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點了點頭:「麻煩凌大人了。」
上輩子蘇沫是個講究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除了嘉恩候和家裏人之外,也沒見過幾個旁的男人。
但是這輩子,蘇沫覺得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這就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旁的,都不需要太計較了。
不過再不計較,觀念再變化,她依舊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當然這一點凌霄是心知肚明的,等馬兒溜達過來的時候,伸手扶着蘇沫的肩膀,說一聲得罪了,然後一用力。
蘇沫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下一刻,已經坐在馬背上了。凌霄就坐在自己身後,兩隻胳膊繞過自己握着韁繩,在這冷清的夜裏,隔着幾層衣服,後背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量。
這一刻,蘇沫不可抑制的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發燙,做為一個常在深宅的大小姐,即便她如今的心態已經絕非當年那單純懵懂,但卻畢竟是二八年華,少女情懷。
上輩子除了慕容寒,她沒有接觸過旁的男人。這輩子知道了未來的艱難,根本就沒有心思談論感情,即便是上一次在別院和一個陌生男人坦誠相對了半響,那時候腦子裏卻全是些旁的事情,除了開始心慌了陣子,半點也沒有男女之心。
可如今坐在凌霄身前,也不知道是因為月色明亮還是為何,竟沒來由的升起些隱約的情愫來。
但這情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即,蘇沫輕輕地嘆了口氣。
若是別家的小姐,哪怕是身家遠遠不如蘇家,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這個最好的年齡,也確實正是多情懷春的時候,可是她呢,當年糊裏糊塗的過日子,一日一日的,也就罷了。如今卻眾人皆醉,唯自己清醒,未來生死不明,蘇家前景堪憂,無數責任背負在肩,哪裏有什麼心情去談情說愛。
而且,上一世的蘇沫付出了全部的身心去喜歡一個人,卻終究換來一場悲劇。這一世,她再不相信世上有真情真愛。即便是有的,時光漫長,紅顏易老,誰又能讓她有一份信任。
騎上馬後,凌霄便催馬前行。
月光明亮,凌霄又有一身武功,目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因此在那一瞬間,他清楚的看見蘇沫側臉染上了一抹紅暈,但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時間短的他連一句調侃玩笑的話都還沒有來得及出口,那抹紅暈便散了去,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輕輕的嘆息,隨風而散。
這一聲輕輕的嘆息像是一塊石頭般重重的落在凌霄心裏,沉甸甸的。
「蘇小姐。」凌霄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蘇小姐,緣何嘆息?」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心中有些感慨,叫凌大人笑話了。」蘇沫淡淡應了聲,垂下頭去。
死而復生這事情太古怪,即便她心中有萬千感慨,也只能爛在心裏,不能叫旁的任何人知道。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只怕不信的,說她怪力亂神,妖言惑眾。信的,就根本說她是妖魔鬼怪了。
沒想到,凌霄也跟着嘆了一聲:「我原本以為,大宅門裏的夫人小姐,日子過得應該很清閒才是,日日琴棋書畫,衣食無憂。卻沒想到,蘇小姐也有如此多的煩惱之事。」
蘇沫冷笑了一聲:「世人都有煩惱之事,沒心沒肺的人才衣食無憂。凌大人是有本事在身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自然不知道宅門中女子的難處。特別是像我這樣的,逆境催人老,萬事若不多想一步,多籌謀三分,只怕從生到死,都不明不白,糊裏糊塗。」
蘇沫的話里,半點千金小姐故作憂愁的哀婉也無,倒是在這夜色中,有種淡淡的冷清和狠厲。凌霄心中的疑惑更甚,想想道:「蘇家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幾分。聽說前日子蘇辛嫁入嘉恩候府的婚事,本來,定的人是二小姐,但因為二小姐突染急病,才會臨時換成了大小姐。」
「凌大人信嗎?」蘇沫道:「十來年也不曾突發急病,卻偏偏在將要定親的時候突發急病。」
凌霄自然是已經將蘇沫過去的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了,是真病還是假病,心中自然有數,但是被蘇沫赤裸裸的說出來,卻還是有些意外。
「凌大人是明白人,我也不轉彎抹角。」蘇沫道:「二夫人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平日裏看我便是眼中釘肉中刺,那嘉恩候府若是什麼好去處,怎麼可能不為蘇辛謀算,而能輪到我身上。既然不是什麼好去處,我自然也不願意去,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以前我不張揚不想出頭露面,但婚嫁事關一生,我即便如今再不想招惹是非,也不能再避讓了。」
這對立的事情只要開了頭,後面便再無法退讓。蘇沫既然已經挑了頭,自己也就明白,不是魚死便是網破,再由不得她說戰就戰,說停就停了。
「嘉恩候府也不是好去處,蘇小姐果然眼光高。」凌霄催馬加速,調侃笑道:「倒是不知道,要什麼樣的英武男子,才能入蘇小姐的眼?」
嘉恩候慕容寒,是那種無論從任何方面提起,都足夠優秀的男人。家室好,長相好,性子好,談吐得體,至於家中三妻六院什麼的,這年代但凡是少有能力的男人均是如此,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便是蘇晟家中也有幾房姨太太,不算的什麼。
而且,蘇沫只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又不是什麼王孫公主家的大小姐,嘉恩候看不上,莫非還想進宮做王妃不成?
就在凌霄等着聽蘇沫有什麼高遠存志的時候,卻聽她淡淡的道:「身世飄零,前途未卜,情之一時,談時過早。」
連怎麼活下去尚且不知,蘇沫半點也不想談感情。何況,和誰談感情?上一世付出太多一無所回,這一世,她再不想做那樣的傻事了。
二八年華的少女,卻如看破紅塵的長者一般無欲無求,凌霄一瞬間被噎了一下,隨即略低了頭看蘇沫的側臉。
只不過是一場她不滿意的婚姻,只不過是一個不疼自己的繼母。其實有蘇沫這樣經歷和境地的富家女子不少,可大部分都是聽信父母之言該婚嫁便婚嫁,像蘇沫這般的,卻是從未遇見。
一路西行,各自無話,蘇沫這些日子勞心勞力,又時刻保持着警惕,說不累是假的。因此在馬背有節湊的搖晃後,正襟危坐了大半個晚上,然後不知不覺的,便睡了過去。
等蘇沫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亮了,自己正靠在凌霄胸前,凌霄依舊是自己睡去時的樣子,腰背挺直的坐着,兩隻胳膊從身後繞過來握着韁繩。
蘇沫睜開眼睛又閉上,適應了一下已經亮了的光線,坐直身子,將不知何時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來,正色道:「多謝凌大人。」
凌霄接了外套,笑道:「蘇小姐不必客氣,真是……我見過最還爽利落的女子。」
若是尋常女孩子,發現自己披着男人的衣服,在男人懷裏醒來,就算是不介意,也怎麼也要做做樣子嬌羞一下吧。而不是哥倆好的一句多謝便罷了。
蘇沫笑笑並不多說,只是四下一打量:「凌大人,我們這是到了哪裏。」
說起來,蘇沫長這麼大,卻從未出過嵊州城。人生的前十幾年,甚至於連出蘇府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這是臨川。」凌霄道:「蘇小姐昨晚上猜測的不錯,軍糧一事事關重大,我得到消息,有人要對小姐不利。而且,這人勢力很大,說出來小姐也許不知,是朝中的一個皇子。據我的消息得知,這事情皇上一直想要徹查,但是卻苦於找不到突破第一次,蘇小姐的這個消息來得太及時,自然的,也就得罪了幕後之人。」
凌霄說的這些蘇沫心裏有數,上一世的時候,她恍惚間便聽說一些,但是這些無論是猜測還是親歷,都不能跟凌霄說太多,因此當下點了點頭,只是道:「辛苦凌大人了。」
臨川也是個小城,因為睡了半夜,蘇沫也不知道這裏離嵊州有多遠,但是看樣子青山綠水的,似乎環境很好。
凌霄並未帶蘇沫進城,而是七彎八轉的,一路往偏僻的地方去,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到了一處莊子面前。
「這是我的一處莊子。」凌霄扶着蘇沫下了馬,將馬交給早已經候在莊子門口的下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這裏很安全,蘇小姐,這幾日,就請小姐在這裏暫住。」
這是個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農莊,農莊門口,掛着塊牌子,寫着,梅影山莊幾個大字。
這名字略耳熟,蘇沫心中一亮,過去的一些記憶湧上心頭,再看向凌霄,不由得恍然大悟,心中明鏡一般。
一個京都的捕快,怎麼可能有自己的莊子。怎麼可能在嵊州無人可以管轄,如此,便都說的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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