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一早,宋箬溪出門前往桃花庵,昨夜紀承宣告訴她,已委婉地通知了鄴疏華。。。不過為了宋箬溪的名聲,只說有人約他在桃花庵一見,並沒說是何人,至於他會不會去,就不得而知,但這一趟,宋箬溪必須得去。
到達桃花庵,宋箬溪徑直去見靜余,在禪房內不見鄴疏華,正要開口相問,靜余淡淡地道:「鄴施主已來多時,現在園中等你。」
鄴疏華已入凡塵,沾染了情緣,他非宋箬溪,靜余待他就有了區別,連稱呼也改換了。
「那師弟先過去了,午齋後再來抄寫經文。」宋箬溪雙手合十行禮退出房去。
小尼姑領着宋箬溪往園子去,拐過彎就看到鄴疏華站在亭內,身着淡青色長衫,負手而立,微風吹過,衣擺隨風搖曳,白玉簪子襯得發漆黑如墨,初夏的陽光斜斜打在他發間肩頭,像是鍍了一層金紗。
聽到腳步聲,鄴疏華轉過身來,唇角揚起溫和的淺笑,「師弟,你來了!」
「勞師兄久候。」宋箬溪笑着走進涼亭。
「師弟請喝茶。」鄴疏華等宋箬溪坐下,就在她對落了座,提壺為她倒了杯茶。
宋箬溪端茶淺啜,笑問道:「師兄,怎麼知是我約你前來?」
「旁人約小生,必是城中茶樓酒肆,只有師弟才會約小生來庵中。」鄴疏華瞭然一笑,「不知道師弟有何事找小生?」
「我聽人說,你用故事選成親的人,可是真的?」宋箬溪問道。
「這法子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鄴疏華聽到宋箬溪為這事找他,立刻想到問題所在。
「這法子大大的不妥,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成親那對你來說,只是完成了你父母之願,可對女人來說,那事關她後半輩子的幸福。世上的女子,所求的不過是與她結髮牽手的有情人,從此布衣蔬食,朝來暮去,白首不離。師兄,辜負女子的真情,罪不可恕。我勸你成親,是為了滿足你父母之願,但不是要你去結一份孽緣,從此沉淪在輪迴之中,無法脫身。」宋箬溪目光遠眺,眸底隱有唏噓,「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膽量聞君有兩意,故而來決絕的,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顆經得千錘百鍊堅強的心,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到看得透,想得開,拿得起,放得下。師兄,你若無心待她好,還是不要成親的好。」
「只要找到與我有四因緣的人,我會待她好。」鄴疏華誠懇地道。
「你給她的好,未必是她所要的好。」宋箬溪看着鄴疏華,「師兄,與你有四因緣的人必須是你所愛之人。」
「我就是在尋找我所愛的人。」
「愛不用刻意尋找,愛是一種緣份,不是用幾個故事,幾句禪言就能認定的,你該用心去感受,才能找到那個與你心有靈犀的人。」
「我要如何去感受?」從小就潛心向佛,在情愛上如同白紙一般的鄴疏華十分的茫然,虛心請教。
宋箬溪低頭想了想,想起在現代曾聽過的一首歌,只是年代久遠,已記不全,只能將記住的緩緩地吟了出來,「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着你的溫暖。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師兄,只有找到這個你甘願為她做一切的人,在這塵世中,你才能真正的了若成佛。」
這些話透着禪意,如暮鼓晨鐘,一點一點敲進鄴疏華心坎中,輕聲問道:「師弟與我同為修行人,你在紅塵中,可找到了這樣的人?」
「有緣人可遇不可求。」宋箬溪微微垂下眼瞼,掩藏起眸底那抹淡淡的憂傷,她不是男子,她的親事,她無法作主,選擇陸綮顏,不為別的,只為那句他不會納妾的承諾,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他音訊全無,離她及笄之日越來越近,若是他失約,她也只能聽從父母之命,另嫁他人。
鄴疏華聞言心動,佛經雲,緣是可遇不可求,若非宿世福德因緣,難得遇到,遇到是宿世的因緣,他以故事去尋人,是刻意強求,成了緣木求魚,師弟相勸,令他猛然警醒,一個想法跳進腦海,論佛緣深厚,那些女子誰比得上師弟?清亮的眸色由淺轉深,低低地喊了聲,「師弟。」
宋箬溪沒聽到他這聲含在咽喉處的呼喊,默默地看着杯中紅濃明亮的茶水和幾片茶葉,人生如茶,茶如人生,人生百態,片片茶葉,浮沉之間,人事變遷,茶過了,人生也過了,一花一木一世界,一茶一盅一人生,還有兩個月時間,她的等待,能否等到她想要的結局?
鄴疏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眸光迷離,佛緣渡心,緣自前塵,情定今生,執手來世,他請師弟同修可否?熟讀的佛經在腦子裏一一閃過。
兩人各自沉思,沒有注意到在稍遠的一棵樹上站着個人,茂盛的樹葉掩藏住了那一襲華麗的紫衣。
鄴疏華突想到了幾句佛謁: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額頭頓時滲出一層冷汗,收斂心神,沉聲念道:「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喚回了宋箬溪飄遠的思緒,抬眸見鄴疏華撥弄着念珠,嘴是默念有詞,誤認為她說的話,令他不安,忙勸解道:「師兄,不必自責,如今改過,還來得及。佛曰:萬發緣生,皆系緣分!渡有緣人,善緣惡緣皆可渡,但是那些與佛無緣的人,不知佛法精妙,不領會禪意,入了旁道。隨緣不攀緣,方能心安理得,不背因果。」
鄴疏華慚愧不已,師弟心地光明,志行高潔,前來勸善,他怎能動了此歪念?尋四因緣之人,當用心去感受,不該如此輕易認定,更不能為貪方便將主意打在師弟身上去,雙手合十道:「多謝師弟慧言,免師兄入歧途之險。回城後,小生去與太后說明。」
宋箬溪揚唇笑道:「師兄既已明了,不枉師弟我一番相勸。」
鄴疏華見她笑靨如花,浮虛的心又盪起了幾分,忙別開眼眸,念了一段心經,心神雖定,卻不敢再看她,「師弟也別光勸小生,你也該尋個四因緣人,同修佛法,不入輪迴,不墮惡道。」
「尋得到四因緣的人是我的福氣,若是尋不到,就我去佛前求佛替我尋一門好親事。」宋箬溪不在意來世的輪迴,也不怕來世墮入惡道,她只要找到那個待她以誠,朝夕相對的人,安穩的度過此生。
鄴疏華捕捉到宋箬溪眸底那一閃而過的憂傷,想到他娶妻尚且如此麻煩,她一個深閨女子,哪有機會去找尋四因緣的人?她能遇到的有緣人,屈指可數,眸光微轉,道:「若是小生是……」
「此處肺果甚好。」上官墨詢昨天無意間得知有人約鄴疏華來桃花庵商談,他就猜測會不會是宋箬溪,今日尾隨而至,果然讓他看到鄴疏華和宋箬溪私會。鄴疏華和宋箬溪說話的聲音不大,又有一段距離,他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是見兩人的神態親昵,心中無名的怒火騰騰的燒起,越燒越旺,再也忍耐不住,施展輕功向亭邊掠去。
鄴疏華聽到聲響,話到嘴邊,咽了回去,看清了來人,溫和淺笑道:「雒淇公子好興致!」
上官墨詢輕盈地落在了亭外,唇邊噙着抹冷笑,「原來是鄴公子。」
「你怎麼會來這裏?」宋箬溪詫異地問道。
「莫非我不能來此?」上官墨詢挑眉,眼睛盯着鄴疏華,目光如炬。
鄴疏華被他的目光看得滿臉通紅,只當被人洞察到心事,慌忙起身道:「師弟,小生今日頌佛次數尚缺,要先行離去了。」
「師兄請。」宋箬溪不疑有他,笑道。
看着鄴疏華匆匆離去的背影,宋箬溪為成功說服他而笑逐顏開。這抹笑容落在上官墨詢的眼中,令他胸悶至極,憤怒不已,冷哼一聲,嘲諷地道:「天底下婦人,皆是水性楊花。」
宋箬溪愕然,轉眸看着他,柳眉微蹙,不悅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做的出,難道還怕人說?」上官墨詢輕蔑地道。
「我……」宋箬溪知他誤會她和鄴疏華了,耐下性子跟他解釋,「我只是來勸師兄,並不涉男女之意。」
「上官公子,我家姑娘跟鄴公子說的是佛法,沒有說別的。」香繡曾見上官墨詢擄走宋箬溪,對他存着五分畏懼,急忙出聲幫宋箬溪解釋。
上官墨詢不信兩人所言,「他是登瀛城少城主,身份非一般人可比,你要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別忘了你答應綮顏的事,人無言不立。」
「我沒有忘記。」
「既是這樣,你就不要去勾引鄴疏華。」
上官墨詢一再出口傷人,惹惱了宋箬溪,恨恨地瞪着面前的男子,「他未婚,我未嫁,我勾引他又怎樣?與你什麼相干?」
說罷,宋箬溪轉身從另一邊出了涼亭,站在亭外的香繡和青荷忙提裙追了過去,「姑娘等等奴婢。」
蠶娘還沒來得及說話,事情就變成這樣了,忙道:「上官少爺,鄴公子要用佛理故事挑選成親的人,太后娘娘已經挑了十八人進宮,姑娘怕下一次會輪到她,才特意過來勸鄴公子不要再用這個法子,鄴公子被姑娘說服,已經答應不用這個法子了,姑娘不用進宮了。」
知道誤會了宋箬溪,上官墨詢雙眉緊皺,抿唇不語。
「姑娘前幾天還說,請你幫着找小少爺呢。上官少爺,小少爺到底去哪裏了?什麼時候才回京?」蠶娘着急地道。
「我已經派人去找綮顏。」
「姑娘六月就要及笄,老夫人和太太已經在幫她相看人家了。這事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上官墨詢眸光微亮,又黯淡了下去,道:「綮顏會在她及笄之前回京。」
「老奴會把這事告訴姑娘,也好讓姑娘放心。」蠶娘屈膝行了禮,去追趕宋箬溪。
上官墨詢轉身飛掠離去,只余亭中一壺溫茶兩個空杯。
蠶娘追上宋箬溪,把上官墨詢說的話告訴了她。
「綮顏去了什麼地方?他有沒有告訴你?」宋箬溪問道。
蠶娘搖搖頭。
宋箬溪就沒再說話,眸光沉沉注視着佛龕上的白瓷觀音。
蠶娘擔憂地看着宋箬溪,小少爺或許不是姑娘的良配,居士有可能誤了姑娘的終身!
申時正,宋箬溪離天桃花庵回城,一進紀家門,就被告知,明天她要回宋家了,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就變更差了。
看宋箬溪繃着張小臉,紀老夫人心疼了,伸手把她摟入懷中,「等二十七日一過,外婆親自去接你過來。」
「外婆一定要去接我喲,可別不記得了。」宋箬溪在紀家日子過得舒心,一點都不想回去。
「溪兒放心,就算老夫人不記得了,還有大舅母呢,大舅母記憶力最好,一定會提醒老夫人的。」紀大夫人笑道。
「二舅母也會幫着提醒的。」
「大表嫂也會幫着提醒的。」
宋箬溪笑了起來,又說了幾句閒話,吃過晚飯,就回院子,讓香繡青荷收拾東西。
次日,紀芸過來接女兒,吃過午飯,才回宋家。回到宋家,紀芸帶宋箬溪給宋老太太請安。
宋老太太半眯着眼,看也不看宋箬溪,冷淡地道:「總算還知道回來。」
宋箬溪假裝着沒聽見,「孫女不打擾祖母休息,先行告退。」
宋老太太冷哼一聲,「行了,你回房歇着去吧!」
紀芸母女就退出去,回了竹隱院。
宋箬溪剛走進她住的院子,就聽到廊下鸚鵡尖着嗓子叫喚:「美人兒回來了,美人兒回來了!」
香朵等人聽到就迎了出來,給宋箬溪行禮,「奴婢給姑娘請安,姑娘萬福。」
宋箬溪笑道:「別多禮了,十幾天沒見,你們可好?」
「奴婢們都好,就是表姑娘和三姑娘時不時的過來,房子裏不敢擺東西。」香朵直言道。
宋箬溪笑了起來。
「只怕等會,她們就要來了。」薄荷笑道。
宋箬溪皺眉,道:「備水,我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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