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
變故只在一瞬間,花卿來不及阻止,季青便已經被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鮮紅的血液沾濕了雪白的狐尾,而狐九命已經迅速撲上來,伸出尖利的爪子按在了季青胸前。居高臨下的看着被自己按到在地的人,狐九命早已不知那人是誰,他只能感受到那裏有一顆躍動的心臟,在召喚他,讓他挖出來品嘗。
被壓在地上,季青能感覺到胸口處的利爪已經輕易刺破他的皮膚,即將穿透而過。忽然季青聽到一陣清凜的簫聲傳來,簫聲夾雜着風火、生死之氣正像他們撲來。只見身前的狐妖迅速轉回身去,三條長尾輕鬆一揮,便以橫掃之勢將眼前的風火之海破開,而季青則再度被狐九命用尾巴捲起,懸在了半空。
皺眉看着眼前的情況,花卿沒想到九尾妖狐渡劫會有這麼大的陣仗,而且若是狐九命真的走火入魔,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亂子,想到這,他看了一眼被卷在半空的季青道,「道士,快想想辦法!」
季青被禁錮在空中,只見其左手正拿着一柄透明的長劍,長劍周圍隱隱透着肅殺之氣,連靠近劍身的狐毛都近之則斷,但那長劍不過出現了一瞬,便又立刻消失。花卿見此臉色不禁一沉,因為已經化為九尾妖狐的狐九命已經朝他撲過來了。
此時的狐九命只剩下本能,完全忘記了身法、妖術之類的東西,但憑几條狐尾和一雙利爪便將花卿趕得上躥下跳,在他眼中,無論是季青還是妖皇都不過是進補之物。追逐之間,狐九命長長的狐尾再度將一棵大樹劈斷,眼中已是一片癲狂。隨着其血紅色的瞳孔瞬間加深,狐九命仰起頭,朝着頭頂的圓月發出一聲長吟。
一時間,清脆的狐吟聲響徹山嶽,在月光的照耀下,那聲長吟便仿佛染上了魔力,百里之內的所有活物,但凡聽到者都漸漸失去意識,立在原地。而原本已經偷偷跑了幾十米的少年,在聽到這聲長吟的剎那,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眼中呈現出一片迷濛之色,少年輕聲道,「師傅,你怎麼來了?」
清脆的狐吟聲響徹耳邊,季青體內的清心咒雖然自動運轉,卻漸漸有些無法抵抗。眼看周圍的景色開始變得虛幻,山嶽樹林轉便為一大片粉色的煙霧,季青遲疑之下,終於還是將一條銀色鎖鏈祭出。
只見那銀色的鎖鏈迎風見長,很快便長為幾十米長,並飛快朝狐九命纏去。狐九命雖然感覺到身後傳來異動,卻仍是反應不及,一時被長鏈一圈圈套了個結實。感覺到一陣抽魂攝魄的劇痛從鎖鏈上傳來,狐九命眼中血光更盛,他本能的揮舞着身後的尾巴,將周圍的一切盡皆化為齏粉。而季青被其用狐尾束縛着,接連撞上了數十棵大樹,待發狂的狐九命終於平靜下來時,他也已變得狼狽不堪。
感覺到纏在腰間的狐尾終於鬆開,季青當即將狐九命身上的鎖鏈收回,踉蹌的落下地來。在落地的剎那,季青便再度被一雙利爪撲倒,而利爪的主人,則迅速張口咬在了季青的脖頸上。
脖頸間傳來微微的刺痛,完全不用季青動手,他便看見原本將自己撲倒在地的巨大九尾妖狐,此時已經變為了毛團的樣子,雖然嘴巴還咬在他頸上,卻已經完全失去了應有的力道。呼出一口白氣,季青連忙將趴在自己胸前、並堅定的咬住自己不放的毛團拎起,左右檢查了一番。只見毛團還是毛團,除了狐目赤紅一片之外,並未受什麼傷。
單手摸了摸脖頸,繼而又摸了摸胸口,季青臉色有些變幻莫測,他不知道如果方才拼命趕來的事不算關心算什麼?!他也不知道如果甘願被撓上幾爪子的事不算寵溺算什麼?!他更加不知道他明明將劍祭出來,又默默收回去的事不算下不了手算什麼?!他只知道,他可能以後都不會成仙了。
將毛團抱在懷裏,季青回頭一看,才發現不遠處的妖皇,正站在一棵芙蓉樹下一動不動,觀其神色,應是中了毛團的幻術。抬步朝妖皇處走了幾步,季青忽然感覺懷中的毛團咬了他一口,將埋在自己手腕上的毛腦袋撥開,季青挑起毛團的腦袋道,「怎麼了?」
只見毛團眨了眨眼睛,便說出了讓季青想掐死他的第一句話,「爹爹,你為什麼不理九命?」
感覺整個世界天雷滾滾而過,季青將懷中的毛團扔到地上,氣的有些發抖道,「你叫我什麼!」
被扔到地上的毛團顯然因為剛剛渡劫還有些脫力,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此時聽了季青的話,卻仍是勉力抬起頭來,弱弱道,「爹爹,你不要九命了嗎?」
察覺到有些不對,季青將手腕上掛着的銀色鎖鏈取下,額角頓時青筋暴起。彼時即便狐九命喪失神智,差點將他的心臟挖了,他都沒用手中的銀鏈,直到最後迫不得已他才將銀鏈祭出,是因為當初鍾馗上仙將銀鏈給他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他,這條銀鏈名曰鎖魂鏈,乃是收妖至寶,無論是什麼樣的妖,被此鎖鏈纏住,都會立刻失去抵抗能力,但有一點不太好,就是這鎖魂鏈有一定的副作用。
當初的季青哪裏管什麼副作用,只要能捉妖,其他的他都不關心,因此根本沒等鍾馗上仙說完,他便已經拿着鏈子喝酒去了。直到此刻,他終於知道,鍾馗上仙所說的副作用是什麼了,鎖魂鏈,鎖魂鏈,莫不是吸取魂魄,以使被縛之妖失去意識、徒剩一道空殼!
想到這裏,季青連忙將地上的毛團撿起,抱在懷中,看着眼中透着委屈的毛團,季青將一縷真氣輸入其體內,果然發現此時的毛團,魂魄已經變得殘缺不全,甚至連神智都有所影響。被季青重新抱進懷裏,狐九命道,「爹爹,你不要生氣。」
揉了揉毛團的腦袋,季青忍不住擠出一抹淡笑,朝不遠處的妖皇走去。曾經的他七情不全、六欲殘缺,沒有人打擾他,沒有人能影響他,日子不過是有些寂寞罷了。世間變幻無常,他見過太多了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可他的心卻從未被觸動過,無論是誰,於他而言皆是過眼雲煙。可是自從毛團出現以後,他的世界變了,原本築起的圍城倒塌了,儘管他接受的辛苦,可他卻甘之如飴。
原本狐九命變回原形,幻術便應解除,季青站在花卿面前時,他卻仍是皺着眉頭、雙目緊閉,即便不知道花卿見到了什麼,季青也能從他的眼角猜出一二。將一道法訣打入男子體內,季青便立刻轉過身去。
身形猛地一震,花卿立刻睜開了雙目,那雙已是豎瞳的眼睛裏佈滿了遲遲未退的驚恐,他忍不住靠在身後的樹幹上,半晌才回過神來。花卿以為那人離開的情景,他此生都不會記起,卻沒想到,一個幻術便將那些他以為忘記的東西系數勾起。自嘲的笑了笑,他探手搭在季青肩上,已是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真沒想到,我居然會栽在這隻未成形的狐妖手裏,這次算我欠你的。」
季青聞言轉過身來,並將手中的鎖魂鏈取出,沖花卿道,「妖皇可知道這是何物?」
不過瞥了一眼,花卿便脫口而出道,「這不是鎖魂鏈嗎?你手中怎麼會有,這東西可……」話未說完,花卿立刻察覺到季青的臉色一黑,緩緩將視線投射到季青懷中安靜的毛團身上,花卿遲疑道,「你不會用它……」
季青點了點頭,剛要說些什麼,懷中的毛團卻先聲奪人道,「爹爹,這人是誰?」
只見對面男子的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轉青,最後完全黑成鍋底,花卿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想說些什麼,卻無奈笑到說不出來。季青瞥了他一眼,強忍住摔狐的衝動道,「我還要去天庭一趟,就此別過。」
見男子轉身離去,花卿想到待狐九命補全魂魄,知道自己此番表現會是怎樣的窘況,心中不禁樂開了花,便連忙跟上去道,「本皇跟你們一起啊。」
隨着兩人駕雲而去,附近的妖精們都開始逐漸回過神來,但想到此前遇到的可怕場景,根本沒有哪一個還敢留在這裏,都是一溜煙跑了個精光。最後還剩下一個清秀的少年,此時正坐在樹下哭的不成樣子,若花卿見了必定大吃一驚,這人即便被他掐在手裏也沒哭這麼慘過。
南子木擦淨了這波眼淚,立刻又有另一波眼淚襲來,最後他索性不擦了,任憑眼前的一切模糊下去。他幼時,便有算命先生曾說,他乃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聲之子,乃是天煞孤星,註定命中克盡所有親近之人,若無貴人在側,註定一生孤苦、止於加冠之年。
他本不信命,這樣的無稽之談他更是不信,可自父母雙親故去,師傅也離他而去,哪怕他再不信,也抵不過內心的煎熬。今夜是師傅新喪,他見山中異象,便毫不顧忌的摸進山中,他記得師傅曾說過,這山中妖精頗多,哪怕遇上最弱的一個都能取他性命。於是他真的遇上了一個強大的妖精,可那妖精卻沒有取他性命,難道他這樣的不詳之人,連妖精也不屑於與他扯上關係?
從原地站起,南子木望着不遠處高聳的山丘,眼中悲傷早已掩藏的毫無蹤跡,他將額上白色的綾帶取下,握在手中。天地之大,既然無人敢收他,他便偏要活過加冠,才不枉父母雙親和師傅的養育、教導之恩。想罷,南子木便轉身離去,只剩下那條白色的綾帶躺落在地上,一陣風吹過,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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