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這是何意?」再不濟表面也得穩住,我故作不解的問道。
「三年前你初入門的時候,天資卓絕,然脾性頑劣,青陽子更是對你管教頗為鬆散,讓你一把火燒了純陽殿,此後雖受懲戒稍作收斂,亦不過爾爾。」廣袖一舒,案几上就多了盞茶,雲和面無表情的端起冒着裊裊白煙的香茗,一舉一動氣場十足。
「師兄言重,彼時雲玄少不更事罷了。」我抬頭自若的又道。
看來我之前也是個不好惹的小祖宗,性格瞬間大變竟然沒引起名義上的那位師父的注意?心思轉了幾圈,我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瓷器輕撞木製品的聲音響起,雲和冷冷地盯着我。
我微笑以對。
「……青陽子倒是收了個好徒弟。」半響過後,他冷笑一聲,警告之意言溢於表。再不願多看我一眼,甩袖就走。
我看着他飄然的背影,挑了挑眉。
直呼青陽子?之前被「我」的真實性情吸引了注意,還沒發現這位師兄大人倒是不羈,直呼青陽子的名字——這不羈的程度簡直讓人難以想像啊。
名義上的俗世倫理修仙者一併俱全,直呼長輩名號這種事兒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本身的身份比青陽子更高。
低頭看了一眼銅鏡,這一看更是讓我一愣,不由又朝那位雲和師兄離去的方向望了片刻。
沒用多久我就弄明白了目前的狀況。
九州界絕對排的上名號的紫霄派,除主峰紫霄峰外,其餘六峰皆有自己所長,如二峰靈霄峰主劍修,「我」就是二峰峰主青陽子座下的第四個弟子,也是他最後收的關門弟子。青陽子雖為我師父,然而多數時間都在修煉,少數得空也需要處理事務,修仙一途最耗的便是時間,半年一年不出關也是常有,而「我」天資卓絕,平日裏脾氣也是頗為高傲,好處是這麼一來和「我」關係好的寥寥無幾,又加上兩日前的門派比武大意之下輸給了實力遠不如「我」的三峰(藥峰)弟子,很是沉默了一段時間,正好為我性格大變提供了個合理解釋。
倒是那位雲和師兄才不過十三四歲,竟然是主峰峰主玄陽子的首席大弟子,修為已至築基期,幾乎讓同齡人望塵莫及,而除了為人冷淡以外也無可挑剔。玄陽子輩分比青陽子要高,修為可以稱得上九州界第一人,卻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未飛升。
《爾雅》曾有提及:「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五彩色,高六尺許」者,其名為鳳凰。渡生碧霞鏡背面的鳳凰浮雕極為清晰,盤旋於頂部,下面只有一片空白。我翻轉了鏡子,看着還未鏡面上消散的字跡,內心倒是湧上了股複雜難言的滋味。
距離那日過後已有兩日,身為靈霄峰峰主的親傳弟子,我可選擇不參與眾弟子的早課,單獨修煉,而今日已是第三日。
鐺——鐺——鐺——
雄渾古樸的鐘鳴聲穿透雲霄,震得我手一抖,險些沒能拿穩渡生碧霞鏡,聞聲恐怕是極為罕見的門派召集鐘聲!
「雲玄師兄!」一身綠色絹衣的道童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氣喘吁吁的模樣竟是連服飾都未曾整理,頭巾還歪在一旁,只顧朝我匆匆行禮急道:「事出突然,還請雲玄師兄快至大殿去罷!恐有大事降至!」
我內心咯噔一聲,面上只點點頭,配上半月劍後便跟在道童身後前往主峰大殿紫霄殿之中。
未至築基期者不得御劍飛行,我和那位師弟即便竭力加快腳程,也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趕上主峰大殿,此時已黑壓壓的站了不少弟子眾。我剛停下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只剛一抬頭,就頓住了。
紫霄殿氣勢磅礴規模宏大,正脊兩端鑄龍對峙,而殿內頂部鑄淺雕流雲紋樣,夾雜璨若星辰的各系靈石,而地面上正跪着一個人。
遠遠望去黑漆漆的長髮逶然垂地,襯得那人的脊背愈發的挺直起來,白色的服飾上有着極為的大片破損,衣角邊際的金絲流雲繡紋順着破損處露出了線頭,更顯得毀壞的嚴重。
而那人閉着眼睛,周身的氣息較之前更為冰冽,而容色更勝。
我不敢再看下去,低頭匆匆在青陽子身側站定,攥着渡生碧霞鏡的手不自禁地暗暗收了收。
待到門內主要弟子都來齊之後,頂座上的玄陽子終於開口。
「——紫霞派二代弟子云和,今日與天魔教勾結被察,叛教之罪理應自散功力,所得師門法寶一併交還至純陽殿,不日革除教籍,可有異議?」
原本靜默的大殿譁然起來,嘈雜之聲不絕於耳,以修仙者一貫不理世事安於修煉的性格竟然會如此,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青陽子在我身側微不可查地嘆息了一聲,聲音極低。
終於等到眾人安靜下來的時候,熟悉的帶着冷意的聲音忽然響起。
「弟子並未叛教之行。」
大殿瞬間再次喧鬧了起來,雲和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冷的更是有若實質性,幾名正對着他議論紛紛的弟子霎時臉色蒼白的閉上了嘴。
「你有何可申辯之事?」舉手示意肅靜,玄陽子起身,步行至他面前又問。
「雲和,並無叛教之行。」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輕而易舉的就能聽見身後又一次響起的竊竊私語聲。
青陽子朝我這兒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睛沉靜溫潤。
我緊抿着唇,手掌攥成拳。也不知道玄陽子會怎麼想,但我知道雲和的確沒說謊。渡生碧霞鏡按傳言中可通天意,知萬靈,卻鮮有人曉運用法門,我不知為何能從上面看出來點東西,卻也只局限於萬物名稱,除了這個正跪在我面前的人。
右手猛地一股柔和的力道抓住了我,我怔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差點就要走到雲和身邊了,而青陽子袖擺不易察覺的一動,將我扯了回去。
「……今日已有三名清字輩弟子因你與天魔教糾葛重傷,另有一十二名浩字輩弟子受傷,此事你可有異議?」
「無。」那人沉默了半響後,低聲回答。
「可有旁證可予你清白?」
那一刻的寂靜仿佛綿延了幾個紀元。
「有。」
空曠的大殿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直到我低頭看見一雙繡制雲紋的道履停在流雲金邊的白衫旁,才意識到那個字竟然是自己說的。
「……雲玄可證。」着魔似的話自發從嘴裏蹦了出來。
數以千計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我身上,其中或疑惑或驚訝或幸災樂禍,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退路了,索性深吸一口氣跪在了雲和的身邊。身側的溫度一如既往的冰寒,我卻知道此時恐怕一扭頭就能看見那人訝異的目光。
「雲玄?」玄陽子一怔,倒是點了點頭,「你說說看罷。」
「雲和師兄專於修煉,天性純善,絕無可能與天魔教眾有所糾葛。」我頓了頓,忽然覺得嘴裏苦澀的要命,「與天魔教有聯繫的人,另有其人。」
「何人?」
「紫霞派二代弟子,雲玄。」
「——雲玄年幼不知利害出口狂言,請掌門師兄明鑑!」不等我繼續說下去,青陽子忽的上前幾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我面前,一貫溫言的聲調顯得肅然有力。
「青陽,此事由不得你我做主。青陽,讓開罷。」玄陽子命令道,一揮袖將其逼退到一旁,又轉向我,神色肅穆:「雲玄,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地俯下|身,深深行了一禮。
殿中的喧譁我全然當做聽不見,直起身後覺得自己攥着渡生碧霞鏡的手都在顫抖,但要我就此放棄也是絕不可能的。如果依照銅鏡上所書寫的字樣,接下來不超過一刻鐘的時間雲和就會被定罪,三日之內就必然會死於自己之手,與其親手害死一個算得上熟悉的人乃至傾覆全派,倒不如我現在就直接說出真相。
哪怕我今日不說,若當真有一日我當真屠盡紫霄派上下,或是被人抓住證據以叛教罪論處又該如何?
天道,天道,若是我必須要遵循的天道已經將前進的方向寫出,而那條路根本就是我不屑一顧的,那我為什麼不能抓住機會去顛覆它!!
天既予之,何不取之!
我咬着牙,又俯身將額頭貼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雲玄……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然不願此事牽連師父及雲和師兄,唯求掌門師叔聽完後能將雲玄逐出紫霞派,從此再無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