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自己身份的囚徒,被關在我們自己建造的監牢中, 我們築起高高的圍牆,把自己圍在其中,透過那窄小的窗口從容的審視外面的風景,看起來像個國王。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裏拿着戒指盒,很是奇怪的看着身旁的露雪,她托着腮,微笑着看着不遠處的運河,眼睛一眨不眨的,散去了聚焦,像是在想着什麼。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片枯葉伴着風飄落到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簡單,規則的同心圓,一圈圈的向岸邊推去,撞向堤壩,而後消失無蹤,就像它們從沒出現過一樣。
「漣漪。」我輕聲低語了一聲。
「漣漪推波去,微風輕撫之。」露雪輕聲附和道。
我看了看露雪,她依舊帶着微笑,看着水面,像是對我說,又好像不是。
我嘆了口氣,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漣漪,以同心圓的形式擴散開來,同心圓的形狀變化取決於遇到外部阻力的大小。」
「哦?」
「沒什麼。」我輕輕搖搖頭。
「混沌理論嗎?」露雪轉了下頭,看着我,微笑着輕聲問道,她依舊托着腮,眼中似乎閃着亮光。
「嗯,事物總是因外部因數的介入而導致發展到不可預知的方向,即是預定方向但又不相同。」
露雪看着我,笑了一下,「人們都是按照自己既定的方向前行的,哪怕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也很少有人會認為自己的方向錯了。」
「也許吧。」我輕搖了下頭。
「不想改變就不改變吧,我喜歡堅持的人。」露雪輕聲呢喃着,又轉回頭,看着水面,眼中的聚焦重又散去,似乎又在想着什麼。
改變?改變什麼?思維?認知?處事方式?我搖搖頭,還是不改變好吧,不管我們把自己圍在監獄還是王國里,不管我們是囚徒還是國王,至少在我們的認知里,我們的思維里,我們至少還能從容面對變化,無論是裏面的還是外面的,哪怕那是虛假的從容。
我看着手中的戒指盒,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
「送我的?」露雪看了看戒指盒,說道。
「算是吧,我看你很喜歡,就買了下來。」
「算是?恩,那我不能要哦。」
「哦。」我點了點頭,又收回手。也是,總不能讓露雪也只在我面前戴吧,女人打扮房間或是飾品是為了美觀,讓自己感到舒服,如果男人也這樣做,那就會給人以歸入他的私人物品中的感覺,對此我還是很理解的,我自以為是的跟自己這樣解釋着。
「呵呵。」露雪突然笑了起來,明眸星顯,娥眉月懸,嘴角輕翹着,晶瑩潔白的貝齒露了出來,很是驚艷。
「我很喜歡這戒指,要不我們交換吧。」露雪說着解下自己的項鍊,取下吊墜,然後又輕巧把戒指掛了上去。
交換,恩,我點點頭,雖然價格不同,在相對於價值來說還算是對等的。
「小山哥,能幫我帶上嗎?」露雪晃了晃項鍊說道。
我接過項鍊,看着露雪粉嫩的脖頸,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顫抖着環繞她的脖頸,幾經周折,終於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
「戒指為什麼不戴在手上?」我問道。
「小山哥不知道嗎?女人的手上一生只戴一枚戒指的。」露雪背對着我,轉過頭對我說道。
「哦。」我點點頭。「我對戒指了解不多。」我胡亂的應了聲,慌亂的抽回被她髮絲掃過的手。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小山哥,我讓你幫我把戒指戴到手上,你會嗎。」
露雪沒有轉回身,只是轉回了頭,我覺得她似乎又在看着水面,她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不像是在問我,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微風驟起,吹起了枯葉,也吹亂了她的秀髮,水面上又盪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我,哦,不知道。」我沒去看她,也像她一樣看着水面,輕輕說道,像是在回答她,但更像是在回答自己。
「呵呵,我開玩笑的,那,說好的交換的,收好了哦。」露雪把裝着她那海豚吊墜的首飾盒珍而重之的遞給我,我點點頭,接了過來。交換的,只是交換的。我這樣告訴自己。
「小山哥,我們回去吧。」露雪站了起來,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髮,看着水面的眼神里似乎帶着一絲落寞。
「嗯。」我應了一聲,也站了起來。
「瞧,它快死了吧?」
「恩,應該快死了,看它的慘樣就知道是失敗者。」
突然旁邊的長椅旁傳來幾個孩子的叫聲。
「反正它也快死了,我們不如把它埋起來,用石頭丟它好不好?」一個孩子興奮的提議道。
「好啊。」另一個孩子附和道。
「不好玩,要不我們把它拋到空中吧,看誰拋的高?」另一個孩子提議道。
「不好,看他髒兮兮的,我懶的抓它。」
露雪皺着眉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我,似乎在詢問我的意見。我皺着眉想了想,還是走向了那群孩子。
幾個孩子,大約八九歲的樣子,他們正圍着一個紙箱興奮的的討論着什麼,許是討論的過於激烈,我走過去時他們並沒注意到我,我探頭往箱子裏看去,只見箱子裏裝着一隻小貓,正淒淒的叫着,它的一隻前爪好像被別的動物咬掉了,一隻耳朵只剩下半邊,上面留着清晰的撕裂痕跡,一隻眼睛呈現着灰色,顯然是瞎掉了。
「好吧,那我們就把它埋起來吧。」孩子們顯然是達成了協議,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你們都走開,別動它。」我沉吟了一下,提高聲音說道,推開他們,抱起紙箱,轉身向露雪走去。
孩子們一時間驚在了那兒,怔怔的看着我。
「小山哥,也會嚇唬人哦。」露雪調笑着說道,又伸手摸了摸那隻小貓,「好可憐,怎麼造成的?」
「可能是和附近的野貓撕咬造成的吧。」
「好可憐。」
我輕輕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在路過一個垃圾箱時,俯身把紙箱輕輕的放了下來。
「小山哥,你這是......」
「它活不了的。」
「可它還沒死呢?」
「嗯,很快就會死了,也許會給環衛工人帶來些麻煩吧。」我淡淡的說道。
「小山哥,你怎麼這樣,」露雪異常嚴肅的說道,臉上寒如冰霜,那一層不變的笑容猛然的消失無蹤,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看着我,「你怎麼可以這樣殘忍。」說完,她猛的轉身,快步的向前方走去,很快的便消失了蹤影。
一陣微風吹來,一片枯葉盤旋着落到了紙箱裏,小貓似乎受到了驚嚇,向角落猛縮着身子,瑟瑟發着抖。
我重又坐回長椅,背靠在椅背上,身上似乎沒有一絲力氣。
殘忍?不,是冷血。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習慣了冷靜的處理問題,做出最理智的判斷,以為這樣就可以避免傷害,避免錯誤,避免那些被我認為是不必要的麻煩。也許我錯了,在對待生活和生命的問題上,也許理智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你要怎麼處置它。」幾個小孩不知什麼時候又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
處置,我搖搖頭,沒去回答他們。
「它很快就會死了吧,失敗者就應該是這樣的。」
「失敗者?」
「嗯,優勝劣汰,這是大自然的法則。」其中一個孩子,大着膽子,振振有詞的說道。
優勝劣汰,自然法則,我苦笑着搖搖頭,「它也許會死,也許不會。」
孩子們聳聳肩,對我的說法不以為然,「它現在已經殘廢了,就算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就是,還不如送給我們,我們還可以玩一會兒。」另一個孩子也附和道。
「意義?誰也沒有資格去定義別人活着的意義,哪怕它只是一隻貓。」
「不給就算了。」孩子們有些不耐煩了,轉身準備離開。
「不,」我攔住他們,「其實我們可以做更有意義的事,更有難度的事。你們看,它可能快死了,但它仍然有希望活下來,如果我們把它救活過來,那是不是更有意義,更有難度,更有成就感呢,如果它還是死了,那也不過如此,我們也沒損失什麼,不是嗎?」
幾個孩子互相看了看,低聲交談了一會,其中那個膽大的孩子抬頭問道,「這樣好像很無趣啊?」
「誰說的,就像,嗯,你們去遊樂場,如果讓你們選擇,在你們最愛玩的那些遊戲中只能玩一個,之後就必須離開,或是,去除最愛玩的那個遊戲,之後就可以隨心所欲的玩其他的所有遊戲,你們會選那個。」
「當然是後面的。」
「就是啊,所以救活它才是最大的樂趣嘛。」我微笑着點頭說道。
「好像很有道理,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你們去買些牛奶和香腸回來,」我想了想,掏出錢遞給他們。
孩子們接過錢,快跑着離開了,不一會就拿着香腸和牛奶又跑了回來。
「之後怎麼做?」孩子們饒有興趣問道。
我打開一盒牛奶放到紙箱裏,又掰碎香腸,同樣放到箱子裏。「之後,你們每天要給它餵幾次。」
「這樣做,它就能活下來了?」
「能的。」我端起紙箱,把它放在了長椅下方,拍了拍箱子輕聲說,「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
它能活下來嗎?能嗎?我不知道。
我站起身苦笑着搖搖頭,不遠處的水面上又有一片落葉飄落下來,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如果我一開始就這麼做,那露雪就不會討厭我了吧。我如是想。
我們都是自己身份的囚徒,被關在我們自己建造的監牢中, 我們都在為幸福而祈禱,在為欲望而救贖,在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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