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哥掩口胡盧道:「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保!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貴哥道:「虔婆也是女兒身,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說話真箇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貴哥道:「別的事怕羞,這事兒只有小妮子、女待詔知道,怕恁麼羞!俗語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兩羞,抽兩抽。只顧羞,只顧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兒,你怎麼學得這許多鬼話兒在肚裏?」
兩個一遞一句,說得梳妝事畢。貴哥便走到廳上,分付當直的去叫女待詔來。「夫人要篦頭絞面。」當直的道:「夫人又不出去燒香赴筵席,為何要絞面?」貴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養得長的,你休多管閒事!」當直的道:「少刻女待詔來,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省得養長了拖着地。」貴哥啐了一聲,進裏面去了。
不移時,女待詔到了。見過定哥。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只叫貴哥在傍伏侍,其餘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
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便打開傢伙包兒,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卓子上,恰是一個大梳,一個通梳,一個掠兒,四個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雙簪子,共是十一件傢伙。才把定哥頭髮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後後,左邊右邊蒲睃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貴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詔就知其意願,口兒開科說道:「夫人,頭垢氣色及時,主有喜事臨身。」貴哥插嘴道:「應在幾時得喜?」女待詔道:「只在早晚之間,主有非常喜慶。」定哥道:「朝廷沒有覃恩,我又不討封贈,有恁麼非常的喜事?」女待詔道:「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貴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國出的走盤珠,緬甸國出的緬鈴,只有人才是活寶。若說起人時,府中且是多得緊,夫人恰是用不着的。你說恁麼活寶不活寶?」女待詔道:「人有幾等人,物有幾等物,寶有幾等寶,活也有幾等活。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喝五吆三,那曾見希奇的活寶來?」
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只是口裏說不出來。貴哥又問女待詔道:「你今日來篦頭,還是來獻寶?」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饒舌,你莫聽他!」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女待詔道:「要活寶時盡有,只怕夫人不用。」貴哥道:「夫人正用得着這活寶。」定哥道:「還不噤聲!誰許你多說?」貴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遠些個。」說罷,洋洋的走過一邊。定哥便道:「婆子,我且問你,那人幾時見我來?有恁話對你說?你怎麼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
女待詔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細細告訴夫人。這個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簾下邊,瞧看那往來的人。恰好說的那人,打從府門過,看見夫人容貌,便嘆道:『天下怎麼有這等一個美人,倒被別人娶了去,豈不是我沒福!』」定哥笑道:「這不是那人沒福?」貴哥聽得,又走來插嘴道:「不是那人沒福,是誰沒福?」女待詔道:「是我婆子沒福。」貴哥道:「怎麼是你沒福?」女待詔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閣,我去對那人說,做上一頭媒,豈不撰那人百十兩媒錢?」貴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兩銀子,只怕那人沒福受享着夫人。」定哥道:「他派演天潢,官居右相,那裏少金釵十二,粉黛成行,說他沒福!看來倒是我沒福!」女待詔道:「夫人,乾淨識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裏不輕意看上一個人。夫人如何得沒福!」
一邊說,一邊篦頭。
三個人說得火滾般熱,竟沒了一些避忌。這定哥歡天喜地,開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兩雪花銀,賞與女待詔,道:「婆子,今日篦得頭好,權賞你這些東西。我日後還要重重酬你。」女待詔千恩萬謝,收藏過了,才附着定哥耳朵說道:「請問夫人,還是婆子今日去約那人來?還是明日去約他?」定哥麵皮通紅,答應不出。貴哥道:「老虔婆做事顛倒!說話好笑!今日是一個黃道大吉日,諸樣順溜的。況且那人,數日前就等你的回覆,他心裏好不急在那裏。你如今忙忙去約他晚上來,他還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東海,怎麼說個明日?」
定哥笑道:「痴丫頭,你又不曾與那人相處幾時,怎麼連他的心事先瞧破來?」貴哥道:「小妮子雖然不曾與那人相處,恰是穿鐵草鞋,走得人的肚子過。」定哥又冷笑了一聲,低頭弄着裙帶子。女待詔道:「婆子如今去約那人。夫人把恁麼物件為信?」貴哥將定哥一枝鳳頭金簪拿在手中,遞與女待詔。那簪兒有何好處:葉子金出自異邦,色欺火赤;細抽絲攢成雙鳳,狀若天生。頂上嵌貓兒眼,閃一派光芒,沖霄輝日;口中銜金剛鑽,垂兩條珠結,似舞如飛。常綰青絲,好像烏雲中赤龍出現;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詔前來。這女待詔將着這一件東西,明是個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瘟使者。
貴哥把簪兒遞與女待詔道:「這個就是信物了。」定哥笑道:「這妮子好大膽,擅動我的首飾!」貴哥笑道:「小妮子頭一次大膽,望夫人饒恕則個。」定哥道:「饒你,饒你!」女待詔歡天喜地,接着簪兒出門,一徑跑到海陵府中。
海陵正坐在書房裏面。女待詔便走到那裏,朝着海陵道:「老爺恭喜,老爺賀喜!」海陵道:「我托你的事,如今已是七八日了,我正在此惱你。你今日來賀恁麼喜?」女待詔道:「老婦人如今不做待詔了,是一個檄定三秦扶炎劉的韓信,臨潼鬥寶尊周室的子胥,懷揣令旨兵符來救那困圍城的烈丈夫,怎麼還說個惱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你干成了功勞,卻是錯怪了也。」
那女待詔把前前後後的話,細細陳說了一遍,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結的鳳頭簪兒,遞與海陵道:「這便是皇王令旨,大將兵符,一到即行,不許遲滯。」歡喜得那海陵滿身如蟲鑽虱咬,皮燥骨輕,坐立不牢,道:「這事虧着你了。只是我恁麼時候好去?從那一條路入腳?」女待詔道:「黃昏時候,老爺把幅巾籠了頭,穿上一件緇衣,只說夫人着婆子請來宣卷的尼姑,從左角門進去,萬無一失。」海陵笑道:「這婆子果然是智賽孫吳,謀欺陸賈。連我也走不出這個圈套了。」忙取銀二十兩賞他。女待詔道:「前日送與貴哥的寶環珠釧,貴哥就送與夫人作聘禮了。老爺今晚過去,須索另尋兩件去送與他。」海陵道:「環兒釧子,我還有兩對,比前日的更好,原留着送夫人的。夫人既收了那兩對,我晚上另帶這兩對去送與他。你須先和他約會一個端正,後頭好常常來往。」
女待詔應允,去見定哥,把海陵的說話回覆了一遍。定哥滿面堆下笑來,叫貴哥送他出門,囑咐道:「師父早些來。」
女待詔一頭走,悄悄地對貴哥說:「完顏老爺再三囑謝你,說晚上另有環兒釧子送你,比前日又好。你須要溫存撫惜他,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貴哥啐了一聲,道:「好一個包前包後的馬百六。」兩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分付前後關門,男婦各歸房去。大小侍婢,俱各早早歇息,不許東穿西走,只留貴哥一個在房伏侍。不覺譙樓鼓響,遠寺鐘鳴。這海陵瞞了徒單夫人,一個從人也不帶着,獨自一個走到女待詔家中,敲門叫道:「待詔在否?」只見女待詔提了一盞小燈籠,走將出來開門。看見海陵黑魆魆的獨自立在街上,便道:「請進來,坐坐去。」海陵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說坐坐?」女待詔道:「譬如他那裏還不招架子,怎的這般性急?」海陵笑了聲,拽了手就走。
女待詔道:「放尊重些,不要連婆子也取笑。」
兩個提着這盞小燈籠,遮遮掩掩,走到烏帶府衙角門首,輕輕敲上一下。那裏面走出一個丫鬟,也拿了一碗小紗燈兒,迎門相叫。海陵走進門去,丫鬟便一地裏拴上了門。女待詔扯扯海陵道:「顏師父,這個便是貴哥姐姐。」海陵聽了女待詔話,便千揖萬揖,謝了貴哥;又在袖子裏取出兩雙環共釧,與他道:「屢勞姐姐費心,這物件權表寸心,望姐姐勿嫌輕保」女待詔從旁攛掇道:「老爺仔細看一看,不要錯認了。若論這般一個好姐姐,就受老爺這聘禮,也不為過。」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錯愛,才敢唐突。若論小生這般人物,豈不辱莫了姐姐?」女待詔道:「老爺不必過謙,姐姐不要害怕。你兩個何不先吃個合卺杯兒?」海陵道:「婆婆說得極是。只是酒在那裏?杯兒在那裏?」女待詔搿着他兩個的頭道:「好個不聰明的老爺,杯兒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裏。你兩個香噴噴美甜甜+w一個嘴,就是合卺杯了。」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見不到此。」便摟着貴哥,要與他做嘴。那貴哥扭頭捏頸,不肯順從。被海陵攔腰抱住,左湊右湊。貴哥拘不過,只得做了個肥嘴。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工夫,咂咂咬咬,多時還不放鬆。女待詔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貪杯吃醉了,撒酒風。」海陵便照女待詔肩胛上拍一下道:「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論正事。」
三個人說說道道,走到定哥房中。只見燈燭輝煌,杯盤羅列,珍羞畢備,水陸兼陳。恰便似會親見禮,男男女女斗新妝;慶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禮,分賓主坐下。女待詔道:「今日該坐床撤帳。你兩個又不是親家翁,如何對面坐着?」拖定哥過來,坐在海陵身邊。
貴哥嘻嘻地笑道:「你才做媒婆,又做攙扶婆了。」海陵道:「這個叫做一當兩,大家免思想。」他兩個並肩同坐,一遞一杯,席前各敘相慕之意。女待詔坐在傍邊,左斟右勸。貴哥捧着酒壺,立在椅子背後,看他們調情斗口,覺得臉上,熱了又冷,冷了又熱。約莫酒至半酣,女待詔道:「歡娛夜短,寂寞更長,早結同心,莫教錯過。」便收拾過酒肴几案,拽上了門關,自和貴哥去睡了。他兩個攜歸羅帳,各逞風流。解扣輕摹,卸衣交頸。說不盡百媚千嬌,魂飛魄盪。正是:春意滿身扶不起,一雙蝴蝶逐人來。
顛倒約有兩個更次,還像鰾膠一般,不肯放開。兩個狂得無度,方才合眼安息。那女待詔也鼾鼾的睡着不醒。只有貴哥一個聽他們一會,又走起來睃他們一會,耳聞目擊,這許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沒情沒緒,輾轉無聊,眼也合不上。看看譙樓上鐘鳴漏盡,畫角高吹,貴哥只得近前叫道:「雞將鳴矣,請早起身,以圖再會。」海陵從魂夢中爬起來,披衣就走。
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海陵。海陵叫他將息,不要他起來。定哥分付貴哥:「好好送爺出去,你就進來。」貴哥便掌了燈,悄悄地一重重開了門送海陵。
海陵走得幾步,見側邊一間廂房淨蕩蕩沒有人,便摟住貴哥求歡。貴哥道:「夫人極是疑心重的,我進去得遲,他豈不怪。」海陵道:「你是有功之人。夫人也要酬謝你的,定不作酸。」一頭說,一頭就抱了貴哥走進廂房。恰好有舊椅子一張靠着壁,海陵就那椅子上,與貴哥行事。原來貴哥年紀只得十五六歲,烏帶雖是看上他,幾番要偷摸他,怕着定哥,不曾到手。他只睃見定哥與海陵這般恩愛,只道怎地快樂,所以欣然相就。海陵摩弄多時,才出角門而去。
卻說定哥見貴哥送海陵去,許久不轉,疑有別事,忙忙的潛蹤躡足立在角門裏等他。見他慢慢地轉來,便將身子影在黑地里,聽他說些甚話。只見他一路關門,口裏喃喃的說道:「這樁事有甚好處,卻也當一件事去做他,真是好笑。」一頭說,一頭笑,望房裏走,只道沒人聽見。不料定哥影着身子,跟着他走到房裏。轉身去關房門,才看見定哥立在房門外,嚇了一跌,羞得當不得。定哥扶他起來道:「你和他幹得好事,我都瞧見了。」貴哥道:「並不干恁麼事。」定哥道:「你賴到那裏去?若是別一個,我實是容不得。他是你引進來的,果然不比我那濁物。如今正要和他來往,難道倒多你不成?只是你日後不要僭我的先頭。」貴哥道:「小妮子安敢僭先。只望夫人饒耍」說畢,大家歡歡喜喜,坐到天明。不題。
從此以後,海陵不時到定哥那裏,通宵作樂。貴哥和定哥兩個,都像姐妹一般,不相嫌忌。漸漸的侍女們也都知道。只是不敢管他的事。所不知者,烏帶一人而已。
光陰似箭,約摸着往來,有數個月。海陵是漁色的人,又尋着別個主兒去弄。有好一程不到定哥這裏。這定哥偷垂淚眼,懶試新妝,冷落淒涼,埋怨懊悔,叫貴哥着人去尋女待詔,要他寄個信兒與海陵,催他再來。那女待詔又病倒在床上,走來不得。定哥捺不住那春心鼓動,慾念牢騷。過一日有如一年,見了烏帶就似眼中釘一般,一發惹動心中煩惱,沒法計較。家奴中有個閻乞兒,年不上二十,且是生得乾淨活脫。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貴哥不肯,不敢開言。湊着貴哥往娘家去了,便輕移蓮步,獨自一個走到廳前,只做叫閻乞兒分付說話,就與他結上了私情。怎見得私情好處?
一個是幽閨乍曠,一個是女色初侵。幽閨乍曠,有如餓虎擒羊;女色初侵,好似蒼鷹逐兔。鴛鴦枕上,羅襪縱橫;裴翠衾中,雲鬟散亂。定哥許多欲為之興趣,此際方酬;乞兒一段鏖戰之精神,今宵畢露。惟願同心天地老,何妨暮暮與朝朝。
如此往來,非止一夜。一日貴哥回來,看見定哥容顏,不似前番愁悶,便問:「那人是幾時來的?」定哥道:「那人何嘗肯來?不是跳槽,決是奉命往他方去了。我日夜在此想你,怨你,你為何今日才回?」貴哥道:「夫人如何是想我?如何是怨我?」定哥道:「虧你引得那人來,這便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來,這便是怨你。」貴哥見定哥這樣說話,心中有七八分疑惑,只是不敢問。停不移時,定哥叫貴哥到房中,要對他說些恁麼話,卻又臉紅了,不說,半吞半吐的束住了嘴。
貴哥立了一會,只得問道:「夫人呼喚小妮子來,畢竟要分付些話。怎的又不開口?」定哥嘆口氣道:「你去得這幾日,我惹下一樁事在這裏,要和你商議,故此叫你來。及至你到我跟前,我又說不出了。」貴哥道:「夫人平日沒一句話不對小妮子說的,怎麼今日這般含糊疑慮?」定哥道:「我不好說得,我受了乞兒的虧。」貴哥道:「乞兒不過是抄化無賴的人,受了他虧,夫人若肯饒他,便不打緊。若不肯饒他,着當直的送到五城兵馬司,打他一頓板子,重重的枷,枷示他兩三個月,就出氣了。」定哥道:「不是這個乞兒,所以要和你計較一個是長便。」貴哥道:「不是這個乞兒,卻是那個乞兒?」
定哥道:「是家中的閻乞兒。」貴哥道:「若是閻乞兒衝激了夫人,一發好懲治的了。夫人自己不耐煩打他,也不消送官府,只待老爺回來,着着實實的打他幾百,趕逐他離了府門就夠了,有恁麼長便短便要計較得?」
定哥附着貴哥的耳朵道:「不是這般說話。數日前我被閻乞兒強姦了,不好對別個說得,只等你回來,和你商議一個長便。」貴哥笑道:「府中規矩,從來不許男子擅入中堂。便是那人來,也有個女待詔做牽頭,小妮子做腳力,才走得進來。這狗才怎的敢闖進繡房,強姦夫人?真是夫人受虧了。這狗才的膽,不知是怎麼樣大的。但不知他是日間闖來的,是夜間闖來的?」定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羞慚滿面道:「不瞞你說,是夜裏進來的。」貴哥笑道:「據夫人說來是和姦,不是強姦了。不要說乞兒有罪,連夫人也有個罪了。」定哥道:「我睡着在床上,不知他怎地走將進來把我騙了。」
貴哥笑道:「這狗才倒是個啄木鳥。」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個啄木鳥?」貴哥道:「小妮子聞得那啄木鳥,把尖嘴在那樹上,畫了幾畫,搖了幾搖,那樹木裏頭的蠢蟲兒,自然鑽出來,等這鳥兒吃。夫人的房門謹謹拴上的,房門又有侍妾們相伴着,不知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門上,畫得幾畫,搖得幾搖,夫人的房門就自開了?豈不是個啄木鳥?」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來取笑。我實實與你說,那人許久不來,我心裏着實怨他。你又不在家中,沒有一個知我心的,我冷落不過,故此將就容納了乞兒。你如今既回來,我就斷絕了他,再不許他進來就是。」貴哥道:「蕭何律法,和姦也合杖開。夫人這說話,正合着律法,但憑夫人自家裁處。只怕那蟲兒不肯躲,又要鑽出來湊着。」他兩個正在說話,當直的報說烏帶回來。大家驚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不在話下。
當時定哥雖對貴哥說了這一番,心中卻不捨得斷絕乞兒,依先暗暗地趕着空兒幹事。只不敢通宵作樂。貴哥明知其事,也只做不知,不去參破他。婢中有個小底藥師奴,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兒在軒廊下說話,跑來告訴貴哥。貴哥叮囑他,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責罰。故此小底藥師奴也不對人說。乞兒常常來撩撥貴哥,要圖貴哥打做一家。貴哥只是不理他。一日,乞兒張着眼錯抱貴哥,一把摟住了要唚嘴,被貴哥罵道:「你這狗才,身上惹下了凌遲的罪兒,還不知死活,又來撩我。
我說出來時,只怕你這狗才死無葬身之地。」那乞兒吃了這一場搶白,暗暗對定哥說,才絕了這個念頭,再不敢來誂弄貴哥。
後來海陵即了大位,烏帶還做崇義節度使。每遇元會生辰,使家奴葛魯葛溫詣闕上壽。定哥亦使貴哥候問兩宮太后起居。海陵一見貴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貴哥傳話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兩後者,能殺汝夫以從我,當以汝為後。」
貴哥歸,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豈可更為此事,以貽兒女羞?」蓋與閻乞兒相得,不忍舍之也。海陵聞其言,又使人對定哥說道:「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烏答補為辭,說:「彼常侍其父,無隙可乘。」海陵即召烏答補為符寶祗侯。
定哥與貴哥商議道:「事不可止矣。」因烏帶酒醉,令家奴葛魯葛溫縊殺烏帶。時天德三年七月也。
烏帶死,海陵偽為哀傷,以禮厚葬之。使小底藥師奴傳旨定哥,告以納之之意。定哥將行,貴哥為從。小底藥師奴謔之曰:「夫人行矣,閻乞兒何以為情?」定哥懼其泄於海陵也,以奴婢十八口賂之,使無言與閻乞兒私事。定哥入官,海陵冊為娘子。貞元元年封貴妃,大愛幸,許以為後,賜其家奴孫梅進士及弟。海陵每與定哥同輩游瑤池,諸妃步從之。閻乞兒以妃家舊人,得給侍本位。後悔陵嬖倖愈多,定哥希得見。一日獨居樓上,海陵與他妃同輦從樓下過。定哥望見,號呼求去,詛罵海陵。海陵佯為不聞而去。
定哥益無聊賴,欲復與乞兒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兒索所遺衣服以調之。乞兒識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貴忘我耶?」定哥欲以計納乞兒於宮中,惟恐閽者察其隱,乃先令侍兒以大篋盛褻衣其中,遣人載之入宮。閽者索之,見篋中皆褻衣。閽者已悔懼。定哥使人詰責閽者,曰:「我天子妃,親體之衣,爾故玩視何也?我且奏聞之。」閽者惶懼,甘死罪,請後不敢再視。定哥乃使尼以大篋盛乞兒載入宮中,閽者果不敢復索。
乞兒入宮十餘日,定哥得恣情歡謔,喜出望外。然樂不可極,不得已,使衣婦人衣,雜諸侍婢,抵暮混出。貴哥聞其事,以告海陵。海陵乃縊死定哥,搜捕乞兒及比丘尼皆伏誅。封貴哥萃國夫人。小底藥師奴以匿定哥奸事,杖百五十,後亦賜死。
麗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書監文之妻也。海陵與之私,欲納之宮中,乃使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海陵謂按都瓜曰:「必出而婦,不然,我將必有所行。」按都瓜以語文。文難之,按都瓜曰:「上謂別有所行,是欲殺汝也。豈以一妻殺其身乎?
愚痴諒不至此。」文不得已,乃與石哥相持,慟哭而別。是時海陵至中都,迎石哥於中都,納之。一日,海陵與石哥坐便殿,召文至前,指石哥問道:「卿還思此人否?」文答道:「『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微臣豈敢再萌邪思。」
海陵大喜道:「卿為人大忠厚。」乃以迪輦阿不之妻擇特懶侍之,使為夫婦。及定哥縊死,遣石哥出宮。不數日,復召入,封為昭儀。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進封麗妃。
昭緩察八者,姓耶律氏,嘗嫁奚人蕭堂古帶。海陵聞其美,強納之,封為昭媛。以蕭堂古帶為護衛。察八見海陵嬪御甚多,每以新歡間阻舊愛,不得已,勉意承歡,而心實戀戀堂古帶也。一日,使侍女以軟金鵪鶉袋子數枚,題詩一首,遺蕭堂古帶。詩云:一入深宮盡日閒,思君欲見淚闌珊。
今生不結鴛鴦帶,也應重過望夫山。
堂古帶得之,懼禍及己,謁告往河間驛。無何,事覺。海陵召問之。堂古帶以實聞。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吾為汝結來生緣。」乃登寶昌樓,手刃察八,墮樓下死。
諸后妃股慄,莫能仰視。並誅侍女之遣軟金鵪鶉袋者。海陵殺諸宗室,擇其婦人之美者,皆欲納入宮中,乃諷宰相道:「朕嗣續未廣,此黨人婦女,有朕中外親,納之宮中何如?」徒單貞以告蕭裕。蕭裕道:「近殺宗室,中外異議紛紜,奈何復為此耶?」徒單貞以其語復海陵。海陵道:「吾固知裕不肯從。」
乃使貞自以己意諷蕭裕,必欲裕等請行此事。貞不獲辭,乃對裕說道:「上意已有所屬。公固止之,禍將及矣。」蕭裕道:「必不肯已,惟上擇一人納之。」徒單貞道:「必須公等白之。」
裕知不可止,乃具奏,遂納秉德弟乣里妻高氏、宗本子莎曾剌妻、宗固子胡里剌妻,胡失來妻,又納叔曹國王子宗敏妻阿懶於宮中。貞元元年,封為昭妃。大臣奏宗敏屬近尊行,不可。乃令阿懶出宮,而封高氏為修儀,加其父高邪魯瓦輔國上將軍,母完顏氏封密國夫人。又宋王宗望女壽寧縣主什古,梁王宗弼女淨樂縣主蒲剌,及習拈宗雋女師姑兒,皆海陵從姐妹也。混同郡君莎里古真及其妹余都,太傅宗本女也,為海陵再從姐妹。表兄張定安妻奈剌忽,麗妃妹蒲魯胡只皆有夫。惟什古喪夫。
海陵無所忌恥,使高師古內哥阿古等,傳達言語,皆與之私。內中莎里古真色最美而善淫。高師姑對他說道:「上之好美色,汝所知也。汝之美,主上能舍汝乎?主上於汝為再從姐妹。出閣之日,服制無矣。相遇猶路人。然汝曷不入侍於上,以博恩寵?」莎里古真笑而從之,入見海陵。海陵幸之,竭盡精力,博得古真一笑。次日,以其夫撒速近侍局直宿,海陵謂撒速道:「爾妻年少,遇爾直宿,不可令宿於家,當令宿於妃位。」撒速默然不敢出一語。每召古真入,海陵必親伺候,於廊下立。久不至,則坐於高師姑膝上,以望之。高師姑道:「陛下尊為天子,嬪御滿前,何勞苦如此?」海陵笑道:「我固以天子為易得耳,此等期會乃可貴也。」莎里古真一至,則捧惜擁持無所不用其極,惟恐古真之不悅己。然古真在外頗恣淫佚,恃寵笞決其夫,其夫亦不能制。見官之尊貴,人之有才者,及美貌而饒於淫具者,必招徠之,與之交合,不以為恥。海陵聞之,大怒道:「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我者乎?」怒甚,氣咽不能言。莎里古真恬不為意,嘻嘻的道:「我只笑爾無能耳。」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宮。後復思之,屢召入焉。
其妹余都,牌印松古剌妻也。海陵嘗私之,謂之曰:「汝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可愛,勝莎里古真多矣。」余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膚,作一全人?」海陵道:「我又不是閻羅天子,安能取彼易此?」余都道:「從今以後,妾不敢復承幸御矣。」海陵慰之曰:「前言戲之耳。汝毋以我言為實,而生怨恚也。」進封壽陽縣主,出入貴妃位。又使內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將軍瓦剌哈迷妻也。瓦剌哈迷豐軀偉干,長九尺有奇,力能扛鼎,氣可吞牛。一夕常淫二三姬。不則滿身抽徹難熬。必提掇重物,以泄其氣。後因瓦剌哈迷從征陣亡,什古不耐寡居,遂與門下少年相通,恨不暢意。海陵聞什古之善嬲也,遂使內哥傳語什古道:「爾風流跌宕,冠絕一時,然沉溺下僚,未見風流元帥,豈不虛負此生?主上陽尊九五,傑出大僚,爾何不獨當一隊分沾雨露,以自快乎?」什古笑道:「主上雖雄,諒不能敵瓦剌哈迷之半。況且後宮森列,何必召妾?」內哥道:「主上屬意爾久矣。爾若不往,恐上怒不測。」
什古不得已,乃入宮焉。海陵乘其未至,先於小殿位置琴阮其中。什古來朝見禮畢,海陵攜其手,坐於膝上,調琴撥阮以悅其心,進封昭寧公主。乃檢洞房春意一冊,戲道:「朕今宵與汝將次第試之。」海陵未盡其勢之半,意欲少息。海寧道:「瓦剌哈迷如何?」什古道:「大*#。」於是海陵不悅道:「汝齒長矣,汝色衰矣,朕不棄汝,汝之大幸,何得云爾。」什古愧恨而罷,翌日出宮,潛以其狀對少年說道:「帝之交合搏,果有傳授,非空搏也。」少年不謹,以其語泄之於人。人笑謂少年道:「帝今作差強人矣。」
奈剌忽者,蒲只告剌赤女也,修美潔白,見者無不嘖嘖。
及笄,嫁於節度使張定安為妻。定安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時,常過定安家嬉戲。即與奈剌忽同席,接談謔笑竟日,遂與之私。無何,張定安受熙宗命,出使於宋。海陵與奈剌忽通宵行樂,遂如夫婦。房中待婢,無得免者。不料熙宗詔海陵赴梁王軍前聽用。海陵只得辭別奈剌忽而去,不復再見。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剌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辟懶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縣君,召之入宮。
惡其有娠,乃命人煎麝香湯,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辟懶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當不舉,以侍陛下。」海陵道:「若待大產,則汝不可用矣。」竟揉墮其胎。越數日幸之。
蒲察阿虎迭女義察,海陵姊慶宜公中所生。幼養於遼王宗干府中,及笄而嫁秉德之弟特里。秉德伏誅,義察當連坐。
太后使梧桐請於海陵,由是得免。海陵遂白太后欲納之。太后道:「是兒始生,先帝親抱至吾家養之,至於成人。帝雖舅,猶父也。豈可為此非禮之事?」海陵屈於太后而止。義察跌宕喜淫,不安其室,遂與完顏守誠有奸。守誠本名遏里來,芳年淑艾,白晰過人,更善交接。義察絕愛之。太后竊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達海之子乙補剌。乙補剌不勝其欲,義察日與之反目。海陵不知其故,數使人諷乙補剌出之,因而納之。
太后初不知也。義察思念守誠,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強為笑樂,轉背即詛詈不已。偵者以告海陵。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顏守誠耶?」遂撾殺守誠,欲並殺義察,又得太后求哀,乃釋放出宮。無何,義察家奴,告義察痛守誠之死,日夜咒詛,語涉不道。海陵乃自臨問,責義察道:「汝以守誠死詈我耶?守誠不可得見矣。朕今令汝往見之。」遂殺義察而分其屍。
大宗正阿里虎妻蒲速碗,乃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頗正。因入見元妃,留宿於宮中。迨晚,海陵強之同坐飲宴。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於元妃之幕,將周身衣服,謹系牢結,坐而不臥,以防海陵之辱己。果然,譙樓鼓急,畫角聲摧,銀缸半滅半明,神思乍醒乍倦。海陵突至,強抱求歡。蒲速碗再四不從。海陵凌逼不已,相持相拒。將及更余,海陵乃以力制之,怒發如雷,聲如乳虎,喝教侍婢共挾持之,盡斷其中外衣帶。蒲速碗氣索力疲,支撐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緊閉着雙眼,放開了兩手,任憑着海陵百謔千嘲,就像喉嚨氣斷,死了不得知的一般。這海陵像心像意,侮弄了許多時節,見蒲速碗沒有一些兒情趣,到也覺得沒意思,興盡而去。
元妃問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興在那裏去了?今日做出這般模樣。」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氣的?古來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堯把他嫁得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的,若和你合着個老公,豈不惹人笑殺。連姐姐也做人不成了。」元妃道:「事到其間,連我也做不得主。
俗語說得好:『只好隨鄉入鄉。』那裏顧得人笑恥。」蒲速碗道:「姐姐,你說得好話兒。這話兒只當不說罷。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天子。你倘或被人凌辱,你心裏過去得否?」元妃慘沮不出一聲。過了一夜。次日早晨,蒲速碗辭朝歸去,再不入宮朝見。雖是海陵假託別樣名目來宣召他,他也只以疾辭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復見娘娘。」海陵亦付之無可奈何也。
張仲軻者,幼名牛兒,乃市井無賴小人,慣說傳奇小說,雜以排優詼諧語為業。其舌尖而且長,伸出可以夠着鼻子。海陵嘗引之左右,以資戲笑。及即位,乃以為秘書郎,使之入直宮中,遇景生情,乘機謔浪,略無一些避忌。海陵嘗與妃嬪雲雨,必撤其帷帳,使仲軻說淫穢語於其前,以鼓其興。
不要說起那宮中妃嬪,就是官庶婦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宮人數內。雖有丈夫的,皆分番出入,聽其淫亂。海陵還不足意,欲把這些婦人隨意幸之。限於更番不便,乃盡遣其丈夫往上京去了,恰把這些婦人都留在宮中。每當行幸,即令撤蔽去圍帳,教坊司近前奏樂,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數婦,徒以盡己之興,而諸婦皆不暢所欲,人人嗟怨。
嘗與妃嬪同坐,必自擲一物於地,使近侍環視之,他視者殺。
又誡宮中給使男子,於妃嬪位舉首者,剜其目。出入不得獨行,便旋須四人偕往。所司執刀監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後,下階砌行者死。告者賞錢百萬。男女倉猝互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後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
有梁珫者,本大宋家奴,隨元妃入宮,以閹豎事海陵。珫性便佞,善迎合人意。海陵特見寵信,言無不從。珫嘗構求海上仙方,遠覓興陽異物,修合媚藥,以奉海陵。海陵試之,頗有效驗,益肆淫蠱。中外嬪御婦女殆將萬人,猶恨不得絕色,以逞心意。珫乃極言宋劉貴妃絕色傾國。海陵道:「汝試言其容止。」珫道:「鬟發膩理,姿質纖柔,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英華之濯艷。顧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盻睞,舉止絕倫;智算過人,歌舞出眾。」海陵聞言大喜,自此決南征之意。
將行,命縣君高師姑預貯紫綃帳、畫石床、鷓鴣枕、卻塵褥、神絲繡被、瑟瑟幕、紋布巾。帳輕疏而薄,視之如無所礙。雖屬隆冬,而風不能入,盛暑則清涼自至。其色隱隱焉,忽不知其帳也,乃鮫綃之類。床文如錦繡,石體甚輕,郅支國所獻。枕以七寶合為鷓鴣,褥色殷鮮,光軟無比,雲是卻塵獸毛所為,出自句驪國。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上綴靈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輝煥。其幕色如瑟瑟,闊三丈,長百尺,輕明虛薄,無以為比,向空張之,則疏朗之紋,如碧絲之貫其珠,雖大雨暴降,不能濕漏,雲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紋布巾,即手巾也,潔白如雪光,軟如綿,拭水不濡,用之彌年,不生垢膩,乃得自鬼谷國者。俟得劉貴妃時用之。
更帶九玉釵、蠲忿犀、如意玉、龍綃衣、龍髯紫拂。釵刻九鸞,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兒工巧妙麗,殆非人制。犀圓如彈丸,帶之令人蠲忿怒。玉類桃實,上有七孔,雲是通明之象。衣重無一二兩,傅之不盈一握。拂色紫如爛椹,可長三尺,削水晶為柄,刻紅玉為環紐,或風雨晦暝,臨流沾灑,則光彩動搖,奮然如怒。置於堂中,則日無蠅蟲,夜無蚊蚋。
拂之為聲,則雞犬無不驚逸;垂之池潭,則鱗介之屬,悉俯伏而至。引水於空中,則成瀑布;燒燕肉熏之,則侼侼焉若生雲霧,雲得於洞庭湖中者。俟得劉貴妃,則以賜之。海陵件件色色,都打點端正。不想探事人來,報說:「劉貴妃已辭世矣。」海陵好不痛惜。忙傳下號令,說滅卻宋時,把他死屍也抬來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這才是:生前不結鴛鴦帶,死後空勞李少君。
世宗時為濟南尹,夫人烏林答氏,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窈窕,轉動照人。海陵聞其美,思有以通之。而烏林答氏端方嚴愨,無隙可乘。一日,傳旨召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烏林答氏泣對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醮不再,妾之志也,寧肯為上所辱。第妾不應召,則無君,王不承旨則不臣。上坐是以殺王,王更何辭以免?我行當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離。烏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淒其沮郁,無以為情。行至良鄉地方,乃將周身衣服,縫紉固密,題詩一首於衣裾上,遂自殺。詩云:世態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圖快樂,淫逆滅綱常。
我死身無辱,夫存姓亦香。
敢勞傳旨客,持血報君王。
烏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訃聞。海陵偽為哀傷,命歸其櫬於世宗。世宗發櫬視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撫屍痛悼,以禮葬焉。後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復立後者,以烏林答氏之死節也。此是後話。
卻說海陵大舉南侵,造戰船於江上,毀民廬舍以為材,煮死人膏以為油,費財用如泥沙,視人命如草菅。既發兵南下,群臣因萬民之嗟怨,立曹國公烏祿為帝,即位遼陽,改名雍,改元大定,遙降海陵為王。海陵聞之,嘆道:「朕本欲削平江南,然後改元大定。今日之事,豈非天乎?」因出素所書:「一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諸將,謀帥師北還。至瓜洲,浙西路都統制耶律元宜等謀弒之,箭入帳中。海陵以為宋兵追至。及視箭,曰:「此我兵也。」欲取弓還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納合干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殺之。妃嬪等數十人皆遇害。後世宗數海陵過惡,不當有王封土,不當在諸王塋域。乃降廢為海陵侯,復降為庶人。改葬於西南四十里。後人有詞嘆云:世上誰人不愛色?惟有海陵無止極。
未曾立馬向吳山,大定改元空嘆息。
空嘆息,空嘆息,國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倩人憐,萬古傳名為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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