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氣里,低垂的帳幔更是遮住了光線,將屋中顯得越發的晦暗不明起來。床前的屏風,帳子重重疊疊的掩着。
曇華躺在描金漆畫的步搖床上,看着周圍的幽暗景色,心中漸漸生出一股壓抑和不安來。這根本就不是她的房間。雖然看着佈置相似格局相似,可是到底不是。她怎麼會來了這個房間?剛才她迷迷糊糊睡過去,一醒來卻是……
不過就算腦子裏再怎麼迷糊,曇華也明白這裏不能多呆。當下便是掙扎要起身。只是奈何用了渾身的氣力,掙得滿身都是大汗淋漓,卻也是沒有半分的用處。只不過是微微動了動手指。
曇華此時身上的衣衫不過是半遮半掩,細膩如瓷的肌膚在這幽暗之中,竟是白得有些刺眼。
曇華額上沁出汗珠來,張口想要喚人。然而一開口卻是發現自己聲音虛弱得根本幾若不聞。
曇華心中有些絕望。看着床前的屏風和帳子,只越來越着急。汗也越來越快的沁出。
屋子裏一片死寂,沒有一鮮活的氣息。本該守着的丫頭們,此時一個也無蹤跡。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躲懶玩耍。
曇華凝神聽着,終於是聽見了一絲兒的動靜。是腳步聲。外頭有人過來了。登時心中便是冒出一絲欣喜來。然而隨後又沉下去。
因為外頭的聲音曇華聽得分明——那是她的大丫頭暖玉的聲音:「表少爺,房裏沒人,你快去換衣裳罷,換過衣裳之後,我就帶你過去看咱們少夫人。少夫人昨兒聽了您要來,十分歡喜。」
「好,勞煩你在外頭守着吧。」溫潤的男聲答道。接着便是開門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一步步的,飛快往床邊來了。
曇華聽着這腳步聲,只覺得那一步步像是重重的踏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猜踩得心都「咚咚」的跳起來。
曇華目赤欲裂,用力開口狂呼:「不要!」然而那聲音卻是如輕風過境,竟是沒有留下半分痕跡。就是她自己聽着都覺得太過微弱,更何況外頭的人?
可是丫頭呢?為什麼伺候她的丫頭為什麼一個也不在?為什麼沒有人阻攔住外頭的人?為什麼自己會衣衫不整?若是這幅樣子被人看到……被人看到……
曇華幾乎不敢想像那樣的情形,費盡力氣的掙扎着,狂呼着,可到底是沒有半力氣。終歸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那人到底是沒有掀開帘子走進來,只是在外頭悉悉索索的換起了衣裳。照此看來,他換了衣服就會出去。那麼自然也就瞧不見她這幅樣子。曇華微微鬆了一口氣。只是心卻還是吊着放不下。
曇華唯恐被人發現,連呼吸都是心翼翼起來,只盼着外頭的人趕快離去才好。
然而也不知道是天不遂人願還是怎麼的,她忽然覺得背上一麻,像是有什麼東西貼着跑過去,當下便是嚇了一跳,本能就是要躲開。可是她本就在床沿上,奮力一動之下竟是就那麼從床上跌了下去!
饒是她牢牢記着不敢出聲,可是這麼大一個人落在地上,又怎麼能不出聲?只聽得「噗通」一聲悶響,在這寂靜幽暗的屋子裏,格外的沉悶。
「誰?!」外頭的人自然不可能聽不見這樣大的動靜,當下便是警醒的喝道,更是顧不得穿衣,陡然就掀開了帘子。
曇華一下子摔得不輕,她渾身本就虛軟,哪裏還能自己爬的起來?好在她是背朝上的,所以那人倒是沒看見她衣衫不整。
「表妹?」那人正是曇華舅舅的二子,是她的二表哥魏雲墨。魏雲墨自是目瞪口呆。一來是為了曇華怎麼會在這裏,二來則是因為曇華此時狼狽的樣子。
自然而然的,魏雲墨便是伸出手來要扶着曇華起來。甚至忘記了他自己也是衣衫不整!雖然不至於坦胸露背,可是到底不整潔,看着有些……
曇華自然是不願意讓魏雲墨過來,可是任由她心急如焚,又能怎麼推拒?她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就是話,也是虛弱得厲害。「出去——」這樣若是讓人看見了,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今兒的事情她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卻也覺得不妥當。
魏雲墨聽見了,卻是強忍着尷尬,輕聲道:「表妹,我馬上就出去,總要——」話還沒完,卻是驀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着便是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以及有人踏進屋子的聲音。曇華一驚正要推開魏雲墨,卻是聽見有人話——
「姐姐?!二表哥!你們——」那聲音,曇華聽得明白,是自己的妹妹,朝華。朝華不僅是她的妹妹,更是她丈夫的貴妾。兩人一前一後進的門。她自己身子不好,朝華便替她管着家。她懷不住孩子,產了。可是朝華卻是剛剛生下了兒子。
今日,正是朝華那孩子抓周宴。可是,朝華這個時候時候不是應該在外頭迎客麼?怎麼的卻是過來了?而現在這樣的情景……
曇華只覺得身上的汗液又粘又稠,將層層衣衫濡濕,貼在肌膚上不出的難受。甚至連呼吸,都是凝固,心卻是跳得飛快。
曇華重重的喘息了一口,渾身冰涼,越發顫抖起來。
曇華驀然閉上了眼睛,饒是如此,眼淚也是從緊緊閉着的睫毛里緩緩滲出,又沿着慘白的臉緩緩而下。
外頭的一絲絲光亮透入,照在了曇華絕望的面容上。
外頭的人看清了床邊的情景,而同樣的曇華也看清楚了,站在帘子外頭的,的確是朝華。朝華旁邊,赫然是曇華和朝華的婆婆,還有一些丫頭和婆子。此時所有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此時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衣衫不整的魏雲墨,抱着同樣衣衫不整近乎**的曇華。二人的姿態看着十分曖昧。
甚至就連魏雲墨一貫溫潤的面容上,此時卻是呆滯和驚愕。他的目光只在曇華雪白細膩的肌膚上停留了一瞬,隨後便是瞳孔一縮忙不迭的移開去,人也是趕忙後退一步,似乎受了驚一般。想了想又忙遮着面頰轉過身去。
曇華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都是戰慄起來,眼淚滾珠般的落下來,咬牙斥道:「出去!」也不知道是憤慨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她的聲音聽着,總算是正常了一些。
「我這就出去。」魏雲墨猛然回過神來,忙不迭應了,轉身就要往外奔去。然而——
「姐姐!」朝華驀然低低驚呼起來,口齒似乎都不清起來:「你怎麼。你怎麼……怎麼能夠真的和表哥做出這樣苟且的事情來?」只是在旁人都看不見的面容上,卻是露出詭秘的笑容來。似乎對這一幕,根本就不驚訝,好似早就知曉一般。目光落在曇華半遮半掩的身子上,有鄙夷也有高高在上的憐憫。
正是這樣一句話,卻是讓所有人面上都陡然變了顏色。就是這樣一句話,便是定了她的罪名: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德行有虧。
想想也是,這樣一幕,誰也會這樣想。雖然並未親眼看見他們如何,可是她衣衫不整,加上男子方才在換衣服,此時她就是有幾百張嘴,也是不清楚。
曇華拼命搖頭,只是還沒開口,一旁的魏雲墨倒是是忙開口辯解:「我也是剛到!我剛剛不知道大表妹在裏頭!二表妹你胡什麼?」大約是氣惱,溫潤的面容都是漲紅起來。
曇華急忙頭,掙扎辯解:「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一面解釋,一面卻是看向暖玉,想着暖玉也做個證才好。
「姐姐,表哥!我知道你們一早便是有了情誼,可是你們也不能……姐姐你現在是有婦之夫了!你怎麼能做出對不起相公的事情?相公一向疼你,他知道該有多麼傷心?」明麗女子卻是不等她解釋半句,便是又開口言道,言語裏的責備之意很是明顯。頓了頓又氣急敗壞的繼續言道:「丫頭跟我稟告你們偷情,我還不太相信,可是你也……太讓人失望了!」那語氣,那神態,憤慨而羞惱。仿佛曇華讓她蒙羞一般。
曇華愕然的看向朝華,有些不明白為何朝華一定要將這個屎盆子扣在她的頭上。她急切的搖頭,想要辯解,「不,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
「還要解釋什麼?姐姐,你真的當我們都是瞎子嗎?」朝華緩緩開口,聲音篤定,隱隱含了一絲譏諷。然而曇華卻是清楚的看到朝華目中的得意,只聽得朝華繼續道:「枉費相公那樣信任你,疼着你,你卻是……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你怎麼能做得出來?姐姐,你真是讓人太失望了!」
曇華只覺得朝華這些話,猶如是一柄柄的利刃,直接戳在了她的心上,刺得她血流不止。她心中委屈卻也惱怒——朝華憑什麼這樣?她做什麼了?分明,分明就不是這樣!
「姐姐也不必辯解了,咱們這麼多雙眼睛看着,難道還能冤枉你?」朝華見她要開口話,卻是率先開了口,冷冷的斥道。那目光中嫌棄厭惡,以及得意之色,更是掩蓋不住。
曇華看着那樣的神色,那樣的目光,漸漸卻是回過神來。今日的事情,絕非偶然。屋子裏一個丫頭也沒有,她衣衫不整,而恰好卻是人都來了,正好撞見了這一幕。讓她啞口無言,辯解無門。
曇華灼灼的看向朝華,「是你?!」
「姐姐什麼?姐姐病糊塗了嗎?我怎麼了?姐姐你自己做了醜事,怎麼的還覺得還是我的錯嗎?」朝華嗤笑,扭頭看向一旁一直諱莫如深的婆婆:「婆婆您看這事兒,姐姐她——」
曇華眼睜睜看着婆婆一甩袖子惱怒而去:「我家沒有這樣的媳婦兒!哪裏來的,給我送回哪裏去!傷風敗俗!去,讓你相公寫休書!從今以後,我們家只有你一個正經的夫人!」
朝華目送着婆婆出了門去,再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向曇華,重重嘆了一口氣:「姐姐,你可真糊塗啊!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真真是有辱門風!」
「根本不是這樣!!」曇華重重喝道,目疵欲裂。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憤,霍然起身就要撲過去。朝華,她的好妹妹!竟是這樣陷害污衊她!怎叫她不恨?怎麼叫她不怨?怎麼叫她不憤慨?!
她恨不能將朝華這張臉撕開來!一撕成碎片!她想要所有人都看清楚朝華那張臉底下的真面目!朝華!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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