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花 第三十七章逾越一切

    天氣漸漸回暖,連帶着天色也亮的比以往早了些。乍暖還寒,□□已若隱若現。薄霧晨光中,一輛馬車從肅穆的宮中駛出,很快就駛到了熱鬧的街上。

    車裏坐的正是剛下朝的莫冉折與宋章二人。

    「昨天你待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走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宋章一臉狐疑地對着莫冉折發問。

    昨日晌午那會兒,二人正好好坐在他府中喝着茶,莫冉折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拂袖而去,也沒留下隻言片語,剩下一票人尷尬地面面相覷。

    宋章當時就想着今日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

    「沒什麼。」莫冉折手指微微一動,動作極慢地翻過一頁紙,漫不經心道:「你手腳並用地爬上我的車就是為了關心這個?」

    「哎喲,還不肯告訴我。」宋章不樂意了,往車壁上一靠賣關子道:「我的確是有事找你,不過你要是不告訴我你最近都在幹些什麼,我也不告訴你我找你有什麼事。」

    「隨你,愛說不說。」莫冉折頭也不抬,繼續翻過一頁紙,任他在一旁自說自話。

    「你還真是!」宋章被他噎得都快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莫冉折:「廢話少說。」

    宋章哼了一聲道:「陛下讓我帶話給你,麻煩國師大人明日下了朝去見他。」

    「知道了。」莫冉折輕描淡寫地應了聲。

    宋章撇了撇嘴,瞧瞧,又是這態度,每次與他說話總感覺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想了想,存心要給他添堵:「我看啊,這次陛下絕對是要找你興師問罪!今日在朝上的時候,你可太不給季大人面子了,說好的給他一個月與龍鱗衛的磨合時間,明明還未到期限,你怎麼就急着要把人攆去戰場了?」

    莫冉折「啪」得合了手上的書卷,不冷不熱道:「前頭傳來急報,南洋國近日蠢蠢欲動,欲拉幫結派與別國結盟以對抗我們的討伐,怎麼?難不成等他們木已成舟,手牽手攻到眼皮底下了,才派季了去?朝廷形勢千變萬化,哪來這麼多時間準備。」

    「可你好歹也跟陛下商量一下啊,我瞧着他臉色都黑了。」宋章搖頭直嘆。

    「我自有分寸。」莫冉折說罷伸手敲敲車壁,正行駛中的馬車慢慢停下。他對上宋章的視線,神色疏淡道:「下去吧,宋府就在前頭,你自己走過去。」

    「別啊,送人送到家嘛。」

    「再過幾日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暫時別來找我。」

    「離開?」宋章一臉詫異:「你才剛回來,怎麼又要走了?」

    莫冉折道:「有些事情要辦。」

    「這次去哪兒?」

    「黑水鎮。」

    「什麼!?」宋章聞言噌得站起身,後腦勺撞上了車頂都來不及喊疼,連珠炮似的開口反對:「你怎麼又去那鬼地方?不行不行,你難道不知道那裏有多危險嗎?」

    莫冉折淡淡看了他一眼,宋章對上他的視線,頓時乖乖坐下。

    「又不是沒去過。」他不以為意。

    宋章才沒他那麼淡定,激動道:「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就最近,那裏特別亂,前陣子屠兮誤打誤撞進了黑水鎮,差點把命都搭在了那裏!」

    莫冉折頓了頓,然後伸手撩開珠簾,親自將宋章推了下去:「收起你的喋喋不休,這一趟無論如何我定是要去的。」

    宋章還不肯走,扒拉着車門囑咐道:「那你悠着點啊,咱大昭可損失不起你這麼一位國師啊,南洋的戰事,萬一季了不行,還指望你呢!」

    莫冉折揮揮手,車子絕塵而去。

    —————————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宋章,莫冉折很快便回了白水盪,徑直就往水居苑去。

    臨淵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剛剛他雖在前面埋頭駕車,但該聽得也都全部聽見了。出遠門?他怎麼不知道?

    他趕緊跟上去想問個清楚:「主上又要出遠門?什麼時候?」

    「就這兩日。你跟往常一樣把東西都打點好。」

    「哦。」

    「對了」,莫冉折腳步一頓:「這次把羨魚也帶上,你去知會她一聲。」

    臨淵遲疑了一愣,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麼多年,但凡莫冉折出去,身邊就只跟着他一人,別的人一概不帶,更別說什么女人了!

    臨淵傻了:「為什麼羨魚也要去?」

    「因為她要跟在旁邊照顧花荼兮。」

    「她也一起去!?」臨淵驚得有些結巴。

    「不然留她一個人在這裏?」

    「可是您根本就沒跟她提過啊…」要是人家根本不想去怎麼辦?臨淵這麼想着,硬是忍着沒問出口。

    莫冉折邁上通往水居苑的長廊道:「急什麼,我現在提一樣。我去水居苑,你不用跟來了。」

    「是....」臨淵應了聲,只得隻身先往莫冉折的書房走去。誰知剛轉了個身,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把他嚇得尖叫了一聲。

    莫冉折回頭看了一眼,對着臨淵皺眉斥道:「一驚一乍,是不是太久沒跟你定規矩了。」

    「請主上恕罪。」臨淵慌忙跪下,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跳。媽呀,嚇死了,他當是誰呢,原來是暗衛啊…

    這神出鬼沒的。

    「什麼事?」莫冉折掃過他,直直看向出現在他身後的暗衛。

    那一條黑影跪下道:「回主上,今日您前腳剛離開,水居苑的那位後腳便去了您的書房。」

    莫冉折蹙了蹙眉,黑沉的眼眸浮上一層細碎閃爍的光。他問:「她去幹什麼了?」

    暗衛如實道:「什麼也沒幹,繞着您的書房轉了一圈便回去了。」

    莫冉折沉吟片刻,將人揮退道:「知道了,你去吧。」

    臨淵也將一番話盡收耳底,他正跪在地上暗自心驚,一抬頭卻見莫冉折已經朝着書院的方向走出了老遠。

    他忙問:「主上,您不去水居苑了嗎?」

    「回書房。」


    ————

    莫冉折深夜到玉衡宮找君年的時候,裏頭的主僕兩正忙得熱火朝天,別說有人給他通報一聲了,估摸着連瞧都沒瞧見他。

    桌案前擺了一堆珠光寶氣的奇珍異寶,照得整個宮室都光輝燦爛。

    君年左手托着個紅珊瑚擺件,右手拿着個碧玉流雲簪,問一旁快被閃瞎眼的蘇福倫:「哪個好?」

    蘇福倫賠着笑:「哪個都好。」

    君年眉毛一橫:「你怎麼老是這句!」

    「這....奴才沒見過世面,看到這些珍寶當然覺得都好。」

    君年扶額嘆氣,揮揮手道:「得了,朕自己看吧,你站旁邊點別擋住朕的光!」

    「諾。」蘇福倫如蒙大赦般立刻退開了。

    莫冉折看着埋頭心無旁騖在挑挑揀揀的君年,壓低聲音幽幽喊了一聲:「陛下。」

    君年嚇得手一抖,撫着胸口地抬頭望去:「莫冉折?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嚇唬誰呢?」他朝窗外看了眼天色,依舊黑漆漆的。

    君年稀奇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就來了?」

    「陛下不是有事找微臣嗎?」

    「啊,那個等會再說!」君年從桌上拎起兩串手串,神色糾結:「你快過來給我看看是這串深藍碧璽好,還是這串南海金珠好?」

    莫冉折迤迤然走到他身旁,朝他手裏看過去——深藍碧璽被洗鍊的晶瑩剔透,顏色純淨;金珠圓潤飽滿,光彩照人,都是難得的上品。

    他拿過那串碧璽,指尖摩挲着漂亮的珠子問:「陛下要送人?」

    「這不明擺着。」

    「全送了不就成了。」

    君年不屑地嗤了聲:「那可不行,這是要給阿荼的,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我家阿荼。」

    莫冉折手一頓,把珠子扔回桌上:「都不適合。」

    「是嗎?」君年看了看,也覺得沒有什麼特別中意的:「那算了,回頭朕在差人弄些好的回來。」

    他朝旁揮了揮手,蘇福倫立刻帶領宮人上前把攤了滿桌地珠寶拾掇好,動作利落地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空,君年才開口:「朕找你來是為了問季了…」

    「陛下,微臣有要事要稟告。」莫冉折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他。

    君年一挑眉:「何事這麼急?」

    莫冉折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條,遞給他:「最近嶺南洪水泛濫,災情不斷告急。百姓為此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如今又正值冬末春臨,臣恐洪水過後瘟疫四起,若病毒順着江河順流而下,定會影響沿途村莊,屆時死傷者怕是要數以萬計。

    君年一目十行地看完,氣得將紙片揉成一團:「這群孫子,知情不報!真當朕是瞎的嗎?」

    莫冉折淡淡瞥他一眼,聲音冒着如霜如雪的寒氣:「瘟疫不是不可治,只要控制及時便不會出現大規模的傳染。陛下,臣自請前去嶺南賑災問診。」

    君年臉色鐵青:「好,你去吧。以你的本事定能將疫情控制住,朕讓人幫你把東西都準備好,再派一隊人護送你去嶺南。」

    「不必,人多礙手礙腳。」莫冉折直截了當地拒絕。

    「得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君年知道他的脾性,說不要就是不要。他揉着眉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跟南洋也要開打了,季了訓練龍鱗衛還未滿一月,不知磨合的怎麼樣了,對他我也有些不放心,本想找你好好商量商量這事。」

    莫冉折對此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用兵不疑,季了是個將才,否則荼兮也不會提他做副將。」

    君年嘆了一口氣,煩心事沒完沒了,弄得他身心俱疲。此刻聽莫冉折提到花荼兮,心中一顫,忽然意識到:「你走了,阿荼怎麼辦?」

    莫冉折對上他的擔憂的視線:「她跟我一起走。」

    君年刷得站起身,力道大得帶翻了後頭的椅子:「不行!太危險了,朕不同意!」

    「那陛下意欲如何?」

    君年煩躁地來回踱步。這事兒還真不好辦,接回宮裏住一陣,以什麼名分什麼理由?之前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白折騰?放她一個人繼續住在白水盪,沒了莫冉折的照顧他又如何放心?

    想了半響,君年一咬牙,敲定了主意:「接到宮裏來,她眼疾還未好,能矇混過去。」

    莫冉折眉頭一擰,半步不讓:「她跟我走。」

    「你這是一意孤行一廂情願!你問她的意願沒有就把人帶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君年氣極。

    莫冉折唇角忽的一彎,如雲破月出,眉目間更添一片清輝冷意:「陛下在拉她跌下將軍之位的時候,也沒問過她的意願。」

    君年嘴唇嚅囁,說不出一個字。他抖着手指向莫冉折,恨不得叫人把他叉出去。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一些,他一字一頓地質問他:「萬一阿荼知道你是誰了怎麼辦?」

    「知道便知道,難道我與她之間有深仇大恨?」

    「你明知道朕說的是什麼!」一聲厲喝。

    莫冉折神色晦暗:「陛下,這個局設得並不精細,瞞不了她多久,這是我們一開始便說好的。」

    君年頹然閉目,這些他都知道。

    花荼兮一旦緩過神定會得知整個事情的真相,知道他設局將她拉下將軍之位,是他讓她受盡苦痛,雙目失明,一夕之間盡失所有,而這一切卻是冠以護她之名而行,難道不可笑麼?

    君年越想越覺得心裏有愧,不安、酸楚、無奈,折磨的他都不敢去見她。

    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最終化為一聲長嘆:「莫冉折...我們三人分別了十一年,這十一年裏你定是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對你而言花荼兮可能只是於千萬人中你重逢的一個故人罷了,但是對我來說,這十一年裏我只有荼兮,她是家人,我們兩人的命從小便連在一起。這次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這王座我也不要了。」

    一番話擲地有聲,氣氛有片刻的凝滯。

    沉默許久,莫冉折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極不相干的話:「荼兮出生不久,我就抱過她。」

    君年一愣,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像只貓一樣,有小又軟,不會說話,卻會咬我的手指。」

    君年聽呆了。

    「花老將軍在去世前幾日,跟我說他此生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求她榮華富貴,只願她遠離朝堂,遠離紛爭。」

    莫冉折的聲音悠遠又平和,君年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莫冉折轉過身:「君年,我比你先要遇見她,餵過她吃飯,哄過她睡覺。十一年過去了,我總算把她找了回來,她不在旁邊,我沒法安心。我會護好她,逾越一切之上。她只有在我身邊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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