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毅停下來。
其他人也回頭看去。
打斷演講的人,是北大一個校領導,他好像剛急匆匆地接完了一個電話,然後就大聲對那邊道:「先等等,有貴客要來訪問」
貴客?
什麼人?
還得先暫停歡迎會?
樓上,就看到一些代表團的人都站起來了,好像顯得很尊敬似的,一個個都朝向了樓上大門的方向,就幾個負責人更是親自出去迎接了,跟對待共和國這邊的態度簡直截然不同,北大這邊的幾個陪同人員也急忙跟上去迎接。這個電話還是比較突然的,因為根本沒有提前打招呼,竟然這次日-本-訪-華-團的其中一個高官帶領的隊伍,下午的行程突然改變,可能是聽說東京大學等不少人到了北大參加交流會的原因,這其中一個訪華團竟然也選擇了這裏
「誰來了啊?」
「不知道啊。」
「哎呦,好像是日-本-訪-華-團的」
「他們也來北大了?」
「嚯,怎麼這麼多記者啊」
禮堂樓上先看到的不是人影,而是照相機的閃光燈,大約有二十多個中日記者隨行而來,一邊拍攝拍照一邊走路,有個央視的記者倒退着拍,不小心還絆倒了,結果馬上爬起來繼續,連身上的土都顧不上拍。
那是一個大概十幾人的團隊。
為首的是個日方官員,叫松本,「你好。」
北大方面的人馬上道:「歡迎歡迎。」
松本笑道:「mn…¥」
翻譯說道:「聽說今天有個中日大學交流合作的活動,我們很感興趣,也很欣慰看到諸如此類的合作,你們繼續,不用管我們。」
大人物來了,自然被請到了樓上的最前排。日大學代表團的人當然延後而坐,騰出了前排的位置,其他的座位,當然是被北大陪同的人員和陪同這支訪華團的共和國官方人員坐滿了。有人跟裏面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是共和國教育界的幾個官員,這次都是陪同訪華團訪問的。
一個共和國官員對北大的人說,「繼續吧,別因為我們打擾了活動。」
北大的人點頭,「好,白老師剛剛正在演講,那……我們繼續。」打了個手勢下去,比劃了幾下。
北大學生們都沉靜了,有些人也頻頻向樓上看,從沒見過這麼多大人物,不由自主的也不敢竊竊私語了。
白毅看到居然驚動了訪華團的人,也是十分驚訝,一時間,他跟打了興奮劑一樣,腰板也挺直了許多,竟然略有些緊張了,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平靜,他才開口接着演講道:「我們現在對日-本感興趣的地方有文化層面上的,但是還有體制層面上的、政-治層面上的一些東西。我們現在還沒有做到的東西日-本做到了,西方國家做到了。西方國家和日-本在這方面一致,那麼西方國家就是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在西方國家的眼中的日-本就是有文化的日-本,有政-治的日-本,有歷史的日-本。所以,我們的感觸比西方人更複雜。」
他不是專業搞中文的,演講稿沒有閆教授那麼工整,那麼嚴絲合縫,那也是表達出了核心觀點的。
「我們關注日-本是把日-本作為他者,有了參照然後關-注日本。但這種關注無疑是出於對共和國自身的期待,立足於共和國自身發展這樣一個坐標之下,把日-本作為他者,實際上問題意識無疑還是共和國的。我們可以站在自身的問題意識出發然後關注日-本,並且把日-本作為他者這樣一個關注對象。但這樣的表達應該有前提,就是必須得給大家一個全面的視角和觀察,而不能夠以一種半調子式的觀察或者,一個不完整的東西呈現給別人,同時對於日-本也是不夠公正的。」
這番觀點,有人聽得狐疑,但好多人聽懂了,從這個角度談對-日思-維的,還真是比較少見的。
樓上的松本頻頻點頭,和旁邊另一個官員低語。
白毅:「我們要從自身做起,學會寬恕……」
白毅:「我們要從自己做起,學會尊重……」
觀點一個接一個,末了,「沒有了解,就沒有發言權,我們要學會了解另一個人、另一個國家,要學會寬恕與尊重另一個人、另一個國家,嗯,這就是我想說的,我的演講結束了,謝謝大家。」鞠躬。
松本帶頭鼓掌
訪華團的人同樣
東京大學的學生和老師也一起拍手,很熱烈
只有樓下的北大學生們顯得很沉默,有人也鼓掌了,但眼神卻十分空洞,拍手的動作很機械,他們好多人都感覺到了胸口的一股憋悶,覺得他們的演講是有道理的,可卻又接受不了,感覺哪裏不對勁
一些北大老師也是。
蘇娜一口口吸着氣,真後悔過來。
另一個五十歲的歷史系教授,也板着臉一語不發。
尊重?
寬恕??
此刻,好多人心中都憋了一肚子的話,可是他們卻沒法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尤其還是日-本訪華團和大學代表團的人都在樓上坐着的情況,於是,他們只能鼓掌,只能隨波逐流。
一個北大女學生喃喃自語,「以前的態度,真是咱們做錯了?沒有意義?咱們應該學會寬恕?」
旁邊的新生搖頭,「我也不知道。」
另個跟他倆同班的新生道:「閆教授和白老師都這麼說了,肯定是有道理的,唉,就是心裏有點堵,也不知道堵在哪裏。」
有學生道:「咱們還真不能把日產的東西都給扔了。」
後排的姚蜜也是沉默了下來。
李立道:「蜜蜜,你怎麼了?」
姚蜜攥着拳頭道:「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了。」
「身體不舒服?」李英忙關心道。
身側一個位置的宋學姐黑着臉道:「她肯定是心裏不舒服,我也是,感覺胸口就那麼憋着一口氣出不來」
周學長也在思考這白老師的演講,「寬恕?」
這時,主持人上台報幕,「下面,有請著名數學家、北大數學系張燁老師進行學術演講,大家歡迎。」沒有提戴爾猜想的事,因為這是個比較官方和正式的場合,戴爾猜想還沒被驗證結束呢,自然不能說被張燁破解了。
掌聲響起。
不過台下的北大師生們,很多人還是都比較沉悶。
樓上一個北大工作人員給訪華團的人介紹,「這位就是張燁,在戴爾猜想的證明上有重大突破的數學家。」
松本哦了一聲。
那日-本數學家插了一句,對松本等人道:「戴爾猜想還沒被驗證,結果怎麼樣,還不一定。」
這話沒有被翻譯翻過去。
松本和幾個日本官員點點頭,很感興趣地看向張燁。
其他日-本訪華團和大學代表團的目光也關注到張燁身上,包括那些中日記者,也全將鏡頭對準張燁,想聽他到底是怎麼解開戴爾猜想的。
樓上樓下氣氛截然不同,冰與火的感覺。
張燁拿着演講稿走上台,自然也感受到了北大學生們的狀態,那邊,閆教授演講完已經上樓了,去陪訪華團的人了,白毅下了台後也在往樓上快步走去,應該是急着跟日-本-官-員見面。張燁就這麼看看這個人,看看那個人,掃了眼樓上,又瞧了瞧樓下,景色各異,好不熱鬧。
主持人趕緊打眼色。
蘇娜也不明白,張燁怎麼了?
潘院長看着他,這是忘詞了?你這個記憶力還會忘?不行就看稿子啊,不是就在你手裏呢麼?
寬恕和尊重?
張燁在心中也問了一遍自己。
然後他捏着稿子拿到眼前瞅了瞅,知道在這種萬眾矚目的時候,在這種訪華團都親臨現場的當口,在這種中日友好的大環境下,自己應該置身事外,你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吧,我照着把稿子念完就完成任務了,他真是這麼想的,於是張了張嘴,想開口,卻發現自己居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腦子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對他喊,對他不斷在喊。
他手一低,環顧四周,慢慢將稿子放在了講台上,握緊了話筒,終於說話了。
他這一開口,所有正等着聽張燁做學術報告和戴爾猜想的人,都愣了一下。
張燁用一種輕輕地嗓音說:「日-首-相訪問了共和國,日-本-訪-華-團訪問了北大,又有不少的國人歡呼雀躍:中日友誼,翻開新頁」
樓上猛然靜了
松本聽了翻譯,一臉狐疑。
閆教授了怔住
白毅也一眼盯住了樓下主席台的張燁
所有中外記者,所有北大的師生,甚至有很多還一直沉浸在之前兩個演講里的學生,也一下子抬眼驚愕
張燁淡淡道:「閆教授的對日新思維找到了註腳,白老師的對日親善理論有了實踐。有人疾呼刂日,的國人不如刂中,的日-本多,有人痛心國人不如日-本文明禮貌,更有人詛咒國人心胸狹窄、民族主義、缺少大國風範……似乎中日戰後幾十年的不正常關係,都是由於我們共和國造成的,我們應當翻過歷史,面向未來,開拓中日友好關係新局面。」
一秒鐘。
兩秒鐘。
三秒鐘。
「呸」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毫無徵兆的一聲「呸」字驀然響徹禮堂,嚇了所有人一跳,也驚了所有人一身冷汗
張燁一把拍響了桌面,「我憑什麼寬恕你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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