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里新婚夫婿與她手執紅綾,在滿堂艷羨之中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對拜,賓客盡歡,人生好不得意。
然而,這些在洛嬌的成親之日裏都沒有。
喜堂冷冷清清,賓客鴉雀無聲,莫說她的公婆,連她的新婚夫婿都不在,獨剩她一人站在喜堂上,穿堂風吹來,喜冠上的珍珠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帶了絲無言的尷尬。
紅蓋頭下的洛嬌咬緊了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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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謝少懷正跪在地上,向穆陽候行禮。
他穿着大紅的喜袍,戴着新郎官的喜帽,伏在地上。他身旁是謝縣令與謝夫人,前面是有了官職的洛原,再遠一點是若干謝家的僕役隨從,還有令人心寒的玄甲衛。
謝少懷有點發抖。
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來拜見貴人之前,聽父親說了,這位貴人是永平的穆陽候,生性暴虐,一旦發怒血濺三尺。但好歹是有身份的貴人,只要侍候好了,那就是飛黃騰達青雲直上的機會。
要知道,多少人是連這種機會都盼不來的。
富貴險中求。
可話雖如此,謝少懷已經跪了足足一刻鐘,而那位貴人正在向同樣跪在地上的洛原問話。穆陽候話不多,但一出聲必定是令人心抖。
洛原也摸不准穆陽候的意思,更不明白一個縣令之子的成親到底如何招來了這位羅剎。
他在永平時早已知曉穆陽候與他的恩師王相不對盤,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仔細斟酌,生怕錯了半個字招惹了麻煩。終於,穆陽候淡淡地「嗯」了聲,放過他了。
洛原暗中鬆了口氣。
謝少懷卻是冷汗都出來了。
&起來吧,不必跪了。」
聽得洛原應聲,有了起身的動作時,謝少懷才敢跟着站起,微微垂首,不敢望那位貴人。
&便是謝家小郎?」
&話音未落,被身邊的謝縣令不着痕跡地捅了下,他立即改口:「回……回侯爺的話,正是草民。」
&起頭來。」
謝少懷心中咯噔了下,完全揣摩不透貴人的心思,只好緩緩地抬起頭,不小心觸碰到貴人的視線,嚇得打了個哆嗦。
……好生威嚴!
沈長堂在打量謝少懷,從頭看到腳,看得極慢。
令謝少懷覺得自己誤入蛇窟,如同被萬千毒蛇盯住了一般,背脊隱隱生寒。
終於,沈長堂收回目光。
&默。」
謝少懷抬眼望去,只見一黑面郎君呈上一個巴掌大的錦盒,沉聲道:「我家侯爺的賀禮。」說罷,亭子裏的貴人已然起身,在一片行禮跪拜聲中慢步離去。
謝少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方才漫長的打量里,那位貴人眼裏似是有一閃而過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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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深委實想不通,問言默:「那一日陳豆的信里寫了什麼?侯爺千金之軀怎會無端端來給一個縣令之子送賀禮?莫非是與王相有關?也不對,謝家能與王相扯上關係的無非就是他們新婦的兄長,中間了隔了好幾層,又怎會勞駕侯爺親自出面?」
言默道:「那一日,是侯爺親自看的信。」
言深咋舌:「親自?」
&
言深驚詫萬分,他家侯爺連母親的來信都懶得看!言默又道:「不過我問了陳豆。」言深道:「你這回倒是開竅了,不一根筋了。」
言默瞅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還想不想知道。」
言深重咳一聲:「好,你說。」
&豆的信中沒提謝家,亦沒提洛家,更沒提王相,只提了殷氏,說殷氏出人意料地手刃歹徒,有一身可怕的蠻力。那歹徒,陳豆去試過了,在陳豆手裏能過上幾招。」
聽聞此言,言深面色變得凝重。
陳豆是高手,能在陳豆手裏過上幾招的必然有些本事的,而殷氏竟然能一招解決,果真小看了她。以前只當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放在侯爺身邊倒不礙事,可若有這樣的蠻力放在侯爺身邊不安全。
言深與言默兩人想到一塊去了。
此時,馬車裏傳出沈長堂的聲音。
&殷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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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哥兒上了壽全學堂後,殷家上下都圍着浩哥兒轉。哪天浩哥兒下學晚了,殷家的飯食也必定是等到浩哥兒回來才開始用。二姨娘與三姨娘都很是不滿,然而二姨娘門禁剛解,三姨娘又是新進門的,兩人自是不敢多說什麼。
不過於阿殷而言,卻是無所謂,反而過得比以前更愜意了。
爹娘全心全意照料浩哥兒,也沒心思打她的主意。
她每日雕雕核練手藝,再偶爾從范好核手中接上幾單核雕的買賣,短短半個月,囊中漸滿。她數了數,如今她足足有四十五兩銀子,若是省吃儉用的話,養活自己和妹妹是不成問題的。
&姐,銀錢是夠了,可是……」姜璇停頓了下,道:「我們真的能離開嗎?」
這是姜璇一直以來的擔憂。
姐姐想離開這個家,可是世道如此,真的能這麼容易離開嗎?不說捨得與不捨得,老爺與夫人又怎麼可能會放姐姐離去?
阿殷道:「阿璇,我們已經不是能與不能的問題了,而是必須離開。浩哥兒上了小半月的壽全學堂,家中開銷逐漸加大,再過些時日,家中定會短缺銀錢,到時候父親的第一個主意必會打在我的婚事身上。我已經讓范小郎為我尋覓人選,先下手為強。」
姜璇愣了下。
&什麼人選?」
&婿人選。」
姜璇說:「姐姐不是說不嫁人了嗎?」
阿殷嘆了聲。
她原本是想着憑靠自己的核雕手藝,待名聲徹徹底底打出去後,掙得一片天地。自己有了倚仗,也不怕家中爹娘。可偏偏卻撞上了永平的貴人,她掙什麼天地一輩子都無法到達侯爺的高度,如今只能出下策了。
上回侍候貴人,貴人讓她先沐浴,再盥洗,想來是個喜潔的,約摸也做不出奪人妻子的腌臢事吧?
阿殷低聲道:「范小郎說手中已有幾個人選。第一個是蜀州張翁,年已六十,家中無親故;第二個是襄州季翁,已是七旬,家中只有一垂髫孫兒,第三個是綏州龔郎,年有三十五,是個鰥夫,患有重病。本來第三個是最適合的,可惜是綏州人氏,離恭城太近。所以我現在在考慮張翁與季翁,他們這個年齡也只想找人送終,嫁過去了,遠離恭城,沒一兩年便能自立門戶。」
阿殷又喃喃自語:「我更屬意蜀州季翁,離綏州最遠,聽聞來往也需數月……」
姜璇卻聽得萬分心酸。
今日謝家小郎歡天喜地地娶妻,她家阿姐卻在考慮嫁給哪個老翁……
&璇?」
姜璇回神:「什麼?」
阿殷笑道:「你喜歡襄州還是蜀州呢?張翁與季翁其實都差不多,雖說季翁有個孫子,但仍只是垂髫之齡,不論生性如何都能教好。」
姜璇說:「那……那蜀州吧,離綏州遠,姐姐也放心。」
阿殷道:「好,今日范小郎正好在恭城,我去與他說一說,將事情定下來了,父親也差不多到短缺銀錢的時候了。到時候我再讓范小郎拿着四十兩銀子來提親,算是還父母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從此了卻她的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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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一過,阿殷便與姜璇出了門。
阿殷與范小郎約在了蒼山下的核屋。范好核與阿殷接觸了一段時日,也漸漸摸清阿殷的底細,知曉她是元公之徒,卻因父母之命不得不留在閨中,任憑宰割。范好核心生憐惜,也因阿殷平日裏給予他不好好處,格外熱心。
「……張翁好!」范好核道:「張翁的家人皆因數年前遭遇強盜,死於非命,只剩他一人,他如今的心愿也只是想找個人送終,他在蜀州江城還有一間房屋,在鬧市里,鬧中有靜,很適合住人。我聽過往的商人說,近年來蜀州核雕漸興,姑娘您去了蜀州也不愁沒有生計。」
阿殷頷首。
范好核又道:「我等會便回核雕鎮,替姑娘您辦了這事兒。等姑娘啟程去蜀州的時候,若不嫌棄我還能護送姑娘。」
&煩范小郎了。」阿殷欠身道。
范好核微微紅了臉,說:「不勞煩不勞煩,舉手之勞。」
阿殷與姜璇又向范好核道了謝,離開時,范好核又痴痴地看了阿殷的背影好一會,才轉身離開。打從認識了阿殷姑娘,他日日都夢見阿殷姑娘的核雕,還有她雕核時的模樣,像是有萬千星輝閃耀。可是他尚有自知之明,她雕刻出來的核雕令人驚艷,這樣的姑娘遲早一日會大放光彩,他小小攤商,不足配之。
有幸陪伴一段路程,已算是他的榮幸。
范好核想着前往蜀州的路上,能與阿殷多處些時日,心裏頭便美滋滋的,一沒留神踩了個空,摔了個狗啃屎,爬起來時身前多了位黑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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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出了蒼山,回到恭城時,聽得小街小巷裏的人都在熱議今日恭城來的那一位永平貴人。阿殷聽得貴人二字,就下意識地想起那位侯爺,連腳步也加快了幾步。
姜璇倒是好奇,稍微停留了下,沒一會便打聽清楚了。
她疾步追上,在阿殷耳邊說:「姐姐,她們說是永平的穆陽候。那……那位貴人似乎也是位侯爺,應該不會這麼巧吧?不是才剛剛離開不久嗎?」
阿殷也不知那位侯爺的封號。
其實莫說封號,阿殷打心底想敬而遠之,因此連侯爺的臉都不沒怎麼看清,至今也只記得他那把嗓音,明明跟尋常人沒什麼不同,可由他說出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便像是有了威嚴似的,令人心生懼意。
她低聲道:「不管是不是,我們回家再說,這幾日還是別出門了。」
殷家在東街的巷子裏,拐個彎還有得走上好一段路。阿殷眼力頗好,大老遠的便在巷子前見到一個眼熟的人。她拉住姜璇,登時轉身,說:「我們今日從後門回去。」
姜璇不明所以,卻也跟着阿殷拐了另外一條路。未料家中後門將近,一道悠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姑娘怎麼見到在下也不打聲招呼?」
姜璇認出來了,是那一位侯爺身邊的人。
阿殷輕聲道:「今日日頭頗好,一時沒認出郎君。」
&家侯爺要見你,跟我來吧。」
姜璇捏緊了阿殷的手。
阿殷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擔心,又低聲與她道:「我去去就回,你莫要聲張,千萬不得讓家中知曉。」姜璇除了應聲也別無他法,只能道:「姐姐放心。」
阿殷對言深欠身道:「還請郎君帶路。」
離上回不過將近一月,那位貴人發病兩月一次,今日想來不會輕薄她。但是不輕薄她,為何還想見她?
阿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言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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