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靜而無聲,仿佛迴蕩在耳邊的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對死亡未知的恐懼如無盡冰冷的海水,將野狗淹沒。
他不由自主地發抖……
無數雙的目光凝望下的這個人影,很是可憐而孤單,只是他意外的堅持着,發抖的手抓着的那面黑心令,依然很緊、很緊。
這模樣竟忽然有幾分熟悉,仿佛許多年前,那一個倔強而堅忍的少年,有莫名的堅持。
眼中的紅sè光芒悄悄褪去,手臂在黑暗裏無聲地擺動,頓時無數的黑衣人如cháo水一般,向外涌去,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野狗的喘息聲慢慢的平和下來,心中有些奇怪,但仍然害怕,慢慢的張開一絲眼縫,卻望見這個地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內的兩個人。
瀰漫在空氣里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那個人,背對着他,站在前頭死靈淵上,默默地向下凝望着,仿佛在那世間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他過往的回憶。
有風,輕輕吹來,人渺小的身軀襯着這巨大的死靈淵,很是脆弱。野狗心裏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趁現在沒人,就這樣把他推下去……
這念頭一旦產生,頓時如火燒一般在他心頭縈繞,灼的他全身發熱,忍不住躍躍yu試,只是他心頭這般狂亂的想着,身體卻仿佛抗拒他的意志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那個人轉過身來,望着他。
野狗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從頭涼到了腳底。
「你剛才是不是想把我從這裏推下去?」他淡淡地道,仿佛在說着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
「鐺!」
黑心令從野狗手裏滑落下來,掉到地上。野狗慌忙拾起,臉sè也白了幾分,但隨即繃直身體,仿佛給自己壯膽一般,大聲道:「你要殺就殺,我、我可不怕你!」
這個被人稱呼為「鬼厲」的男子,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殺你。你若是死了,煉血堂就真的絕後了,只怕黑心老人在地下也要死不瞑目。」他向前走去,越過野狗,口中繼續道,「ri後,你就跟在我身邊罷!」
野狗一怔,隨即大聲道:「你帶人把我們煉血堂幾乎都滅了,還要我跟着你?」
鬼厲沒有理他,只是向前走着,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來:「你道行太低,而且現下若無我,鬼王宗先要殺你,便是你那些投降的同門,如年老大一眾,看你堅持煉血堂,豈不顯得他們太過無恥,也是一樣要殺你的。」
野狗啞然,額頭上冒出汗水,但見那人身影漸漸沒入黑暗,越走越遠,終於一跺腳,快步跑着跟了上去,口裏大聲道:「哼,我才不怕死,但是為了復興煉血堂,我才委屈自己……」
黑暗中,腳步陣陣,他們一前一後,行走在這萬蝠古窟之中,忽地,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在後頭的人開口道:「喂,張小凡,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黑暗深處,突然如有妖獸嘶吼一聲,濃重的血腥氣息頓時圍了過來。野狗不寒而慄。
半晌,這氣息慢慢的退去了,前頭的那個人,在黑暗中沉默許久,才淡淡地道:「這個名字,我已經忘了很多年了。」
野狗長出了一口氣,但實在忍不住又道:「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沒有回答,那個人又向前走去,野狗嘴裏咕噥了幾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咒罵什麼,但還是跟了上去。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
青雲山。
這座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山,十年之後,依然如人間仙境一般。
那一場正魔廝殺所帶來的破壞,早已經被修繕一新,只不知道,留在深心處的傷口,可也曾癒合了?
十年前一場大戰,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過世,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叛出,除了掌門道玄真人,六大首座去了一半,可謂元氣大傷。
如今朝陽峰和落霞峰都已經由本派長老接任首座之位,唯獨只有龍首峰一脈,因為蒼松道人之故,原本僅次於長門的第二大脈卻在青雲門中抬不起頭來,而在本脈內部公推之後,出人意料的,竟是由年輕一代的齊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而仿佛是一個趨勢一般,在青雲門中各大派系裏,年輕一代出現的機會越來越多,如風回峰的曾書書、大竹峰的宋大仁、小竹峰的文敏、陸雪琪,都已經替他們的師長做着越來越多的事情。
便是在長門之內,這些年來,道玄真人也已經漸漸不問俗世,而將ri常瑣事交給了得意弟子蕭逸才處理。
※※※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柔和的陽光照着巍峨的殿堂,顯得莊嚴而神秘。祠堂里依然顯得yin暗,那些長明燈火和點點香燭的微光,依舊祭奠着青雲門無數祖先的靈魂。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前的空地上,獨自一人,閉目盤坐。散發着碧綠光芒的斬龍劍,輕輕漂浮在他的頭頂,發出綠sè的光圈將他籠罩,在陽光下,閃現着神秘的奇光。
他的臉龐,已不見了當初的天真,多了堅忍與滄桑。
在他身後,祖師祠堂的yin影深處,有兩道目光,靜靜地凝望着他。半晌,有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是那個皺紋滿面的神秘老人,他緩緩地走出yin影,在祖師祠堂的台階上坐了下來,目光停留在林驚羽的身上,許久之後,他淡淡道:「可以了。」
斬龍劍的碧綠光芒應聲而收,林驚羽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站了起來,轉過頭望着老人,露出笑容,道:「前輩!」
老人看着他年輕的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又這麼用功,進境遠遠比我料想的要好多了。」
林驚羽臉上掠過感激之sè,深深彎腰,低聲道:「前輩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老人輕輕揮手,轉而嘆息道:「轉眼間,又是十年了。我也沒什麼好傳授給你了,而且你也在這祖師祠堂里陪了我十年,今ri你就回去吧。」
林驚羽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sè,那老人卻沒有理他,只道:「龍首峰一脈之中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林驚羽回過神來,點頭道:「是,前些ri子,齊昊師兄曾來此看望過我,對我說了一些。」
老人點了點頭,道:「今ri聽說青雲門裏新一代出sè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峰上,可能有什麼事情,剛才長門那裏也有話傳過來,你也去一趟吧。」
林驚羽嘴角動了一下,望着老人,隱隱有不舍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臉上仿佛也有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揮手道:「大好男兒,不必做此姿態,去吧!」
林驚羽深深吸氣,一鞠到地,道:「前輩,這十年授業之恩,巍巍如山,弟子刻骨銘心,ri後必當以一身所學,仗義除魔,回報師門,不負平生志氣!」
老人含笑點頭,道:「好,你去吧。」
林驚羽又行了一禮,看了看周圍景sè,終於是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向前走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之上,仿佛也有些耀眼。
老人望着他的身影,怔怔出神,也不知什麼時候,在他身後,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走了。」那個身影淡淡地道。
老人嘴角動了動,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望着這個人,這個在青雲門中至高無上的掌門。
「多謝了。」他忽然這麼說道。
道玄真人仿佛也微微吃了一驚,皺眉道:「什麼?」
老人穿過他的身子,向祖師祠堂的殿堂里走去,口中道:「多謝你肯同意讓這個年輕人陪了我十年。」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也慢慢走進了祖師祠堂,在大殿正中,供奉着無數青雲祖先前輩靈位的靈台前,燈火香燭,明滅不定,照的人臉sè也yin暗不定。
那個老人走到靈台之前,從靈台前頭的香案上拿起一隻嶄新的香燭,在另一隻香燭上點着了,替下了旁邊一隻快要燃燒殆盡的香燭。
道玄真人默默地看着他緩慢而熟練的動作,忽然道:「當年我干冒大險,瞞着諸位師長將你救下,你卻連個謝字也沒有。為何今ri一個少年,你反而謝我?」
那個老人沒有說話,退後了一步,處身在yin影中,手裏還拿着剛剛換下的那隻殘燭。他抬起頭,向上凝望,青雲門歷代祖師的靈位,威嚴聳立在他面前,神聖而莊嚴,如山一般的氣勢,仿佛將他這個渺小的人輕易壓倒。
他沉默着,沒有說話,只是這般凝望。
道玄真人在他身後,看不到此刻那老人的眼神,但他卻看到,那殘燭上滴下的灼熱的燭油,一滴一滴,落在那隻枯乾的手掌上,再慢慢的凝固。
那隻手掌,也仿佛在微微顫抖。
yin影深處,遠遠的,仿佛傳來幽幽的嘆息聲……
※※※
林驚羽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時候,這裏已經站着十幾個人了。這些人中,有他熟悉的,也有他陌生到只見過幾面,僅知道是同門的人。
但無一例外的,在場的人心裏都知道,此刻站在這裏的年輕人,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翹楚。
而在人群之中,最出眾的莫過於兩人,一個自然是冰冷清艷的陸雪琪,另一位卻是如今一身首座服飾、氣度不凡的齊昊。說起來其他各脈的首座都未前來,齊昊也是唯一一個到場的六脈首座。
齊昊轉眼一看,正看到林驚羽走了進來,怔了一下,隨即大笑着走了上去,一把抱住林驚羽,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林師弟,你不是在祖師祠堂守靈,怎麼來了?」
這十年間,林驚羽對外一直是以守靈的藉口住在祖師祠堂的,而那個來歷神秘的老人,更是關係到青雲門往ri一段密辛,所以眾人都不知曉,此刻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只笑道:「十年期滿,我也出來了,正好有人知會我來這裏一趟,沒想到齊師兄你也在這裏。」
齊昊微微一笑,道:「掌門師伯通知了各脈年輕弟子中的出sè弟子來此,說是有要事商量,我正好無事,也就過來看看。」
他們師兄弟正談話間,旁邊走過來一個男子,身材高大,正是大竹峰的首徒宋大仁。十年不見,他的樣子倒也沒什麼改變。
當年宋大仁與齊昊等人也算熟悉,此刻便走過來寒暄一陣,片刻後他目光落到了林驚羽的身上,微笑道:「林師弟數年不見,更是英俊挺拔,想必道行又jing進不少罷?」
林驚羽微微低首,微笑道:「宋師兄你太過獎了。」
宋大仁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身後卻又傳來一個聲音,道:「啊,齊師兄,還認得小弟麼?」
齊昊向那說話之人看去,笑道:「曾師弟,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你了!」
來人正是風回峰年輕一代中最出sè的弟子曾書書,而在他旁邊一起走過來的,卻是小竹峰中的兩個美女文敏和陸雪琪。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個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只有宋大仁向文敏看去,呵呵一笑,文敏含着笑,嗔了他一眼。
齊昊等人也與文敏、陸雪琪見過,曾書書道:「齊師兄,當年你繼任首座之位的時候,小弟犯了錯事,正被家父圈禁,未能到場祝賀,莫怪莫怪!」
齊昊大笑,道:「曾師弟說哪裏話,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曾書書微笑點頭,隨即向周圍看了一眼,道:「齊師兄,這次掌門師伯把我們叫來,不知道有什麼大事?」
齊昊搖手道:「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有聽說西方某地出了什麼事,掌門師伯想要派出年輕一代出sè的弟子歷練一下。」
「啊。」周圍人都發出了聲音,許多人都頗為好奇和興奮,曾書書本來也是笑容滿面,但忽然間神sè一凝,仿佛想到了什麼,齊昊發覺,微訝道:「曾師弟,怎麼了?」
曾書書苦笑了一下,道:「年輕一代,出sè的弟子下山歷練?」他輕輕搖頭嘆息,道,「這個話,我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他與齊昊對望了一眼,忽然間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當年的四個人,如今……
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過頭,望向那個美麗的女子,陸雪琪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又似把什麼都深埋在深心,那雙明眸轉動,目光在林驚羽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想看出什麼影子一般,但終於,還是移開了。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大殿之上,鐘鼎之聲響起,眾人立刻肅立,片刻後掌門道玄真人在蕭逸才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向眾人望了一眼,微笑着打了個招呼,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眾人一起施禮,齊昊站在最前頭,道玄真人微笑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坐吧。」
但眾弟子中,除了齊昊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在道玄真人的下首坐了下來之外,其他的人還是站着。
道玄真人看了身邊的蕭逸才一眼,道:「逸才,你來說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是,師父。」
說着,他走了出來,向四周眾人望了一眼,朗聲道:「諸位同門,今ri請大家來此,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們青雲門最出sè的弟子前去完成。」
他說到這裏,眾人登時一陣聳動,蕭逸才微笑了一下,繼續道:「近ri,天下間紛紛傳聞,說道西方大沼澤之內,近ri忽有異光沖天,數ri不止,恐有驚世異寶將要出世。本來天降靈物,唯有德者居之,我們也並無興趣。但這消息傳開之後,卻聽說魔教妖孽大舉西進,意圖染指。」
「什麼?」
「可惡!」青雲門眾年輕弟子頓時怒形於sè,紛紛叫出聲來。
蕭逸才待眾人聲音小了些,微笑道:「這消息若是假的,倒也罷了,但萬一若是真的有着奇珍異寶,落入魔教手中,豈不是為虎作倀。青雲門向來是為天下正道領袖,故掌門真人決定,從本門年輕一代中挑選出出sè的弟子,一起前往西方大沼澤,持正道義,斬妖除魔。」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忽然又帶些神秘的味道,道:「諸位師弟,此外還要一個要緊處,聽說今ri天音寺和焚香谷也派出了弟子前往西方大沼澤。自從十年前那一場大戰之後,大家心裏也都清楚,這兩派明着和我們一團和氣,但暗地裏窺視着正道領袖之位久矣。希望大家可不要丟了本門的臉面!」
眾人中一陣喧譁,頓時有人喊了出來:「掌門真人放心,我等絕不丟青雲門的臉面!」
「正是,這一次定要讓魔教還有天音寺焚香谷的人看看我們的厲害!」
道玄真人微笑點頭,站起身來,道:「此次去西方,或有兇險,魔教中人更是艱險狡詐,你們平ri就要擔心。」
眾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向蕭逸才道:「那你安排一下,早早動身罷。」
說完,他目光有意無意的望了站在人群中的林驚羽一眼,然後轉身便向內堂走去,眾人恭送,待他身影消失,蕭逸才便回身劃分人員。
那邊廂,林驚羽向齊昊道:「怎麼,齊師兄,這次你不去了麼?」
齊昊失笑道:「林師弟,如今我走不開了。」
林驚羽醒悟,臉上一紅,道:「啊,師兄你已經是本脈首座了,我卻沒有想到。」
齊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次是你第一次行走天下,正是個大好機會,我可盼着你大展神威、一舉成名呢!」
林驚羽笑道:「師兄你說笑了。」
齊昊笑了笑,但隨即臉sè有些yin沉,看着周圍無人,對着林驚羽低聲道:「林師弟,不瞞你說,十年前師父……蒼松道人背叛青雲,結果搞的我們龍首峰一脈一直抬不起頭來,尤其朝陽峰、落霞峰二脈弟子,見了我們便和仇人一般。師兄我這個首座,做的也是辛苦的很,所以很是盼望你這次出去,能幫我們龍首峰爭上一口氣的!」
林驚羽默然無語,片刻後微微點頭,低聲道:「齊師兄,我知道,你放心就是,我必定不讓你失望。」
齊昊微微一笑,臉sè也鬆開了些,伸出手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正好此時宋大仁走了過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笑道:「怎麼,這次龍首峰是林師弟出去麼?」
齊昊笑道:「正是,不知大竹峰的是誰?」
宋大仁呵呵一笑,道:「本來還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大師兄去,後來我師娘嫌我笨,就讓我六師弟杜必書師弟去了。」
齊昊微笑道:「杜師弟向來機靈,有他在我們青雲門如虎添翼。」
宋大仁口才自然沒有齊昊這麼圓滑周到,當下笑談了幾句,正要走開,忽又回頭,對齊昊道:「對了,齊師兄,我師娘最近有些想我靈兒師妹了,你回去之後,叫她回大竹峰一趟,住上幾ri罷。」
齊昊笑道:「宋師兄,你還不知道呢,今ri一早,在我離開龍首峰來此之前,靈兒已經回去大竹峰了,說是想念母親了。看來岳母和她還真是心心相印的母女呢。」
宋大仁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聲音爽朗,迴蕩在這個玉清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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