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福被嚇得臉色慘白,她可是聽說前頭兩個侍女就是因為沒有伺候好二娘子才被處置的!自己不會才來沒幾天就要步人後塵吧!
「無事。」崔凝一見有人比自己更害怕,頓時穩了穩心神,「我就是見着自己這副鬼樣子有些嚇着了。」
小福鬆了口氣,「娘子剛剛病癒,有點虛罷了,養上幾日保管比從前更好看!」
崔凝在山上沒有同齡的女孩子作玩伴,瞧着小福圓乎乎的臉蛋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來了興致便隨口道,「你這個名字像童子,不如叫清福?」
「輕浮?」小福臉色有點不好,但這是主子親賜的名字,不好直接反駁,但她可不甘心自己倒霉,「小杏也要改名嗎?」
「清杏?青杏?」崔凝揣着小手念叨了半晌,「就取個諧音叫清心吧。」
嗯,頗有我道門之風,崔凝滿意的想。
小福原想着,若是小杏名字也稀奇古怪索性還有個人作伴,一咬牙也就應了,可聽崔凝厚此薄彼,頓時不幹了,「娘子!奴婢這個名兒諧音可不好,女子叫輕浮什麼的惹人誤會,奴婢倒是不打緊,就怕連累了娘子的名聲。」
「你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那不如叫清靜?」崔凝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行,與姐姐名字同音。那就叫清祿吧。」
小福忙想想有沒有什麼可怕的諧音與之相同。
崔凝見她不應,便道,「福祿壽,你不叫清福,就叫清祿,不然你想叫清壽?」
「清祿好清祿好,娘子取名真好聽。」小福立刻讚不絕口。
小福從此就更名為清祿了,崔凝瞧着她喜慶的圓臉,心中有點小滿足,她一下子混的跟師傅一般厲害,能給人取道名兒了呢!不過她決定要謙虛一些,畢竟自己取的名字比師傅差遠了,譬如二師兄叫「道明」,意義之深遠非是她能企及。
她這般胡思亂想一通,初走出佛堂的那種忐忑略略消散了些,沐浴之後身上乏力,很快便陷入睡夢中。
這一夜的夢十分混亂,火與血覆蓋了整座山,師兄們染血的臉,最終卻都變成了哭着的崔夫人,還有她身上的馨香。
崔凝覺得分外安心。
從佛堂出來之後,崔凝一直呆在府里養着,她心下有些着急去尋神刀,可崔夫人對她百般疼愛,崔淨崔況亦待她很好。崔凝無父無母,頭一回感受到母愛親情,很快便生出了幾分真心,又捨不得偷偷跑出去了。
她決定仔細了解這個「方外之地」再出去,師父常說謀定後動。
許是傻人有傻福,她其實只是為自己一點點小私心找個藉口,卻歪打正着,若真偷偷跑出去,她一個八歲小姑娘在外邊能有什麼好下場?哪裏比得上依靠崔氏這樣的高門大戶便利。
「姐姐,咱家有書嗎?」崔凝想破腦袋才想出來這麼個法子,世間如此大,要到何處去尋神刀?她琢磨神刀不是凡俗之物,書上應該會有記載。
在崔凝的印象中,神秘厲害的東西都有些什麼「秘籍」、「密譜」,即使看不見密譜,找一些尋常史料看看說不定也能有所收穫,總好過像瞎子一般。
「有啊,咱們族學裏頭有個大書樓,等你身子養好了上學的時候再看不遲。」崔淨摸摸她的腦袋,發覺那滿頭絨絨的手感實在不錯,忍不住一揉再揉,「你倒是轉了性子,竟然好學起來,難不成打算做個女大人?」
崔凝心裏默念了一句「無量壽佛」,她在山上平日被迫讀那些晦澀的書籍,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她深深覺得自己如今背負重大使命,絕對沒有時間去上學啊!
她知道這裏與自己知道的世界一樣,當今聖上是女皇。
女皇陛下頗好佛道,四處興建寺廟佛像,可憐道門的日子越過越不是滋味,不過,世間的女子卻因着這位的緣故,活的越發瀟灑了,有本事的甚至可入朝任官職。
崔凝沒有體會過做女子的瀟灑,只知道以前師門過的極為清貧,世間的人也不大看得起他們。
她這廂回過神來,發覺幾個侍婢都在使勁憋着笑。
崔淨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你頭髮亂了,我帶你去梳整齊。」
崔淨行為舉止乃是貴女範本,今日卻因着崔凝頭髮手感太好就多揉了幾下,誰知崔凝非得沒反抗反而像個呆頭鵝似的伸着腦袋給揉,她一時沒留神就將那滿腦袋的毛給揉亂了。
姐妹兩個坐在亭子裏,清心跑回去拿了梳子等用具,崔淨接了過來親自給她梳頭。
女子的頭髮以烏黑、濃密、整齊、光亮為美,崔凝絕對不是那種美美的烏髮,她的頭髮每一根都細細軟軟,摸上去像是某種圓毛小動物般的手感。
院子裏微風習習,吹過來幾片白紙,正落在崔凝腳邊。
她低頭撿起來,只見那白紙被剪圓,中間還有個方孔。
崔淨梳好頭,便聽見清祿急急道,「娘子,那個可不能玩兒!快快放下。」
崔淨一抬眼就看見那小祖宗捏着一片紙錢看的認真,立刻抬手打落,「你怎麼什麼都撿啊!那是死人用的東西。」
「咱們這裏有死人?」崔凝問。
「是三叔伯家的姐姐不幸夭折。」崔淨放低了語氣,面上卻不見多少哀色,顯見與這位夭折的姐姐並不算親厚。
崔凝點頭,不再問了。
「你快去佛堂里拜拜,我去同母親說一聲。」崔淨道。
崔凝想到林嬤嬤,便立刻應下,讓清心清祿領路去了佛堂。
作為道門弟子,她並沒有特別厭惡佛道,不過跟着林嬤嬤打掃打掃佛堂還行,真叫她去拜菩薩那絕不能夠。
石板路上很乾淨,偶爾還能看見一兩片紙錢。
一進佛堂,便聽見梆梆梆的木魚聲,崔凝沒進去打擾,只坐在院子裏的桐樹下等候,院子裏並不似她在時那般清冷,有幾個侍婢遠遠沖她施禮。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瞧見林嬤嬤在一個中年僕婦的攙扶下走出來。
「嬤嬤。」崔凝開心的跑過去。
那僕婦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明白過來,「二娘子忘了?這是老夫人。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姓林,二娘子喚林娘或林嬤嬤都可。」
「誒?」崔凝驚疑的看向老太太,「可是嬤嬤說自己是嬤嬤……」
「隨她吧。」老夫人笑道。
崔凝好像也有點明白了,鼓起腮幫子,滿眼控訴:明明是你先騙了我,怎麼又說隨我?
「呵呵,你看這孩子還把我怨上了。」老夫人笑的更加開心。
那僕婦伺候老夫人二十幾年,極少見着她如此開朗,「二十多年沒見老夫人這樣笑了,可見是喜歡極了二娘子。」她說着,笑望向崔凝,「二娘子還不快喚祖母?」
崔凝沒有一般的家庭觀念,不管是祖母還是嬤嬤,對她來說都是一個稱呼而已,她心裏對這老太太挺親近,腦袋裏還一片漿糊,就因這點好感便被人引着順噹噹響亮亮的喊了一聲,「祖母!」
「噯。」老夫人歡喜應了。
喊完之後崔凝還是迷惑,「您為何騙我呢?」
問出這話的時候,她隱約覺得有些奇怪,但又怎麼都想不起哪裏奇怪。
「我一個人在佛堂里住了幾十年,見着小孫女有趣便忍不住逗了一番,你可不要怪祖母。」老夫人想到那日崔凝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不知怎的,一向如止水的心緒竟然起了波動,拉着崔凝的小手,「走,與祖母一道吃午飯。」
崔凝歡喜應下,扶着老夫人往屋裏去的時候湊在她耳邊悄悄道,「祖母讓她們走吧,就咱們倆一起吃。」
老夫人點頭。
飯菜上齊之後,老夫人便令所有人都下去。
總算不用端着架子吃飯,崔凝長舒了口氣,給老夫人夾幾筷子菜,然後風捲殘雲一般掃蕩了一碗飯。
「你在家裏怕都吃不飽吧?」老夫人瞧着她細細的胳膊,皺眉道。
崔凝連連點頭,「吃一頓飯比做場法事還累得慌!」
「什麼做場法事,胡扯。」老夫人被她氣笑,「這話兒只許在祖母這裏說。」
崔凝也是頭皮一緊,忙乖巧應下。
歡暢的吃完一頓,崔凝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渾身充滿力氣,在院子裏兜圈子撿地上的桐花玩兒。
崔凝剛醒來那幾日整個人都是木呆呆的模樣,緩過勁之後,這才漸漸顯出原本的性子。若是其他七八歲的孩童經歷那等驚心災難,怕是不嚇死也會在心上留了陰影,再不復往日快活,可崔凝素來心性堅韌,竟是硬生生將那件事情壓在心底,哪怕夜夜被噩夢纏身,卻只要見着陽光就還會笑。
玩了一陣子,崔凝閒下來就有點犯困。
老夫人本欲留她在這裏午睡,但是崔夫人讓隨娘過來接人,說是過幾日娘家的外甥外甥女會過來,得讓崔淨崔凝姐妹先學學待客之禮。
崔夫人的娘家是山東凌氏,亦是高門大族,世代與琅琊王氏通婚。
凌氏與王氏除了門第之外,還有一樣最出名,便是不論兒子還是女兒都生的漂亮。
因為突然冒出來的客人,崔凝被拎到崔夫人屋裏去惡補禮儀知識。
一大堆規矩落下來,崔凝頭都大了好幾圈,嘀咕道,「不是說在女皇陛下英明的統治下女人都可瀟灑了嗎?」
崔夫人用書卷輕輕敲了一下她腦門,「首先你只是個小女孩,其次,不管外頭是誰的天下,咱們崔氏都有自家規矩。」
清河崔氏在外當官的人都是男性,族規對女子的限制比之前朝略有寬鬆,卻遠不如外面那些女人自由。清河崔氏的家訓比大唐的歷史還要長久的多,他們看待事情並不會局限於眼前,當朝的皇帝雖是女人,但不過是個例,崔氏人並不認那個位置會永遠屬於女子,並不會因一時變天便將數百年的底蘊拋棄。
清河崔氏容許自家女孩兒們改變,但這種改變只局限於某些無關根本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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