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分鐘時間裏,我知道了很多號子裏的規矩,比如在號長問話的時候,我要蹲在地上回答,再比如我要將代金券交給號長管理,比如我要睡在廁所邊上的鋪位,比如我要負責整個號子的衛生……我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於是一一照做。…………
等派出所把我那樁案子查清,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一邊擦地一邊想。
禿頭和幾個人正在打牌,不時地放肆大笑,其他人都很麻木地坐着,剛才被他們打過的部位還在隱隱作痛,我不由得恨恨地看了禿頭一眼。不料這一眼,又給我帶來災禍。
「那個新來的,你看我幹什麼,不服是麼?!」禿頭大叫。
他一叫,那幾個和他打牌的又衝過來,把我拎小雞似的架到禿頭面前。
禿頭拍了拍我的頭:「不服是嗎?」
「沒有。」我低眉順眼地回答,之前的管教告訴我在裏面別太囂張。
「你他媽的……」禿頭又是一拳砸過來。
「禿頭,你幹什麼呢!」門外傳來管教的聲音。
禿頭趕緊把拳頭收回去,笑呵呵地說:「沒什麼,我教他一些規矩。」
「用你教嗎,你把人看好就行了!告訴你,這人來頭很大,你動不得!」
「是是是。」禿頭點頭哈腰。
管教一走,禿頭再次一拳砸過來,我被他一拳頭悶在地上,頓時有點眼冒金星,心想要是在外面,我練不死丫的。「過來過來。」禿頭又沖我招手。
我又蹲在他面前,他拍着我的臉說:「管教說你來頭不小?你說說你有什麼來頭?」
「沒什麼來頭。」我繼續低眉順眼地回答。
「這就對啦,進來這裏面,你爹是奧巴馬都不好使!」
周圍響起一片奉承的笑聲,我卻沒覺得哪裏好笑。
「說說吧,在外面是跟誰混的。」
「不跟誰混,我在東城一中上學。」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呵,東城一中啊,門口那條街知道是誰罩的不?」
我點點頭:「王厲。」
「放你媽的屁!」禿頭突然一腳把我踹倒,「王厲算個**,都他媽快完蛋的人了,是小鬼知道嗎?小鬼!」禿頭強調了一下,又踹了我一腳。送到這裏的一般都是在東街犯了案的,所以認識小鬼和王厲也很正常。王厲是昨天才當的東街老大,號子裏又消息不靈通,禿頭不知道也很正常,我才懶得和他打這個別,就說:「是,我知道了,是小鬼。」
「滾他媽一邊背監規去,十分鐘背不下來有你好看!」禿頭晃了晃他砂鍋大的拳頭。
我四下一掃,看到牆上掛着一張監規,走過去看了起來。
「不能這麼看。」禿頭身邊的一個人跳下來,幫我調整姿勢,兩腳岔開,兩腿半蹲,腰部下沉,雙臂展開,是個扎馬步的升級版,「就這樣,背不下來不許動!」
我迅速掃着牆上的監規,同時在心裏默念:「1,必須服從監管民警的管理教育,不准抗拒、阻礙管教人員……」背這些東西還好,我的記性還行,但就是姿勢太難受了,不到五分鐘就覺得全身酸麻,伸展的雙臂像是掛了兩個千斤墜,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一點。
「誰他媽讓你動的!」剛才教我姿勢的那個漢子一腳飛了過來。我是站在牆邊的,被他踹的一頭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號子裏又發出一片討好的笑聲。
「把他弄過來!」禿頭大叫。
我被帶到禿頭面前,三四個人不懷好意地看着我。
「真他媽是個菜鳥。」禿頭又是一記耳光打過來:「背監規,背不下來有你好看!」
我被他打的腦子嗡嗡直響,但還是順從地背了起來:「1,必須服從監管民警的管理教育,不准抗拒……」監規一共八條,我順順利利地就背完了。
背完的一剎那,號子裏一片寂靜,估計把他們都給鎮住了,這群人一看就沒什麼文化,讓他們背這玩意兒估計夠嗆,而我們平時上課動不動就「默誦全文」早就練出來了。
我剛得意了沒一下,禿頭便一腳就踹過來:「操,裝什麼知識分子,那麼有能耐怎麼不去考大學啊!」我算是明白了,在這地方只要號長看你不順眼,你做什麼都是錯的。
一晚上下來我就挨了三四頓打,說到底竟然還是託了那位楊指導員的福。
「滾一邊去!」禿頭沖我大吼。
我回到自己鋪位,旁邊就是廁所,臭味熏的我有點頭疼,可我也顧不了那些了,揉捏着自己發酸的四肢,旁邊幾個人同情地看着我。我看出來了,在這地方睡覺都是有等級的,地位越低越靠近廁所,我剛進來就是地位最低的,但我旁邊這幾位也好不到哪去,時不時地就要被號長拎過去戲耍幾下,他們還得陪盡笑臉,做出一副非常開心的模樣。
晚上十點,管教過來點名,特意問了一句:「左飛,沒人欺負你吧?」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沒有。」
管教走了以後,號長才說:「行,還算有點眼色,今晚先不動你了。」意思是明天再繼續操練我。大家都睡下以後,號子裏出奇的安靜,一個打呼嚕的都沒有。後來我才知道,無論多嚴重的呼嚕,進來號子總能治好——號長總有辦法讓你不打呼嚕。
等大家都睡熟以後,我悄悄地爬了起來,假裝上廁所然後四處偷瞄,看看有沒有什麼趁手的傢伙,我從來就不是那種肯悶聲吃虧的人,初中三年加高一半年把我磨練的心高氣傲,總覺得我不該屬於被人欺負的類型。可是我失望了,號子裏什麼都沒有,就連牙刷都是經過特別處理的,號里為了防止傷人事件的發生總是不折手段。
可我不報仇,今晚根本就睡不着。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鋌而走險,端着一臉盆涼水悄悄走到禿頭身前,然後「嘩啦」一下給他當頭澆下去。禿頭「嗷」的一聲蹦了起來,而我迅速地在他臉上砸了好幾拳,一水兒的炮拳,又直又狠,管他後果怎樣,老子先出氣再說。也就打了四五拳,其他人已經蹦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地將我拉扯在地。
「草他媽的,給我弄死他!」禿頭大吼着,不顧臉上的血跡也加入戰局。
這次打的比前幾次更狠,前幾次他們還有所顧忌,儘量不往我的臉上打,這次黑燈瞎火的盡往我頭上揍。打完了我,還把我拖到廁所邊上,給我澆了四五盆的涼水。
「小兔崽子,今晚就在廁所給我睡!」禿頭把我的鋪蓋扔進了廁所。
我靠在牆邊,渾身濕漉漉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鼻青臉腫了。我把衣服都脫下來烘在暖氣上,只穿着一條內褲靠在牆邊裹着被子睡了,半夜起來有人上廁所,就在我旁邊嘩啦啦的尿,臭不可聞。
第二天早上,禿頭讓我穿上衣服,把被子放回鋪位,然後教育我:「一會兒管教進來,你就說你是自己不小心撞的,知道沒?」他也害怕管教看見我臉上的傷。
我點點頭,心裏想的是去你媽的。
過一會兒,管教過來例行點名,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楊指導員。楊指導員本來笑呵呵的,一看見我臉上的傷頓時變了顏色。「誰幹的?!」他大吼,同時迅速掃描號里。
禿頭的臉都綠了,楊指導員衝到禿頭面前,一頓老拳幹了過去,管教也拿着橡膠棍在旁邊助威,往禿頭的腿上敲,禿頭啊啊的叫,大聲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兩人打累了,禿頭也趴在地上起不來了。楊指導員說:「趕緊給左飛換個號,知道他爸是誰麼?」
管教為難地說:「其他號都滿了……」
楊指導員想了想,在管教耳邊耳語了幾句,管教連連點頭。
「禿頭,你再敢動左飛一下,我讓你一個禮拜下不了床!」楊指導員撂下狠話離開了。
鐵門關上,管教也走了,幾個人過去扶禿頭,禿頭慢慢爬起來,靠着床邊說道:「把……把這個小兔崽子架起來,老子挨了多少下,就給他雙倍奉還!」
我知道要完,不等他們過來,就一個箭步衝過去,一腳踹在其中一人身上,其他人一哄而上將我包圍,在這種亂戰之下,我根本沒有任何餘力,更何況他們都是成年人,一個人收拾我都綽綽有餘,更別提這麼多人了!
很快,我又被掄翻在地,在禿頭的指揮下,我被架着雙臂按在牆上,就跟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似的。我也被打的氣喘吁吁,鼻子和嘴巴都在往外冒血。
禿頭晃晃悠悠站起來,捏着拳頭朝我走了過來。
就在這時,鐵門又響,禿頭趕緊竄回床上,其他幾人也扔下我就跑,我無力地垂在地上。
鐵門開了。
「進去!」管教大喝。
一個消瘦的青年緩緩走了進來,因為背着光,我還看不清他的面容。
鐵門砰的關上,禿頭一下坐了起來,又耀武揚威起來:「新來那個,過來!」
待他看清來人之後,臉又綠了。
「厲……厲哥……」禿頭渾身都發着抖,像是一隻淋在雨中的小雞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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