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整整下了兩天兩夜,江家的房屋塌了兩間,豬圈和雞圈變成廢墟,院中地面坑坑窪窪,花園中的葫蘆藤蔓扯得不成體統。
噩耗還是傳來,根據里正大人周來順的統計,陳州村房子倒塌18座,死亡6個,受傷9個,豬死12頭,牛死3頭,公雞死33隻,母雞死15隻,鴨子死了47隻……
一直以來,人總是以萬物靈長自居,儼然一副主宰着其他生物生死興衰的模樣,然而,真的如此嗎?颱風颶風、地震泥石流,山洪暴發、火山噴發,水災雪災……隨便一種,就能頃刻間奪取無數人的生命,不關你是豪門大家,還是平民百姓,在天災面前,就像弱小的螞蟻在人類龐大的腳下,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直到結束。
天晴之後,修繕工作開啟,江子愚沒有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雷暴停了,珍視的人沒有受傷,值得欣喜;受災嚴重,本就拮据的日子雪上加霜,悲傷難免滋生。江雨晴很心疼老爹,他肩負着太多的重擔和責任,婆娘照顧倆毛孩子,孩子都還小,就他一個正規軍,無論面對的敵人多麼強大,能夠上戰場的暫時只有他一個人。
「系好!」
江子愚站在房頂,從容指揮着,把一桶桶和好的泥漿拉上去,補着大洞小洞。
沒有灶火吃不上熱飯,這才是大事情。江子愚就在靠近東廂房的地方壘了一座臨時的灶,家裏堆在外面的柴火垛也都全部濕透,估計沒有倆三月幹不了,幸好糧囤屋裏一些木材能用。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撫孩子的情緒,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董氏點頭同意殺兩隻雞。
大雨過後,外面嗩吶吹奏的喪曲沒有斷過。
除了建築倒塌砸死的人之外,還有幾個老人去世。上了年紀的人,最怕的就是雷雨天氣,許是出於對神靈的敬畏,總覺得雷聲就是索命的聲音。不知在其他地方有沒有這個現象,陳州村每年都有因為雷雨去世的老者。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這田園裏都是老實巴交的農人,沒有什麼大奸大惡之徒,為了家庭孩子,辛辛苦苦一輩子,哪裏有什麼虧心事。
「爹,咱家啥時候能蓋上瓦房?」
江雨晴看着老爹忙碌的背影,道道汗水在他脊背上蔓延彎曲成河流,在陽光的反射下,亮晶晶的。他就可勁兒地幹活,沒什麼需求的話,一聲不吭。
「瓦房啊,恐怕一時半會兒蓋不起啊。」
活了多少年,江子愚就想了多少年,要是能夠蓋上瓦房,再忙些再累些,他都能忍。可是,想了多少年,就失望了多少年,因為根本蓋不起,太窮。
這是作為一家之主的覺悟,也是一個男人的尊嚴所在。年輕力壯的時候,他有使不完的力氣,莊稼活再累沒有喊過一聲苦,沒有叫過一聲委屈,總感覺的自己可以為這個價創造更多的財富和價值,讓婆娘孩子過上富足滋潤的小日子。可是年歲越來越大,一晃多年過去,貌似還在原地踏步,日子並沒有好過多少,瓦房沒有蓋起來,手裏沒有多少余錢……屬於男人的那份尊嚴就像是被氟利昂侵蝕下的臭氧層,越來越稀薄,甚至出現空洞。
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大雨釀成的災禍剛剛平息,數十年一遇的高溫天正在醞釀。真真是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陳州村畢竟是皇城郊區,暴雨過後,為了防止瘟疫的發生,周本順率領一眾年輕人,用朝廷派發的石灰灑遍了村裏的大街小巷,還給各家各戶派發了預防的藥劑,最後總算沒有出現什麼疾病傳播的跡象。
幾天來,溫度不斷飆升,太陽懸在頭頂,大有烤焦一切的勢頭。
「來,多喝水,使勁兒喝。」
江子愚不斷往屋子裏提着清涼的水,讓董氏和孩子們解暑,農家人對這方面很在行,越熱的天氣熱要死命地喝水。否則,身體一旦缺水,加上出汗,很容易虛脫,體溫升高,便要中暑了。不過在農家,中暑有另外的叫法,發痧。一旦發痧,就會出現身體排熱不足、體溫極高、脈搏迅速、皮膚乾熱、肌肉鬆軟、虛脫及昏迷等一系列中暑常有的病症。
江雨晴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小籠包,覺得世界就像是個大蒸籠,不斷的蒸啊蒸,不把人蒸熟不罷休的樣子。
沒空調沒風扇,哪怕是有雪糕、冰鎮可樂雪碧都行啊,澆滅肚子裏即將爆發的火山。想到冰,江雨晴陷入了沉思。《莊子·秋水》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在古代,沒有冰箱,夏天怎麼可能有冰?
夏天為什麼就不能有冰?
江雨晴只覺得腦袋一道靈光閃過,高中時候的化學知識派上用場了。硝石,就是硝/酸/鈉,溶解在水中,可以大量吸熱,導致結冰。要說哪裏找到硝石,江雨晴笑了。別的地方不說,江家墳院所在的樹林中,連綿的泥牆下方,因為常年低溫,似乎是有些天然硝的蹤跡,這種東西在農家被成為「牆霜」,除了郎中會極小量的收集一些用於治病,其他並沒有任何的用處被開發出來。不過有趣的是名字的更替,化學人士眼中的「硝/酸/鈉」,到了農家人這裏成了「牆霜」,到了郎中嘴裏又被喊成「北帝玄珠」。
作為應試教育的犧牲品,前世的學霸江雨晴考試每每都是得心應手,但動手動嘴的能力極差,別的不說,英語滿分150,她能看到140多,口語根本就是渣。更別提化學物理方面的動手製作能力了。所以,對於這次製冰的行動,她持保留態度。畢竟是第一次,心裏沒譜。
太陽下山之後,空氣仍舊粘稠充斥着熱量,不過已經好很多。
趁着暮色還未降臨,江雨晴拉着江野溜了出去,倒不是幹壞事拉着哥哥墊背,而是墳院那裏陰森森的,就算不相信有鬼怪,但一個女孩子家家也是害怕的。無神論真能讓人心裏也變得強大無比的話,恐怖片還有個屁的市場空間。
「晴妞,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夏天也能有冰塊吃?」
因為這個現象突破了江野認識的極限,他難免有些不太相信,也不敢相信,夏天能見冰塊,那還真和見鬼沒啥區別。不過經歷上次草木灰洗衣服的事情,他又覺得雖然妹妹年紀小,但是爺爺常常給她託夢,說不定這次也是託夢呢,說不定真的吃到冰塊呢,既然這麼多說不定,那就真的有可能。江野年齡不大,但思維已經非常活躍,且邏輯思辨性很強。
「爺爺託夢給我說了,陰間也有春夏秋冬,夏天也是熱的要命,但是他們夏天可以吃到冰塊,就是這麼做的,夢裏邊,爺爺還讓我嘗了一塊,可能是裏邊加了白糖,甜甜的,可好吃了,肚子裏涼涼的,整個人都舒坦。」江雨晴說起來滔滔不絕,現在的她編瞎話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帶眨的。
到了樹林之後,江雨晴撅着屁股,看到所謂的牆霜,用小木棍一刨,就能挖出一塊拳頭大鵝卵石大小的硝石來,這極大地激發了她探索科學的信心,「姐這是要發財的節奏啊」,又連續挖了一些,兩人用衣裳兜着回了家。
「挖這些牆霜幹啥?」
看到兩人把牆霜倒在桌子上,正在幹活的江子愚問了一句。董氏也略帶着不滿又不願責備地說道,「大熱天地往外跑,熱壞了咋辦。家裏這麼忙,就不知道給你爹幫幫忙,尤其是你,小野,馬上就男子漢大丈夫了,別領着小妹到處瞎玩,叫人看了不戳你脊梁骨?」
江野紅着臉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反倒是江雨晴,大聲說道:「爺爺託夢,夏天可以吃冰塊。我們就去弄這個了。」
如果單純說夏天可以吃冰塊,江子愚和董氏可以笑掉大牙,可偏偏江雨晴在前面加了句「爺爺託夢」,那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這些牆霜哪裏弄得?」江子愚問道。
「爺爺墳旁邊的牆根。」江雨晴答道。
董氏的臉色也明顯嚴肅起來,在她看來,自家閨女是不會說瞎話的,既然她說是爺爺託夢,那就一定是託夢了,要不然咋回去爺爺的墳旁找這些東西。於是她給江子愚使了個顏色,江子愚這才平心靜氣地問了問。於是,江雨晴就把剛才對江野說的那套瞎話重新編了一邊,尤其強調,爺爺讓去他墳旁的牆根去弄牆霜,如此一來,這個託夢就更有說服力。
「好,按照你爺托的夢,你把這個冰塊做出來。」江子愚下了命令,其實他也手癢,想弄,但又怕搞砸了,逆了老父親的意。
一個大盆,一個小盆。大盆里添了不少水,隨便打出來的井水;小盆里加了缸里澄清的水,以及一些蔗糖。小盆放到大盆里,然後把硝石放進大盆里。
涼氣冒煙,看得人渾身發冷,大盆里不停冒冷霧,小盆里的水開始出現冰碴子,隨着硝石量的增加,冰碴子逐漸結實,成了冰塊。
一家人圍着結冰的盆,眼睛瞪着如銅鈴,嘴巴大張能塞下一顆大鴨蛋進去。
「我的老天爺!」董氏驚呼了一聲。
江子愚克制喊出來的衝動,伸手把小盆端出來,手和盆接觸的地方都涼冰冰的,簡直是神跡,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冰涼可口,還帶着甜味。心裏頭疾呼,「酷暑天有救了!老祖宗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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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爬起來寫的,比較急,可能會出現錯別字,希望大家幫忙捉下蟲,評論區說一下哈。收拾下出發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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