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看出了點兒端倪,眼睛一彎眯成了狐狸眼。他本是丹鳳眼,眼線細而長,年紀雖大了,但那眼線的弧度不減當年風情,細長的彎起來給人一種笑面狐狸的感覺。陸釋頗為尷尬地揉着狗蛋的腦袋,主動開口解釋道,「我帶大的,一歲半之前一直跟着我。」
五叔看着對面親昵的一人一狗,有點兒扎眼。他是替趙小寶不舒服。想趙小寶這幾年最寶貝這條狗的,養着供着,同寢同食都幹過。不是當寵物養的,趙小寶是拿狗蛋當朋友養大的。可結果……
其實狗蛋跟小寶也親,可這是兩種不同的親昵。很明顯,陸釋要更親近一些。
五叔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白養了!瞧瞧趙小寶這三年養的什麼東西,老主子回來了,立馬眼裏就裝不下旁人了。
有時候五叔特別想指着趙小寶的腦門罵兩句,你瞧瞧你的腦子,你瞧瞧你的眼光,沒一樣頂用的!
「你這樣,這狗怕是小寶不會再要了。」五叔到了這歲數,說話做事從來不忌諱什麼,實話實說道,「他最討厭這種喜舊厭新的。」
陸釋挑了眉,渾然不在意,隨口反駁道,「嗯,那趙鑫呢?」
說的是趙鑫在舊情人溫恆遠回來的時候曾有過動搖,可趙小寶最後還是接受了,或者說認命了不是?
「你跟他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陸釋臉色微變,明顯不悅起來。他這樣的性子,讓他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五叔笑得意味莫明。他看看陸釋,年輕人啊。「你沒有親眼看見當年趙家老爺子倒台之後,趙鑫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那會兒趙鑫什麼也沒有,他只有個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兒子。」
五叔頓了頓,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他平時並不是話多的人,偏偏今天因為觸景生情,嘮叨起來。
陸釋好整以暇地看着五叔。
五叔嘆了口氣,「小寶啊,真的是趙鑫的心頭寶。趙家垮台,再苦再累,小寶在趙鑫那裏都沒受過半分罪。要真說受罪,還是自打你出現,把那些所謂的真相托盤而出,多大點兒的孩子,你告訴他那些作甚!」
陸釋苦笑,他這三年也有思考過自己當時是不是不該把真相告訴趙小寶。當時會說出來,確實是因為私心。他私心裏希望趙小寶能跟他走,結果真相擺在趙小寶跟前,趙小寶也只是倔強地抿着唇不肯鬆口。
五叔是看得最通透的人。他把趙家父子間那點兒事看得門清。只是家務事,他不好插手,插手了也幫不上忙,關鍵是兩個當事人能夠通透這份感情。他看着一臉無奈的陸釋,不再多說什麼。
自然,五叔在心裏希望趙小寶跟陸釋走。不為別的,不是說陸釋比趙鑫優秀,也不是說陸釋比趙鑫更適合趙小寶。只是因為跟陸釋走,趙小寶日後要面對的壓力會少上許多,不會擔心外界的壓力。
還是那句老話,五叔希望趙小寶去外面走走看看,不要一生都被趙家那矮矮的院牆死死困住。
可五叔也明白,這事情看似簡單,對趙小寶來說卻尤為艱難。他跟趙鑫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是真把趙鑫當命的。現在你讓他走,他豈不是要丟了命,失了魂?
「哎……」老人家嘆了口氣。「其他的我都不管,只這一條,小寶想去哪兒去哪兒,你們誰都別逼他!」
說完,五叔不再停留,抬腳踏着堅定的步子離開,徒留一人一狗立在原地。
陸釋站在原地吹了一會兒冷風,抬腿攘了下腳邊的狗蛋。狗蛋不肯挪窩,在陸釋腳邊貼得更緊。他彎下腰,揉着狗蛋的腦袋,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這幾年你有沒有好好的照顧他?」
走到趙小寶住的房間時,陸釋沒有遲疑,直接推門走了進去。房間裏很黑,窗簾密密地封着,嚴嚴實實不透光。
陸釋輕輕地關上門,把狗留在門外,一個人走進房間。他沒有開燈,等眼睛慢慢地適應了這份黑暗,才踩着輕輕的步子走到床邊。床上,趙小寶縮成一團,只留了個後背給陸釋。他是真的睡着了,吃了藥,只二十多分鐘便陷入睡眠。本來他昨晚也沒有睡好,便趁着藥效補個覺。
陸釋站在床邊,難得的手足無措起來。回來之前他也設想過這個局面,真到了面對的時候,他仍是無法適應。
他知道,小寶還在怪他。一直想要尋個機會彌補小寶的,苦於沒有機會。總覺得現在是一個機會,所以他才會不管不顧地回來,不管不顧地出現在趙小寶面前。
陸釋在床邊站了好久,直到腿站得發麻,他才終於換了個動作,朝着書桌那邊走過去,搬了一把椅子。
其實床很大。可陸釋不敢往床上坐,他看着趙小寶在睡夢裏也昭示着不安和惶恐的微微抖動肩膀,總覺得自己一旦有什麼動作就會把趙小寶驚醒。他不想讓那種局面出現。
就這樣,陸釋從中午坐到傍晚,從傍晚坐到深夜……
在這樣綿長的等待里,陸釋將自己要說給趙小寶的話在腦子裏編排了一遍又一遍,修辭手法都換了若干次。
但等趙小寶真醒了,陸釋卻說不出話來。
趙小寶醒過來的時間不短了,因為感覺到旁邊有人,所以他便一直假裝睡着。現在他睜開眼睛,並沒有剛睡醒時的迷懵,反而異常的清醒。他抬手摸到牆上的開關將燈打開,刺亮的燈光讓他不得不暫時掩住雙眼。等適應了光亮,才緩緩地放下雙手。
「你能治嗎?」趙小寶開口,眼睛卻不看向陸釋,而是隨意地望向其他的方向,像是在刻意迴避着陸釋一樣。
「能!」陸釋堅定地回答了趙小寶的問題。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能是能,但是你最好跟我走,研究所那邊的條件可能要好上一些。」
陸釋倒不是騙趙小寶跟他走,他是實話實說。研究所那邊儀器數據經驗一應俱全,而國內這邊暫時還達不到。而且,有一點兒陸釋沒有跟趙小寶說明。那就是就算趙小寶跟着他去了研究所,陸釋能治好趙小寶的把握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則要看趙小寶的運氣如何。
運氣好的話,一年半載的就能恢復如常。如果運氣不好,陸釋卻是不介意陪着趙小寶一輩子的。只是怕趙小寶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趙小寶這次不再像三年前那麼抗拒離開,點着頭,跟陸釋說道,「等案子結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陸釋皺眉,對趙小寶的決定不太滿意。
案子有眼睛重要嗎?
他剛想教育趙小寶兩句,趙小寶便主動開口解釋道,「這案子是我藏在心裏好幾年的心事兒。結了我才能走。不然以後我還得回來,我不想來來回回的。」
陸釋思考着趙小寶的話。話里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的表達了趙小寶的意願。使得陸釋很欣喜,他欣喜趙小寶最終做了這個決定。他一直都不願意讓趙小寶跟趙鑫混在一起的,先不說兩個人的年齡差距,就只是溫恆遠這麼一根肉刺橫在兩個人的中間,兩個人就不會過得好。
「案子需要我幫忙嗎?」陸釋的語氣裏帶了輕快。
「不用,我自己來。」趙小寶掀開被子下床。視力退得嚴重,他並不能看清陸釋眼袋上的青痕,但是直覺告訴他陸釋在這裏坐了很久。他穿上拖鞋,對着僵直着身子不知坐了多久的陸釋說道,「你上床睡會兒吧。我要出去找點兒吃的。」
「外面冷,我出去給你拿。」陸釋說着,站起來要出去。
再度被趙小寶拒絕,趙小寶從衣架上取了外套下來,套在身上說,「不用,我自己來。你睡你的吧。」
趙小寶裹好外套,見陸釋站在原地不動,皺着臉,「你快點兒睡吧。」
陸釋沉默着,沒回話。
而趙小寶也不再執着,打開門走了出去。
關上門,他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房內,陸釋很聽話地脫了衣服,上床睡覺。他並不是沒看出來趙小寶的抗拒,只是沒想到解決的辦法,便只能先順着趙小寶。
他仰頭看着天花板,耳邊還一直迴響着趙小寶那句話。
「不用,我自己來。」輕淡的,微啞的,聲音明明很輕,卻透着一股子濃濃的倔強。
陸釋明白,趙小寶這是在刻意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陸釋想的沒錯,趙小寶這麼做確實是為了將事情分理清楚,治病可以求人,但其他的,便不能再讓陸釋插手。
趙小寶覺得要是自己日後還會跟陸釋有什麼關係,那也只能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其他的關係他不想有。他相信這樣對誰都好。裹了裹衣領,趙小寶朝着開着燈的廚房那邊走去。五叔臨睡前吩咐了廚房的師傅輪流值班,便是想着趙小寶有夜食的習慣。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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