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乞巧,正是綏州姑娘最為喜愛的佳節。
這一日的綏州,沒有宵禁。
大街小巷裏燈火通明,攤檔林立,東西兩市各有難得一看的七夕雜耍。許多攤檔掛上精心準備的花燈,一盞接一盞,令人目不暇接。
七夕這一日,綏州里最為熱鬧的當是暮色四合之後。
姑娘們在家精心準備了一整日,花燈也親自紮好,只待夜裏與心尖上的郎君同游綏江,再一塊兒放花燈。婚姻大事如今雖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真想嫁一個如意郎君,今夜便是被允許的絕佳機會。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提着花燈的嬌俏姑娘面染紅雲,說話輕聲細語。郎君含情脈脈,只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的花燈呢?」
上官仕信問阿殷。
阿殷微微一愣,問:「什麼花燈?」
上官仕信道:「我聽江滿說,你這幾天在屋裏做花燈。」江滿回來稟報時,那天上官仕信正在雕核。當時他愣了下,隨即狂喜。阿殷做花燈,做花燈的含義是什麼,想來阿殷也聽周圍的人說了。她親自做一盞花燈,又答應與他同游綏州,這是不是說明她心裏也是有點意思?
上官仕信倒不敢想多,生怕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只喚了江滿日日過去注意阿殷花燈做的情況。
兩日後,江滿說阿殷做了一盞荷花花燈,上官仕信便開始滿心期待。江滿極其機靈,為了讓自家少東家與殷姑娘獨處,還未出門便想了個法子將姜璇帶走了。
阿殷本是有些不明的,現在聽上官仕信一說,便笑道:「那是給阿璇做的花燈。」
「……原來如此。」
阿殷是頭一回夜遊綏州,以前在恭城時,日日宵禁,入了夜,街道上基本便是空無一人,如今難得熱鬧,她左顧右盼,只覺處處有趣,走馬觀花的,看不過來。
&邊好熱鬧,子燁,我們過去看看。」
上官仕信自然說好,與阿殷一道走了過去。
原是一處核雕攤檔,上面擺了一模一樣的半成品核雕,底下刻着各式各樣的七夕佳句,如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之類。
攤主握着錐刀,正在核雕上刻字。
不過短短片刻,攤主便將刻好的核雕遞給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兩頰浮起紅雲,捧着核雕愛不釋手的,她身後的侍婢給了三十文錢,主僕倆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隨即又有一位郎君手裏拿着七十七文錢,道:「我要雕人的,要金風玉露一相逢的詩。」
&嘞!」攤主收了錢,爽快地應了,取出銼刀,邊磨平表皮,邊仔細打量那位郎君。不一會,那位攤主便低了頭,迅速在半成品核雕上雕刻,也無需圖紙,直接下刀。
阿殷看得目不轉睛,小聲與上官仕信道:「高手在民間。」
上官仕信卻笑了聲,道:「你且看看他雕刻得如何。」
阿殷聽上官仕信這個語氣,又好奇地問:「莫非裏面有何蹊蹺?」
上官仕信道:「七夕時出遊的人都圖個熱鬧和意頭,雕刻一個人極費時間,那小攤商自不會費太大的功夫。你瞧,他的攤檔里大多是刻字的,極少刻人的。」
阿殷聞言,又仔細地瞅了瞅。
攤主此時已經雕刻完了眼睛,與那位郎君只得兩三分的相似,再瞅其他已經雕刻成型的核雕,姑娘們一律是瓜子臉杏眼翹鼻小唇,男的一律是劍眉星目。
她明白了,也笑道:「這攤主刻誰都是一個樣,買的人也就是圖個意頭。」
過了會,攤主雕刻完了,將底部刻着「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詩句,上面雕刻着一位郎君的核雕遞給了那位買主。買主瞧了瞧,高高興興地走了。
阿殷說:「把人雕得好看,買的人也開心,這位攤主有生意頭腦。」可惜雕得不像。
阿殷扭過頭,正想與上官仕信說話時,他人卻不見了。她微微一怔,四處張望,只見上官仕信不知何時走到了攤檔前,低聲與攤檔老闆說了什麼。
攤檔老闆頓時誠惶誠恐地點頭。
接下來,老闆讓出了自己的板凳,取出一副新的核雕器具。阿殷離得稍微有點遠,只能聽見幾個字眼,譬如「笑納」與「慢用」。
上官仕信接過核雕器具,取了其中一個半成品核雕,底部雕刻着八字「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圍在攤檔前的人群本是有些喧譁,直到見到一個溫文儒雅的郎君前去,人群里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不少。直到上官仕信手中銼刀一起,本是還有些聲音的人群登時半點聲音也聽不見。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上官仕信。
那般溫文儒雅的郎君,抬起銼刀時,手裏的核雕像是活了過來一樣。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還有頭頂的髮髻,松松垮垮地挽着,斜插一根芍藥花簪,襯得核雕上的女子眉目如畫,溫柔似水。
就連裙裾上的褶皺也雕刻那麼精細,仿佛郎君心裏早已有一位織女,雖每年七月七得以相逢,但一顰一笑早已刻畫在郎君的骨子裏,那般清晰,那般生動。
忽然間,安安靜靜的人群里不知誰喊了聲。
&這個姑娘!對,就是核雕上的姑娘!」
一聲落下,無數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阿殷身上。那些人看着阿殷,頻頻點頭,只道:「像!真像!這位郎君好手藝!」
也是此時,上官仕信站起,緩緩走向阿殷。
不少人自動讓開一條寬敞的路。
上官仕信展開掌心,含了笑,道:「贈佳人核雕。」
掌心的佳人如花似玉,眼前的佳人更是沉魚落雁,一時間讓周圍觀看的姑娘羨慕不已。甚至有人說了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阿殷的兩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半晌才憋出一句:「頭……頭一回看子燁雕核,受……受益良多。」
上官仕信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加之周圍的人目光灼灼,他五指一收,只道:「那邊的人少,我們過去。」說着,先行了一步,穿過了層層人群。
阿殷也跟在上官仕信身後。
夜色越濃,街上的人便越多,阿殷臉上跟火燒似的,又有些心不在焉,被來往的人群撞了下,腳步一個踉蹌。就在此時,掌心裏傳來一道溫熱。
她抬眼一望,上官仕信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抓着她的手,溫聲道:「這裏人多,我帶你去一個人少的地方。」
一路上,她只覺上官仕信的手越來越燙,到了後頭,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黏糊糊的。
終於,上官仕信鬆開她的手。
她看着他,心情沒由來的有點忐忑不安。
他遞出一方帕子,道:「擦擦手,天氣熱出汗多。」他這麼解釋着,聲音也很溫和,可仔細一聽,卻能聽出一絲侷促和緊張。
阿殷接過帕子,擦了手。
他又道:「方才情急,才……才抓了你的手。阿殷,子燁並非有意冒犯你。」見她仍然懵懵懂懂的模樣,他又輕聲說:「我是第一回過七夕的節日,平日裏要麼在宅邸里雕核,要麼在與人斗核。以前不覺七夕與平常日子有何不同,可今日方知,是不一樣的。」
他伸出手,掌心是他先前雕刻的核雕。
今夜月光皎潔,樹叢上掛滿了花燈,映照在核雕上,剛剛打磨過的核雕有一層柔和的光澤,如同她的烏髮那般,柔軟亮麗,看得他滿心柔軟和歡喜,仿佛怎麼瞧都瞧不夠。
原以為世間只有核雕才能讓他惦記在心底,直到遇上她。
她聰慧沉靜,溫柔美好,有一雙堪比星辰的雙眼,雕核時熠熠生輝,能讓天地間黯然失色,就這般悄無聲息地爬到他的心尖上。
&年有二十五,嗜好核雕與你。」
&殷,子燁想娶你為妻。」
阿殷有點兒懵,二十年來,頭一回有人這麼真誠地向她求親。
有人說,他的嗜好只有核雕和她。
&她一時半會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上官仕信的掌心又開始冒汗,他說:「子燁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阿殷願意,子燁即日前往恭城向令親提親。你慢慢想,不用着急,想好了再告訴子燁。」
說着,把核雕塞到了阿殷的手裏。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12s 3.915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