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區房 chapter27話不投機

    趙亮跟孟璐一直冷戰，直到孟達夫婦旅遊歸來。孟達進門那一刻，便覺出家中氣氛不對。

    孟璐一上午洗了一桶又一桶衣服，把盧巧珍在這挨過碰過的任何一件可以洗滌的物件統統丟進洗衣機洗了一遍。曹紅見如此誇張的洗法，說了孟璐幾句，孟璐卻連帶曹紅也不理了。曹紅讓孟達問問趙亮怎麼回事，趙亮嘻嘻笑着說，沒什麼大事，公主病又犯了吧。孟達無奈枯坐客廳，等洪涌帶小滿兒過來上書法課。孟達發現，雖只上了一回課，跟洪涌談過一回，卻覺得彼此跟老朋友似的很談得來。洪涌客套起來四平八穩，端莊大方，卻又能照顧到你情感需要。而且洪涌說說話隨意，又豐富有內容，而孟達跟趙亮整日生活在一起，卻仍然常常無話可說。

    上回洪涌說他也喜歡下圍棋的，約好今天課程結束留下來殺幾局。孟達教課之餘一有空就一個人趴電腦研究棋路，幾次要教趙亮下棋，也好有人對弈，可趙亮偏對圍棋毫無興趣，害得孟達只得對着冰冷電腦下，往往又很難棋逢對手，下得不過癮。洪涌正是孟達移居過來之後交的第一個圍棋上的朋友呢。

    果然，小滿兒課上完後，洪涌帶了一盒好茶葉泡上，兩人酣戰起來。趙亮對圍棋一竅不通，孟達又讓他過來觀戰順便學習，趙亮哪裏肯，獨自一人到書房打遊戲。曹紅見孟達前所未有開懷，跟孟璐小心感嘆，要洪涌是他女婿，估計這老頭天天可不得閒了。孟璐聽這話不着四六，腦里一過也就算了，她始終沒敢把他們出門這幾天發生過的事告訴曹紅，更沒提洪涌那晚跟她說過的話。曹紅見孟璐自洪涌踏進門一刻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跟洪涌說，連往日客氣也沒了，畢竟領導兒子，怎能如此怠慢呢。曹紅提了一壺水對孟璐說，去，給他們添點水。

    孟璐只得去客廳招呼，見沙發邊，小滿兒跟嘉嘉兩個玩得不亦樂乎。小滿兒在嘉嘉臉上又塗又畫，咯咯笑個不停，嘉嘉跟個女孩兒一樣，任她畫成大花臉。孟璐靜靜望着一對小兒女，洪涌也望過來，等孟璐一抬眼，正對上洪涌灼熱的目光。孟璐想退回去，但手上水壺還拎着，只得迎着洪涌的注目勉強給他們添了茶水。孟璐走到跟前，孟達才從棋局中回過神，見孟璐滿臉不自在的樣子，頭沒抬問，怎麼啦？孟璐看父親真是棋痴，下起棋來，地震打雷也不察覺的吧。她低聲說，沒事，頭有點暈。孟達喝了口茶，就又全身心投入下棋中，始終沒發現洪涌早心不在焉了。

    快到飯時，兩人仍沒結束的意思，趙亮遊戲都打了幾圈，看這情形，洪涌是要留下來吃晚飯了。趙亮一下午心裏不痛快，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洪涌一上門，他就哪裏不自在，洪涌說話中聽也好，儀表風度好也罷，再或者跟孟達相談甚歡，再如今棋逢對手，有洪涌的出現，便好似沒了他發揮的餘地、靠邊站的感覺。他只覺得，除了孟璐，所有人都覺得，洪涌更適合在這個家裏生活。趙亮從孟達夫婦眼中，看出了對洪涌滿是歡喜，而這種滿含熱情的友好，對趙亮卻又是吝嗇的。趙亮跟孟達夫婦一起生活了四五年，若沒孟璐，他們也只是一桌吃飯，一屋睡覺的人而已。曹紅一開始是喜歡他的，但住一起後發現，趙亮遠沒有婚前討好孟璐時勤快用心，而且很多小缺點小毛病逐漸暴露出來，比如趙亮不愛乾淨、不喜歡做家務，喜歡玩遊戲，還懶惰不愛運動等，甚至連個人興趣愛好都寡淡索然。趙亮有着任何一個從小隻顧學習不管其他的人身上一切毛病。最關鍵，趙亮還非常頑固，聽不進別人任何批評，常常在錯誤的觀念思維中一錯再錯在所不惜。孟達也對趙亮這一個性非常擔憂，他曾私下偷偷跟孟璐說，趙亮這毛病，遲早害了他。孟達夫婦雖從沒正面批評過他任何一點，但趙亮從他們日漸懈怠、熱情消退的眼神中，覺出了他們對自己隱隱不滿與失望。而這一切不滿失望，最深層的原因，仍是他收入的硬傷。全家除了曹紅這個拿退休金的人，孟達、孟璐都比他掙得多。

    幾年來，趙亮的收入只能維持他個人開銷及貼補家庭生活日用，就基本清空。孟達對於一個男人事業上如此平庸，卻去追求不切實際的學位，只恨當初挑女婿時候眼光偏差。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孟達夫婦知道趙亮是個自尊心相當強的人，對他收入這件事，更從來絕對說不得；甚至連勸跳槽這種話，都慎之又慎。要不看在嘉嘉跟孟璐面子上，孟達夫婦絕對不願意用自己退休金每月來貼補這對小兩口，誰讓他們只有孟璐這一個寶貝女兒呢，怎麼也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呀。可以說，孟達對趙亮有想法從買婚房時便存下了，那時趙天海還在，趙天海用他生意人的精明豪爽一口拍板道，親家公，你放心，你們就一個寶貝女兒，看得起我們來，我們一定傾其所有給兒子媳婦買一個漂漂亮亮的大房子。趙天海話說得滿，孟達夫婦心裏期待也高，結果臨到付款，趙天海揣了20萬過來，知道這點錢親家未必入眼，前頭話已放出去收不回，只得好言好語一番，親家公，兒女們都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我們亮亮馬上博士就要考博士了，將來等他博士一畢業，跳個槽什麼，貸款應該不愁的。曹紅實在忍不住說，親家公，趙亮這專業怕跳槽一時不是那麼好辦的事吧。趙天海眼睛瞬間灰了，但知道兒子很聰明，懂得取長補短的道理，娶了這人家的好女兒，一輩子不會短吃穿。就是孟達夫婦老來，兒子上着這份安安穩穩餓不死人的班，負擔也有限。他要做的，也只維穩而已。因此，他就是被曹紅噎兩句反正不死人，實惠還是撈着了。他跟舊社會地主家的長工似的，一邊唯唯諾諾起來，嘴裏說着就是就是，這個我要好好說說亮亮，看能不能再讀個博士後，這回咱們要換個專業了，將來好找工作。曹紅更要跳起來說，親家公，你不是開玩笑吧，趙亮都多大啦，準備讀到鬍子白嗎？不錯，趙亮除了能讀書，其他好像沒什麼事能幹得出色，但也不能就這樣任大好時光不顧，在一個男人最身強力壯專注事業的時候，把家庭責任完全拋給老婆孩子啊。曹紅這一通話出口，孟璐知道趙亮心裏恨死。果然，趙亮直性子，哪受得了這一通奚落，他拉起趙天海，丟下20萬的銀行卡，頭也不回出了門。孟達見趙亮這孩子，如此不識大體拿脾氣，長輩說兩句不得，只恨木已成舟世間再無後悔藥。

    如今，孟達夫婦又恢復少有的歡欣愉悅，像活過了氣似的，無來由得了勁。再看洪涌，也是該說說，該笑笑，彼此心照不宣。趙亮越見他們相處流暢，越心內不快。這些話，他又一概不得跟人講，就連孟璐，說出來又挨孟璐數落。他想到前幾天盧巧珍在這的時候，他絮絮叨叨說了一些，可盧巧珍現在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別說給他開解安慰，就是能把話全聽下，理清個中憂愁喜樂，都很不容易。說着說着，趙亮便失去了說下去的耐心，所有一切苦果，自己默默吞下。他不明白，別人眼裏他的安逸幸福，怎麼到了他這個親身安享的人，怎麼如此苦澀而沉痛呢？而這一切的選擇，到底錯在哪裏？難道僅僅因為貧窮？

    趙亮打完最後一局，曹紅讓大家來吃飯。曹紅做一手好菜，搭配營養完美無缺，讓洪涌着實吃驚不小。強將手下無弱兵，洪涌不禁進而聯想到孟璐的廚藝，應該也讓人浮想聯翩的吧。孟達把洪涌讓到首席，趙亮一副撲克臉，曹紅都覺得趙亮不懂事，好歹洪涌是個客嘛。洪涌嘴裏一直說着，罪過罪過，不該打擾伯母。曹紅聽了這一通恭維，暗示孟璐活潑一點。孟璐會意，拉了趙亮坐下來，周到招呼起來。

    曹紅悶了一鍋大閘蟹，紅撲撲的非常喜慶。孟璐發現洪涌偏好吃大閘蟹，便在他跟前的小碟多灑了點兒薑絲，卻都被趙亮收在眼裏。孟達跟洪涌一杯一杯對飲，非常暢快，談談棋說說閒話，一頓飯竟吃了兩個小時。趙亮都插不上，酒他不喝，棋他不懂，他只能一邊兒玩手機。

    意興闌珊時，滿桌杯盤狼藉。孟達忽然道，洪老師，附小跟附小分校究竟有多大差別？孟璐一聽孟達哪壺不開提哪壺，只顧給孟達遞眼色。洪涌心領神會似的，直接開口道，我身為附小的人，不好做這個評價，現在講究教育資源均等化，教育集團產業化，這個總體方向是不會變的。至於作為這種教育政策附加的學區房，其實在我們眼裏，學區房是個偽概念。人人都能就近入學，每座房子都是學區房。但學區房這種所謂的稀缺資源被房產商大大利用了之後，味道便完全變了。我聽說嘉嘉將來是準備來附小讀書的。曹紅連忙說，洪老師說得好，是有這個打算，但附小的學區房價格實在...孟璐再也聽不下去，趕緊打斷她，叫了聲「媽——」。孟達卻批評起孟璐來，不懂事，大人講話你幹嘛插嘴。洪老師，不要見怪，我們就這一個女兒，都生孩子的人了，給我們寵壞了。洪涌絲毫不以為意，卻見趙亮在一旁完全局外人一般神色未動。他意味深長望一眼孟璐，孟璐又羞又惱，緊緊閉了口。

    曹紅又接着說，洪老師，不知道方不方便向你打聽個情況？洪涌心裏其實她大概要說什麼，趕忙道，不必客氣，我跟孟叔早成了談得來的莫逆，阿姨你有話儘管提。曹紅、孟達都沒想到洪涌如此不見外，就連趙亮都從遊戲中屏聲靜氣起來。曹紅端端說，批條子這種事，現在這個情況下辦起來難度如何？洪涌答，辦事就是個會者不難，難着不會啊。阿姨你不必多說，嘉嘉這個事，我會盡我所能去試着操作一下看看，如果有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們。孟達、曹紅立刻現出難以自禁的喜悅，孟璐都如大夢初醒般恍然，洪涌這話，沒有八成把握是不會如此說法的呀。

    趙亮卻忽然插口道，洪老師，多謝你為我們嘉嘉操心，我們嘉嘉呢，別人不清楚，做父母的知道，那是個普通孩子；上附小的，都是些絕頂牛娃，我們嘉嘉即使上了附小，也只能當牛後，所以，附小這事就不勞動你，嘉嘉還是念個普通小學比較適合他自身情況。孟璐聽趙亮這番話，知道他腦子今天又抽風了，卻不曉得他究竟哪根神經搭錯掉，要如此亂說一氣，難道僅僅針對洪涌這個人本身？洪涌給這一通話噎得不知說什麼好，只笑笑悶頭吃螃蟹。

    曹紅氣得一轉身去收盤子，孟達則閉口不說話。洪涌見氣氛尷尬起來，光吃菜已不能掩飾，忙抬頭打圓場道，嗯，趙亮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附小很多家長來上了之後有人也確實發表了這樣的觀念，對於孩子教育，因材施教因地制宜確實是一條顛簸不破的硬道理。嘉嘉的未來呢，我們交給時間。今天時候不早了，我跟小滿兒就先走一步，感謝你們熱情招待。改天，我父親提出兩家人聚一聚，就你們方便。孟達忙道，客氣客氣，不必不必，並讓孟璐送一送洪涌。孟璐正起身往門口走，趙亮搶先一步道，孟璐，我來送，我有些話要跟洪老師說。

    孟璐、孟達預感事有不妙，趙亮一定哪裏對洪涌生了誤會。孟達無奈只得點頭，轉而臉上已現出氣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