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賭服輸 第九章

    路楠又關照了葉景瓷幾句，把她送回了家才離開，而又能在自己公寓獨處的葉景瓷，心情憤懣之下又折騰起絨毛熊起來。她發泄似的把熊當做是段莫寧，騎在這隻等身高的熊身上，惡狠狠地指着熊的鼻子道：「你等着吧！」

    而絨毛熊只是繼續保持着一貫無辜又可愛的表情看着她。葉景瓷突然有些泄氣，她翻身從熊身上下來，泄憤似的走到鋼琴邊。

    她打開琴蓋，開始彈琴。

    當第一個音符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來的時候，葉景瓷幾乎就像是被治癒般地輕輕嘆息起來，她的手指划過微涼的鍵盤，這些交錯的黑白琴鍵，它們溫柔堅毅而又孤獨，但葉景瓷卻能與它們進行着只有彼此知曉的神秘交流。葉景瓷總能賦予它們獨特的生命力。

    她彈奏的是李斯特十二首練習曲中的第十一支《夜之和諧》，比起李斯特另一支練習曲《鬼火》，《夜之和諧》並不屬於炫技的曲目，彈出這支曲子的音符並不難，然而曲子裏跨16度的琶音、左右手超遠距離的大跳與密集的和旋交錯，想要把曲子真正彈好彈出意境是相當難的，尤其音樂的旋律從慢到激烈，從□□迭起到最後恢復成娓娓道來的從容和安寧，彈奏者必須對音樂有着超強的把握感和理解力，才能把李斯特心中接踵而至的感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葉景瓷的手像是蜂鳥震動的翅膀，在琴鍵上靈巧地翻飛，行至節奏緩慢處，她的音樂溫柔又寧靜，像雲雀在月色中低空穿梭飛行，而那些尾音中尚能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壓抑和克制，而隨着她手速的加快，她在琴鍵的世界裏製造了一場暴風雨，激烈、碰撞、爆發，像是雲雀要衝破暴雨，它穿越沉重而灰暗的雲層，與狂風抗爭，而當把人們的視覺神經挑逗到極致，她的節奏又緩慢了下來，像是風雨終究平息，然而音符間卻還帶着意猶未盡的餘味，真實到你甚至能感受到雨後的空氣。

    這是一場無人聆聽的演奏，然而葉景瓷並不在乎，一旦她的手指放上那些熟悉的黑白鍵，她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那裏沒有別人，只有她，和她的鋼琴，她在音樂里忘記了自我，忘記了那些煩惱和不如意，音樂是她的鎮定劑，她的情緒平穩下來，她彈奏着，嘴角帶着微笑。

    她在琴曲的安慰里真正享受了夜晚的和諧和安寧。

    然而不論怎樣抗拒，第二天的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的。

    她不得不及其不甘願跟着路楠去了節目組安排的地點，按照約定，她在今天需要與段莫寧先接觸磨合作為錄製預熱。

    陳平自得知段莫寧突然改主意準備繼續和葉景瓷搭檔後，意外之餘，便立刻十分激動熱情地安排起來。

    他帶着段莫寧，引着葉景瓷和路楠，指着眼前的別墅笑着介紹：「這就是之後景瓷你和莫寧住的地方。」

    節目組還挺有錢的麼，葉景瓷看着眼前豪華的歐式大別墅，內心嘀咕，她瞟了一眼段莫寧，對方此刻表情淡薄，相當安靜地站在一邊，比起葉景瓷接觸過的其餘時尚圈設計師而言，段莫寧低調的都快趕上不正常了，他看起來不太喜歡熱鬧的人群，也不太喜歡浮誇的打扮，他穿着diorhomme的窄身西裝，線條完美，配上他的臉，有一種一絲不苟的禁慾氣質。沒來由的，葉景瓷想到時尚圈的一句話。

    「要嫁就嫁給這樣的男人：穿得起diorhomme、穿得上diorhomme、穿得出diorhomme。」

    儘管不願承認，段莫寧確實是這樣的男人。

    陳平和另外幾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熱情地帶着葉景瓷一行人進了別墅。葉景瓷幾乎第一眼就被客廳里的三角鋼琴吸引去了目光。

    那一瞬間她幾乎有些驚喜：「是施坦威家的d274！真是太好了！」

    施坦威鋼琴一直被譽為世界上琴鍵速度反應最快的鋼琴，進行世界巡演的鋼琴家裏有98以上都會選擇在施坦威鋼琴上進行演奏，而d型號的施坦威是頂級音樂會演奏級別的用琴，平日裏葉景瓷用的也是施坦威這個型號的鋼琴，只是她沒想到節目組竟然如此貼心。

    陳平有些臉紅：「我一直有看關於你的採訪，我記得你提起過這架鋼琴，我知道巡演前還來錄製這個節目肯定會讓你壓力有點大，所以就想儘可能供應最順手的鋼琴讓你錄製之餘也能練習。」

    對於這一點，路楠也非常感激：「真是勞煩陳先生您費心了，本來正在頭痛這件事，把景瓷家裏的鋼琴臨時搬運過來顯然不大現實，現在節目組能提供這麼好的鋼琴，就真是太感謝了。」

    陳平連連擺手：「不用客氣，都是應該做的。節目組希望能儘快錄製，我也已經和莫寧、景瓷你們兩位都確認過，明天我們就會開始為期五天的拍攝，還希望大家多多關照了。」他笑着拍了拍段莫寧的肩膀，「莫寧是我認識很久的朋友，景瓷你有什麼需要的如果聯繫不上我，找他也行。」

    「別墅的格局大家也看到了，地下室里有一個小型酒窖，裏面的紅酒兩位可以隨意取用，還有一間娛樂室；你們的房間在二樓，莫寧的房間在樓梯口，景瓷的靠里一些，另外二樓還有一個書房、一間茶室，三樓做成了玻璃格局的陽光房，有喝茶看書曬太陽的地方，還有一個花房。」

    葉景瓷在別墅里轉了一圈，陳平只是簡單介紹了格局，然而除了他說的房間以外，這個別墅自帶一個相當大的豪華花園，院子相當大，還附帶了一個小型的泳池……

    「太奢侈了……比我住的那小公寓好太多了，我那裏放完鋼琴，都不剩多大活動空間了哎……」她禁不住和路楠感慨道，眼前的豪宅讓她一下子忘記了段莫寧這個存在，一心一意激動起來，「要在這裏住五天哎！還有d274，簡直太完美了，就像是忙裏偷閒度了個假一樣。」

    路楠瞥了葉景瓷一眼，然後很無情地把她拉回了現實，他哼了哼：「忘了告訴你，節目組要求你和alex今晚就入住，這樣你們可以有私下接觸的時間，明天錄製時候也不會太生疏。」

    「什麼？！今晚？」葉景瓷的臉垮了下來，她正想要找個理由說服路楠讓自己今晚回家住，卻無意間抬頭看到了段莫寧。

    陳平正和他說着什麼，對方皺着眉，然後抬頭往葉景瓷的方向看來。兩人的目光遙遙交匯，段莫寧冷然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諷刺又挑釁。

    葉景瓷幾乎是腦袋一熱，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段莫寧，殺氣騰騰地轉頭對路楠道：「行！今晚就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就一個臭屁的設計師，不信還治不了了！

    等路楠幫她把行李搬好，陳平組織所有工作人員、路楠、葉景瓷還有段莫寧一起吃了一餐飯，席間葉景瓷自然是一派溫婉得體，非常輕易俘獲了節目組工作人員的好感。

    宴席結束，工作人員便把葉景瓷和段莫寧送回了別墅。

    「非常感謝大家一路這麼辛苦，也很高興能和這麼敬業的大家一起合作。」

    節目組工作人員也合作過不少明星，然而這是他們第一次遇到葉景瓷這樣禮貌謙虛又氣質長相俱佳的人，對葉景瓷的好感度更是直線上升，其中一位男工作人員看向段莫寧的眼神更是非常直接的羨慕嫉妒恨。

    而幾乎是告辭了工作人員，葉景瓷關上門，就收起了臉上的溫柔和善。

    對此，段莫寧表示出了極大的諷刺：「我還以為你能再裝五分鐘，結果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我看葉小姐這已經不是演技出神的問題了，倒像是得了四川變臉這門手藝的真傳。」

    只剩兩人獨處，葉景瓷便也索性放開了，她哼了聲：「讓你免費享受了四川民間藝術瑰寶變臉，我都還沒問你收費呢！」

    葉景瓷眼光灼灼得意地盯着段莫寧，她的臉實在漂亮，可惜此刻一副小人得志的神色，今晚的段莫寧實在懶得搭理她，他在酒席時接了個美國合作方的電話，有一套女裝設計上出了點問題，需要緊急修改，他冷冷看了一眼葉景瓷，嘴角微微上挑，露出個嘲諷的笑意，但並沒有說什麼，他便徑自上了樓。

    葉景瓷也不着急，她在今晚酒席上就注意到了段莫寧在講電話，包括席間他一直不停在看手錶，顯然有什麼急事需要處理，如今行色匆匆上樓，都佐證了葉景瓷的猜測——他有棘手的工作要忙。

    葉景瓷看了看客廳里的那架d274，她狡黠地笑笑，她也有要工作要忙。

    陳平非常貼心地為她準備了鋼琴，然而畢竟不是專業人士，他忘記了給鋼琴配套上隔音設備，甚至沒有隔音毯，更別說牆面、樓面、地板里會有隔音措施了。而這d274的三角琴，聲音洪亮悠揚，雖然為了錄製效果和私隱，別墅是獨棟設計，周遭短距離內也並沒有鄰居，然而如果彈起琴，同住一屋的人絕對免不了被迫欣賞這音樂。

    葉景瓷朝樓上看了看，然後哼笑着走到了鋼琴面前，她隨手在黑白琴鍵上划過，這架昂貴的三角琴發出了一連串沒有任何韻律的音節，葉景瓷坐下來，準備給段莫寧辛勞的夜晚增加一些「插曲」，她開始隨意弄出一些噪音。

    施坦威鋼琴有穿透力的聲音自然分毫不差地傳進了段莫寧的房裏，幾乎是葉景瓷彈奏的同時，段莫寧就打開了房門。

    他倚在樓梯欄杆上，居高臨下，皺着眉：「我在工作。」

    葉景瓷抬頭朝他露出無辜的表情：「我知道啊。」她手上沒有停，朝段莫寧眨了眨眼，「我也在工作呀，總不能只有你能工作，我就不行吧？」

    段莫寧有些怒意：「好，你工作可以。可你這是工作嗎？你根本不在彈曲子。你彈曲子，我能當成是背景音樂，但你在這裏瞎彈音階，根本就是在製造噪音。」

    葉景瓷受教般地點了點頭，朝段莫寧拋出個乖巧的笑容，像是個聽話的好女孩，她非常容易就接受了段莫寧的意見。

    「好呀，段先生說的太有道理了，那我就好好彈曲子。」

    段莫寧對葉景瓷突然的良心發現有些意外，他愣了愣，才重新回了房間。

    葉景瓷的亂彈確實如她所言般停止了。樓下就傳來了有節奏的旋律，葉景瓷確實彈起了曲子來。

    然而沒聽多久，段莫寧就重新皺起了眉頭。

    葉景瓷彈的根本不是任何一支古典鋼琴曲，她正歡快地彈着一些聒噪的節奏，浮誇又惡俗，翻來覆去，毫無新意。

    段莫寧幾乎是忍無可忍又打開了門：「你到底在幹什麼？」

    葉景瓷停下了彈奏，她又忍不住演起來，眼神哀怨又無奈，她輕輕咬着嘴唇，聲音怯弱：「段先生，我在按照你說的彈曲子呀。」

    段莫寧懶得戳穿她的假象，他忍着怒意：「你彈的是什麼東西？」

    「最炫民族風呀。」葉景瓷好心地解釋道，「你可能從美國回來，不清楚這首歌，這是廣場舞必備曲目呀，非常出名的，你讓我彈曲子，我就想讓你感受下我們的民族風咯，難得你從美國遠道而來。這是我們共同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當然想讓你留下深刻的不可磨滅的印象呀。」

    段莫寧看着葉景瓷刻意裝的無辜又甜美的臉，內心實在有些咬牙切齒，他本以為葉景瓷彈奏的肯定會是古典名曲，那些曲子高雅而富有欣賞趣味，工作的同時，搭配着聽那樣的曲子甚至談得上一种放松，可他萬萬沒想到葉景瓷彈了這麼一支什麼廣場舞曲。

    誠然，如葉景瓷所言，他確實最後度過了一個銷-魂的夜晚。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