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紀龍薇一步步地接近幸福的時候,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某個人的時候,一個電話卻將我的平靜擾亂,如一支柳條輕拂水面。
洛雲舟在電話里說,他這幾天剛剛從廈門回學校,和同學聚一下後就要回去了,在最後一天,他希望能見我一面。
我再次乘坐了闊別幾個月之久的606路公汽。公汽駛過了長江二橋,到達了武昌,離那個我生活了近四年的學校越來越近了。
初到這座城市來上大學的那一年,阿杜沙啞的嗓音在街頭巷尾嘶喊着「他一定很愛你……」,而這一年,《吉祥三寶》和陳慧琳版本的《希望》被很多大街上的行人設為手機來電鈴聲,直到聽得令人厭煩。
那沉默暗淡的四年,像一部拖沓而寡味的肥皂劇,觀眾只有我自己一人。
畢業論文答辯會,是我最後一次在全班同學面前出醜。我是第一個面對幾位老師進行答辯的,被問得語無倫次。我的論文指導老師,那個看起來就很像博士的張博士急了,「鄢花漫啊,你怎麼弄的,論文寫的好好的,怎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了呢?」我努力回憶,可是還是想不起該怎麼回答。這四年來,我對自己的專業課漠不關心,只有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才認真了一次。我挖空心思,東拼西湊,修修補補,完成了畢業論文,一氣讀來還真是毫無破綻,像是經過長時間專業研究之後的成果,導師也覺得相當不錯。然而放下那幾張紙,過一段時間後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答辯時其實我抽到的順序是比較靠後的,但是抽到了第一的李雪晴央求與我對換一下順序,她眼神中透出焦慮,說她要準備一下,我沒多考慮就答應。要上刑場,也不爭這一時半會,至於在全班同學面前多出醜一次,我也不在意了,橫豎我在大多數同學眼中就是默默無聞,一無是處。
從上中學開始,我性格陡轉,變得很安分,開始反思那個神經大條,處處鋒芒的自己,我深深的懺悔,然後開始收斂自己。而真正讓我洗心革面的卻是我在十幾歲的時候讀到的一本幾十歲的人才該讀的書,林清玄散文集。當時買這本書僅僅是喜歡這個作者名字而已,卻沒想到,書中的內容深深地影響了我以後的一生。以前的那種收斂,多少有點勉強,而在經過這些文字的洗禮之後,我從內心裏甘於低調,不強出頭,對於誤解也總是泰然處之,從不辯解。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與世無爭的淡然就慢慢變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臉皮。
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做綠葉的命運。從小,我就是在表姐鄭意佳強烈耀眼的光環下默默生長着。而在中學時,我就很甘心接受這命運,也漸漸具備了綠葉的基本條件,看起來是一片花見花愛的綠葉,但那時候的我顯然不太清楚作為一片綠葉的職業素養,所以頻頻惹得紅花不爽。比如偶爾考得比較好,比如文字被語文老師稱讚,比如穿了一件漂亮的新裙子,再比如班上哪個又高又帥的男同學和我說了一句話……後來很多花兒紛紛嫌棄我,另尋其他綠葉去了。當然,一片綠葉功能有限,只能襯托一朵紅花。所以我身邊只有一朵紅花,鍾盈可,她對我不離不棄,直到後來我們上了不同的大學,到了不同的城市工作,我們仍然保持着聯繫。
而現在的我,作為一枚資深綠葉,已經完全具備理想綠葉的全部條件了:相貌平庸,衣着打扮一般,沉默寡言,絕不與人爭鋒,從不會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優點,讓紅花時時刻刻都有優越感與安全感。
我還沉浸在回憶中,車已經到站了,距離那曾經熟悉的校園很近了。可是我不用進去,我來這裏只是來見一個同是在這個校園裏生活了四年的人。
今天是學生離開校園的最後一天。學校已經成功地將最後一批殘留的畢業生們成功地掃地出門。對於一些人來說,最後的一天的見面之後可能就是真正的永別了。洛雲舟和我也會是這樣吧。
走進學校門前街上約好的那個餐館,第一眼就看到有一個人正低着頭,好像是在給誰發短訊,我看不清是誰,只感覺到那人臉部輪廓的線條似乎能穿破紙張。當時我以為認錯了人,正準備收回目光,那人一抬頭,正是洛雲舟。才幾個月不見,他竟然瘦成這樣了。
我們邊吃邊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他的同學誰去了哪裏了,做什麼工作了,誰剛剛領了結婚證了,都是與我無關的人的事。還是和以前的大多數見面一樣,差不多是他一個人在說,我只是安靜的聽着,偶爾才說一兩句。
「我以後還是有可能回到武漢的……」,他還是說到了自己。
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話很容易引起我的反感,他停了下來,打量了一下我的表情。
這種明知山窮水盡卻還要暗示柳暗花明的行徑,這種在自己獲得了幸福之後還希望有人傻傻在原地等候的自私心理,任誰都會覺得可惡。換做以前,我一定不會掩飾那種嫌惡,鄙視的表情,我會把微微抬起的頭偏向一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在眼角余光中瞥見他手足無措的窘迫。但是這一次我的表現極其平淡,沒有任何喜憂。
幾個月前的那個情人節前夕,我們的上一次見面,我們的故事以一個完美的形式結束,確切地說是按照我理想中的方式結束。既然這個故事已經謝幕,散場之後也就沒有必要留戀於劇情了。
但是我的這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反而讓洛雲舟更加無所適從,輕輕咬着下嘴唇。
他終究是為了自己愛的那個人義無反顧地去了一個遙遠的城市。我上班幾周之後,就聽說他和武漢周邊一個小城市的一所高中簽了勞動合同。但是幾個月後,廈門有一所高中到學校招聘,他也成功地得到了職位。於是為了那一線渺茫的希望,他毫不猶豫地交上5000元的違約金,奔赴那個她所在的城市。
仗着他的愧疚,耍一下橫,何嘗不可,但是,這樣一來就表明了自己的軟弱。既然我已經佔據了一個優勢的位置,那就好好保持自己的儀態。
吃晚飯後,他提出要送我回住的地方。我客氣的拒絕了他。並不是要刻意的在彼此心裏留下一點遺憾,時間已經比較晚了,他明天一大早還要去坐火車回到廈門。
洛雲舟送我到公交站台,臨別時候,燈火已漸闌珊。在回漢口的公交車上,往事紛沓而至,在這些故事裏,洛雲舟是絕對的第一主角。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2s 3.933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