脖子邊扯開,對準她的心口。
戚羽死死咬着唇。「如果是我前世欠了你,今日便全還給你!」
話未說罷,便用了全身力氣撞上匕首,又就着他的手用力拔出來。「你看見了沒有?」
是紅的。
溫熱的鮮血噴的四處都是,染了陸微雲滿身滿臉。
「誰在林子裏?」守門的婆子聽見聲響,站在林外揚聲問道。
無人回答。
陸微雲一手按住戚羽的傷口,一手攜着她翻牆出去。
林子很大,陸微雲和戚羽在另外一邊,那婆子走進林子看了看。並沒有異樣,濃郁的花香掩蓋了血的味道,她惦記着無人守門,便又返回門房。
陸微雲抱着她往醫館趕。
「雲哥。」戚羽緊緊拽着他的衣襟,「你……帶我去西山吧。」
人對自己生死總有一絲絲的預料,戚羽能感覺到自己要死了,「求你,我不想死在醫館裏。」
戚羽的血,將陸微雲澆的無比清醒,也很清楚她活不了了。他見慣了生死,此時此刻,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慌亂?可是他這麼鎮定;心痛?他只覺得麻木。
陸微雲改變路線,抱着她徒步往西山跑。
時已入夜,星垂天邊。
趕到西山的時候,戚羽已經沒有呼吸了。
陸微雲抱着她到了一間破敗的觀里。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任何真實感,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而已。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對她的深情,對她背叛的憤怒,全部都被壓在心底,這麼些年過去,不減反增。
陸微雲把臉埋在戚羽頸間,還能感受到一絲絲溫熱馨香。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涼意習習,也衝掉他們一路留下的血跡。
陸微雲想了很多,他們的過往,他獨自拼殺,他的抱負,他的家……
那些因回憶惹起的紛亂逐漸又歸於清晰。
戚羽,這一生我沒有什麼對不起你。
雨停,天邊透出微光。
陸微雲脫下外衣包住戚羽,將她的屍體送回皇甫家。
樹上的血基本都被衝掉,其實他可以將她送回房間,做出一個自殺的假象,但是一來破綻太多,二來他就是不想讓她如願為華國公守節。
他站在樹下,用匕首狠狠刺入胸口,又拔出來。
血噴灑出來,而後他按住傷口,把戚羽放到了合歡樹下。
陸微雲慣於殺人,手起刀落,沒有任何猶豫,也知道傷口在何處不會致死。
「你說,我究竟是惦念她還是早就心存抱負?」陸微雲問魏潛。
如果不是心存抱負,怎麼會冷靜的做這些事情?如果恨她,為什麼又這樣難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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